第二章 老鼠(二)
青灰色的微微亮是欧凯放在地上的那盏小灯将光投到下水道的水面所反射形成的。 瓦萨尔斯的下水道,恐怕比最古老的榕树的树根还要杂乱,其蔓延广泛,甚至已经达到了令人有些不敢相信的地步。 克乍索的科技和城市工程,实际上已经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先进不少,但依旧有着那个年代的局限性。 不过,文明和智慧的火种在这个年代被点燃,在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和大量变革后则变得愈发旺盛。 哐当。 本身只是虚掩着的盖口被掀起,一个浑身沾满垃圾、弥漫恶臭的家伙从下面钻了出来——伟大的伦啊,瞧瞧,那简直就是一只大耗子——欧凯四下张望了会儿,确认没人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拍拍自己的身子,习惯性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贪婪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其实还是挺臭的——充满脏黄污渍的烂牙配合咧开的嘴唇做出一个能把孩子吓哭的笑容。 虽然他和大部分卡卡街的人一样,都很厌恶高悬天空的太阳。因为太阳的暴热在每年的夏天都会带走许多卡卡街人的性命,而卡卡街的人们只能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奔走与阴影下,藏匿烂水沟之中。 但现在,那明晃晃的太阳简直就像是一枚亮晶晶的银拉斯尔,在对欧凯亲切、和蔼的张开温暖的臂膀。 “嘎—嘎—嘎—” 由内而外都属于字面意义上的脏兮兮的欧凯抬头,看到几只乌鸦。 它们站立在错综横生的枝丫乱杆上,从上而下俯视自己。那令人厌恶的黝黑色皮毛底下蕴藏着的是垃圾和腐烂的气味。聒噪嘈杂、不堪入耳的怪叫简直就像是催命的魔咒。 “啐!” 这孙子丝毫不懂得禁止随地吐痰这一新规定,又习惯性的往地上吐了口痰——他从头发里抓出一只虱子,放到嘴里咬碎——咦,头上怎么黏糊糊的? 啊! 该死的乌鸦!那群聒噪漆黑的魔鬼! 它们在欧凯的脑袋上留下了香醇的鸟屎! “嘎—嘎—嘎—” “啊!” 欧凯气得鼻子都喷出来青黄色的黏液——他怒不可遏的朝树干踹了一脚,引来的只是乌鸦们更加嚣张的叫声。 “安静。” 似乎是终于忍受不住欧凯的粗鲁与无礼,在一处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有人不耐烦的开口,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和遮盖的厌恶与嫌弃。 “啊!哈......啊哈哈,对不住,老爷......啊哈哈......” 欧凯刚刚显然没有发觉这里还有个人。他把脑袋上的鸟屎抓下,往树干上擦了擦。 这人的声音,欧凯很熟悉,正是昨日将酬薪给了自己的好哥们——瘤子库沙——的雇主老爷。 “咱是粗人,粗人.......您千万见谅、千万见谅啊........” “哼。” 并不理会欧凯热切而蹩脚的示好,这位雇主老爷冷哼一声。他的面容被长长的斗篷所遮蔽,根本看不出表情和面容特征。 他只是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过来吧。” 声音沧桑且沙哑,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他的喉咙中,粘稠而沉闷。 “诶......诶!” 气氛很压抑。 即使是像欧凯这种粗鲁野蛮的卡卡街汉子,此时也不敢太过招摇和放肆,规规矩矩的跟在这位雇主先生的身后——哦,当然,他的规矩仅限于不会突然把手放到裤兜里瘙痒。 这里没什么人会过来——瓦萨尔斯的任何一个街区都有着数不清的巷子转角,哪怕是最最经验丰富、聪明机智的信使报童,都有可能会在其中迷路。 但欧凯面前的这位雇主老爷显然不同于其他人。哪怕在参差比栉的瓦墙和嶙峋枯蔓的树荫中,他似乎也能清晰而准确、直截且了当的迈入下一个转角,或是某条藏匿难寻的小道。 这让欧凯有些羡慕。 要是我有这种认路的本事,那么以后就可以去偷面包和钱包而不会被该死的警卫们抓到了。 他这么想着,脚步不停,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当瓦萨尔斯的圣伦黄金大教堂的钟楼再一次传出荡悠蓝空的钟声时,那位身披斗篷、看不清面容的雇主老爷终于在一栋房楼前停下了脚步。 “开门。” “诶......诶!好嘞,老爷,您说的是........” 这一路上的沉闷让欧凯这种性格的家伙差点憋出毛病来,要不是想到自己那丰渥得有些不真实的酬薪,他都恨不得对着那位一直在前边带路的雇主先生撒泡尿,然后直接钻回下水道——几乎每个卡卡街的流氓都有属于自己的下水道路线行走规划。 在这种隐蔽巷子里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豪华的建筑。 实际上,这是一栋有着灰红色瓦片、还有密集爬墙藤的居民楼。 这种楼在瓦萨尔斯还算是常见。总的有三层,第一层有着公共厕所,其他楼层里面大多都挤着一些职能勉强果腹的单身工人,几乎都是男性。 克乍索的建筑标准还算先进和过关,除了卡卡街那种地方之外,其他地方的建筑都是符合标准的、能够令人居住的好地方。 吱呀。 “咳咳咳......咳咳咳......老爷,这里的灰尘还真是够呛的......” 欧凯艰难的用手扇开空气中被扬起的灰尘,喃喃开口:“奇真是奇了怪了,老爷,这地方怎么这么安静——嘶,好冷。” 阴沉而幽暗的楼层中因为没有煤气灯,也没有油灯。这里显然少有人迹,蛛网有些破烂,有些坚挺,仍有八条腿的绅士小姐们在起舞或安眠,交织糜烂旖旎的银白色旋律。 几只老鼠受了惊似的狂奔,带着恶念和狡黠的黑眼睛滴溜溜的乱转,最后起刷刷的躲在暗处,注视来者。 “您说让我带去卡卡街的东西,就在这里么?” 欧凯有些疑惑的扭过脑袋,开口说道:“额,我是能猜到的,越是重要的东西就要藏着越隐蔽的场所,但这也未免太破烂了吧?” “这是必要的。” 身披斗篷的人只是冷冷说了一句,然后带着欧凯上了楼。 楼梯是老式的木楼梯,没有扶手。表面积攒厚厚的灰尘,但还有一些清晰可见的脚印,痕迹很新,最晚也是昨天才出现的。 “二楼第三间房间,东西就在里面。” “你去取出来,然后待会带到卡卡街,我会支付给你约定好的价格。” “好勒!” 想到五枚拉斯尔带来的愉悦,欧凯精神抖擞的点了点头,深吸口气,依照雇主的话,打开了第三间房间的门。 咕叽。 门推开——不,或许用挪开会比较恰当吧。 并没有寻常劣质木门会发出的磨牙般的叽吖声,而且这扇劣质木门沉重得有些夸张。 地面有着某种湿润且滑溜的东西,但这并没有为流氓推门的动作带来多少轻松。这简直就好像是在一脱软糯不定形的面团上推压似的,耗费了欧凯不少力气。
艰难的移开了一道勉强够一人穿行的门缝后,欧凯本想踏步进入。 但是很快,不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便止住了。 呼吸声。 仿佛是野兽才能发出的,那么的厚重且深沉,虽然是十分的细微小声,但位于现在这处寂静得令人有些不适的欧凯,仍能清晰的听到这呼吸声。 随之而来的,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腥臭且带着铁锈般气息的——血的味道。 风——不,那可能是呼吸——那只能是呼吸——某种东西的呼吸。 门缝传出的,潮湿且带着莫名恶臭掺杂血的味道和某种黏腻恶心、令人作呕与强烈不适的叽溜声。 那会是什么? 本能。 是的,仅仅只是听到而已,只是‘听到’而已,欧凯便已经有些失去理智。 他的本能驱使着他闭嘴,驱使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欧凯的步幅很小,就好像他在担心、在害怕,自己的脚步会惊扰到里面的东西——他甚至放低、渐渐屏住了呼吸。 “老、老、老、老爷.......里面......唔!” 刺痛。 绞痛。 呕吐感。 唾沫飞溅和涎水肆意的从那张恶臭的口中飞洒。 眩晕。 沉重的眼皮耷拉而下。 闭合。 对于从小在卡卡街长大的混混而言,这种感觉恐怕就和家的感觉是位于同等档次上的熟悉。 真是一记漂亮、狠辣的勾拳啊。 出手的人顺势接住昏迷的欧凯——嘿,是雇主老爷,事情并没有出乎你们的意料,不是么——他一手撑着膝盖下,一手托扶上身,将他稳稳当当的放入了那被欧凯自己亲生打开的、通往地狱和死亡的门缝。 啪嗒。 门关上了。 从里面传出了什么? 咀嚼声?撕扯声?亦或是哀嚎? 不,不不不,这未免太过于俗套了,观众老爷们。 嘿!嘿!放开思绪。 思绪是枷锁......枷锁! 哀嚎? 哈!哀嚎? 是的,哀嚎——没有哀嚎! 但是,但是! 感受吧!感受吧! 呜咽.......没错,呜咽! 只有这个词语才能准确的描述了吧? 只有这个词语才能准确的描述了吧! 绝望! 发生了什么? 惊醒! 什么? 抓不住! 什么? 挣扎!挣扎不开! 什么? 到处......到处都是! 是什么? 撑开!要被撑爆了! 哈哈哈! 哈哈哈! 过往的一切逐渐消散,都说人死前会回想起曾经美好的一切,但深红的疯狂在逐渐蔓延,由rou体逐渐扭曲精神,肆意更变观念结构所有正常的概念。 阴影帷幕渐揭,慈爱的大父即将重踏曾经辉煌的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