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休书
陆勉之认为山寨应该接受朝廷诏安,但他们必须堂堂正正接受诏安。他们不能听闻诏安军快到了,无情地抛弃自己的家园,夹着尾巴逃跑。这不是君子之道。 他劝说柳彦行:“白天的事,二当家确实有理由生气,可是大当家也不能只听她的片面之词吧。天亮之后,山寨必定人心惶惶,我想这不是大当家想看到的结果。” 柳彦行轻描淡写地说:“明日的人心惶惶,总好过诏安军到了山脚下,大家再惶惶不安来得强。” 陆勉之微微一怔。 沈忠快步走到三人身旁,对着陆勉之拱拱手,说道:“陆当家,大当家让我转告您,今日实在太晚了,明日他再与您叙话。现在,请您早些回去养足精神。” 陆勉之看向柳彦行。一直以来,沈昭能否见客,需要柳大夫的首肯。 柳彦行对着沈忠说:“今日二当家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血腥气,大当家至今未能合眼,你是知道的。” 沈忠耷拉着眼皮回答:“大当家说,无碍。” “那就随他吧。”柳彦行转身往林子外面走去。 “阿哥!”柳烟青试图追上柳彦行。 沈忠叫住柳烟青,恭敬地禀告:“夫人,大当家说,请您明日一早和他一起用早膳。” 柳烟青惊讶,继而高兴地点头:“好。”她冲着陆勉之颔首,提着裙子追赶柳彦行,“阿哥,你等等我。” 陆勉之目送兄妹二人远去,对着沈忠说:“柳当家这是,生气了?” 沈忠面无表情,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陆勉之离开桃林。 斗转星移,东方泛起鱼肚白,紧接着白昼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桃林。 这片桃林是沈安安的曾祖母亲手栽下的,传说是为了隔开桃林后面的瀑布与桃夭居的卧室,以免水声打扰他们夫妻休息。百年间,桃林的桃树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但春日的林子永远都盛开着最鲜艳的桃花。 桃林的后面是一方瀑布,瀑布下面是一汪碧水。村民们引池水灌溉庄稼,开掘了贯穿整个山寨的如意渠。之前沈安安想让被俘士兵疏通的,正是这如意渠。 桃林的西边是被村民们戏称为“桃花渡”的渡口。兆安江水流湍急,这个渡口从未有船舶停靠。当年,沈安安的曾祖父花大力气修建这个渡口,是为了和妻子一起,在码头上垂钓赏月。 柳烟青端着早膳穿过桃林,远远看一眼渡口。以前,沈安安喜欢站在渡口吹笛子,这些年她再也没有听过她的笛声。她再看一眼空荡荡的渡口,快步朝静室走去。 静室四面都是窗户,即便窗上挂着布帘子,整个屋子依旧明亮温暖,隐约可以听到瀑布那边传来潺潺的水声。 柳烟青走进屋子,透过白色的幔帐,沈昭清瘦的脸庞若隐若现。他无法久坐,此刻正倚着大靠枕看书。 沈昭看到柳烟青,放下书册,轻声说:“来了。坐下吃饭吧。”他的声音虚弱无力。 柳烟青拘谨地点点头,把早膳放在小几上,为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山寨人人皆知,沈昭所谓的“一起吃饭”,是指他看着别人用膳。他的一日三餐,每天的汤药,都是柳彦行亲自准备,亲手交到他手上的。 短暂的静默中,沈昭歉意地问:“昨晚,睡得习惯吗?”他顿了顿,“如果不习惯……”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柳烟青放下碗筷,急切地回答:“习惯的。我在哪里都能睡,没什么不习惯的。” 沈昭点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 柳烟青拿起碗筷继续吃饭,突然间悲从心生,眼泪一滴接一滴掉落在碗中。她不敢让幔帐中的人看到异样,只能把自己的眼泪,和着白粥一起咽下去。 在那场变故之前,除了自己的阿哥,她最喜欢沈家哥哥和沈家jiejie。那天之后,所有人都变了,她也变了。 她背过身擦拭眼泪,粗糙的手指划过脸颊,皮肤微微刺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老铁匠夫妇收养了他们的兄妹,阿哥忙着学医,替村民们看病,所以她成了寨子里的铁匠。她偷偷把双手藏在身后。 “烟青,吃完了吗?”沈昭突然开口。 柳烟青重重点头。 沈昭倾身把信封放在床边,说道:“过来,拿好,不用告诉你大哥。”
柳烟青疑惑地走到床边,拿起信封,“休书”二字赫然映入眼帘。她惊讶地朝沈昭看去。 沈昭解释:“你年纪还小,以后你若是离开山寨,依旧做姑娘打扮吧。如果有人知道我们拜过堂,你再把休书拿出来。我已经在休书中写清楚,你我成亲的前因后果……” 柳烟青哽咽,生气地打断了他:“我们还没有拜堂,你就把休书写好了?” 沈昭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轻声叹息:“昨日你做得很好。听安安说,我回来之后,你把所有人都镇住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柳烟青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光,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除了休书,里面还有什么?”她打开信封,想要把休书拿出来,几片金叶子顺着信纸掉落在地上。 沈昭叮嘱她:“你把东XZ好,谁都不要说。” “阿哥和沈家jiejie……我是说安安,不告诉他们吗?” “是大当家让我过来的。”外面传来陆勉之的声音。 沈昭急促地说:“烟青,很多事,很多人都不能只看表面。我们活着,唯一能够坚守的,是自己的本心,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 柳烟青本能想到走过去为他顺气,沈忠已然冲进屋子,搀扶沈昭躺下。 窗外,陆勉之也听到了咳嗽声。他踮起脚尖朝屋子内张望,只看到漫天飞舞的白色幔帐。他迟疑片刻,走到门口,看到柳烟青正痴痴地望着床榻。 沈昭虚弱地说:“忠叔,你先带烟青回去,我有话对勉之说。” 沈忠略微迟疑,小心翼翼地为沈昭盖上被子。 柳烟青望着幔帐后面的人影,几乎把手中的休书揪成一团。静默中,她随着沈忠走了出去。 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屋内只剩下沈昭和陆勉之。陆勉之局促地站在床前,关切地问:“伱,你没事吧?” “没事。”沈昭微笑着摇摇头,轻声说,“勉之,你急着找我,是想告诉我,你打算离开山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