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中午，David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留言，隋晶鑫挑着笑眉毛看着他以前的信息记录，吃吃地笑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像极了那种灵头灵脑的小猫咪，主人抱在怀里的时候，它抓着，闹着，从怀里往外钻出，但凡主人没空搭理它，又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人头上，背上，轻轻的拍打着，干扰着，撒娇着。

    她留了一个信息给David，“今晚去看泰坦尼克号，改天跟你讨论呀。”

    写完，她晃着脑袋，哼着小曲，背起书包跑走了。

    学校附近的电影院从外到里都是黑洞洞的，如果不是年轻躯体们三三两两地钻进去，这水泥石灰的老旧建筑还有些荒原古墓的气氛。

    隋晶鑫跟同宿舍的室友手挽手走近了，外面泥地的大空场上，歪七扭八地布局着形形色色的小摊贩，爆米花的黄头发小青年，油黑的白衬衫，窄长脸儿毫无表情，偶尔看到一个美的惊心的女学生来买爆米花，他并不抬眼，只用余光品味着女生的美，干活儿的手脚也并没有停顿，上下其手，把美女的这一袋子装的格外的满。美女吃了便宜高兴起来，飞个媚眼送给他，他依然不做表情，甚至嘴唇抿的更紧，只是在美女走后，那追随的目光里写着大大的倾心。

    另一侧炒糖栗子的大爷，宛如本山大叔的孪生兄弟，蓝工装外加卷了帽檐儿的八角帽，眉毛吊的高高的，眼睛却溜的很快，在学生头面上扫视着，薄薄的嘴巴永远不停止碎叨，细听去，原来是在口算。如果买栗子的学生看起来蠢些，他便在黑亮的小称杆上灵活多变地缺斤短两。如果碰见个嘴脸算计的，他保证把称摆的明明的，可薄薄的小嘴里，加减乘除混合斤两外加缺一点添一勺凑个整数等等的花样算法，不是一般人可以跟的上的。再闻着沁人心脾的糖栗子甜香，学生们麻利儿地掏钱，咬着栗子走掉。

    卖小饰品的大姐必须是摊贩中最亮眼的存在，无论春夏秋冬的衣裳，颜色永远要艳，艳的人看了发慌。跟随潮流的发型必须要明显，前额的卷高到天上去，散下来的卷发一板一眼，乌亮弹滑，风吹过，只微微的摆一摆罢了。大姐手里永远流动着葵瓜子，嘴角刚噙一粒，瓜子皮迅即飞出。大姐似乎永远都冷，站立的时候必须跺跺左脚，再跺跺右脚，鲜红的嘴里张罗着，招呼着。无论长相多么不堪的女同学在她的描述下，都是周慧敏的转世rou身。好在这些挂着毛刺的便宜塑料饰品能带给女学生购物的快乐，大姐眉开眼笑张牙舞爪，能从明晃晃的中午站到漆黑黑的夜半。

    泰坦尼克号还是那个泰坦尼克号，第一次看的时候，情绪随着故事流转，跟着男女主人公的冰山别离，涕泪纵横。第二次看，情节烂熟于心，场面依然是慌慌忙忙。室友已经歪在一边张着嘴打起鼾，隋晶鑫倒是不困，只把眼在前面的一排排情侣头上扫动着。圆溜溜的脑袋们，头发厚的薄的，靠在一起，像连体人一样奇怪。

    屏幕上出现杰克和萝丝的激情场面，连体脑袋们突然也叠的更近，蠢蠢欲动的来回拱着，好像狗熊们凑在一团互相蹭痒痒。

    隋晶鑫叹了口气，她回想起David说的那一段段话，突然之间，她意识到，自己看待这一对对的穷酸才子佳人的眼光，不知不觉地受了David的荼毒，她回忆着他描述的牛排，红酒，上游生活，不禁有那么一丝丝的向往。也许David是对的，这样屈伸在破旧电影院卡座里的情爱有什么意义呢？散场之后还不是互相蜷着，哆哆嗦嗦地走回学校？炙热的吻和彼此磨蹭产生的爱情高温在冷风的捶打下变得丧头土脸。

    隋晶鑫嗤之以鼻地笑笑，摇醒身旁的室友，趁夜还未寒，赶回去洗洗睡吧。

    睡前，隋晶鑫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在想David会不会从此不再理她，她开始为自己先前的小得意，小戏弄略感歉疚起来。如果David不在意自己，他也没必要用那种愤世嫉俗的口气跟自己说那些话，也没有必反复比较，疯狂暗示他的优越感。David是喜欢自己的吧，隋晶鑫想到这里，身体打了个寒噤，她在被子里蜷缩地像个母体中的婴儿，而睡梦中，有一只巨大的手覆盖着她，给她温暖，也给她无尽的压力。

    中午，隋晶鑫又来到计算机中心的电脑前，她登陆的时候心里有微微的忐忑。忐忑的原因是，如果David不再出现，她就不得不背负着自己一手创造的虚构追求者，陷入无边的空虚里。

    好在，David不但回复了她，也在线。并且在她上线的那一刻，David就发来了新的信息，“刚刚还在想你会不会来，突然就看见你上线了。”

    隋晶鑫的心脏像安上了小马达，激动着。

    隋晶鑫：“你也在，好开心呀！”还发了一个欢快的表情。

    David：“男朋友不在身边？这样明目张胆的高兴。”

    隋晶鑫悬在键盘上的手停住了，她虚构的那个人渐渐的瓦解了，她决定停止这种小猫逗趣的游戏。

    隋晶鑫：“哪有男朋友，只是看了场电影而已。”

    David：“然后呢？就黄了？”他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隋晶鑫：“不算太合适吧，告一段落了。”

    David：“你会难过吗？”

    隋晶鑫：“没有啦，平常心啦。”

    David发来一个笑脸，接着说道：“那你觉得哪里不合适呢？”

    隋晶鑫：“性格吧，看电影时候他睡着了。”她套用了室友的状态。

    David：“OhMyGod，sooooorude”（天呐，这也太没礼貌了吧）

    隋晶鑫：“可能上课太累了吧，电影蛮晚的。”

    David：“SoWhat？那是Titanic好吗？是经典！居然看睡了，Unbelievable！”

    隋金鑫打出一串笑脸，她觉得David有点反应过度了，那种幸灾乐祸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David：“这种男生甩掉是完全正确的做法！恭喜你！”

    隋晶鑫突然有些反感，David的这种驾驭在人上的胜利姿态，一点儿都不绅士，她便不再说话了。

    David像是马上感应到她的心事，很快放低了自己的姿态，说道：“对了，你宿舍有电话吗？”

    隋晶鑫心里一惊，但是还是说有。

    David：“我可以打给你吗？”

    隋晶鑫：“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聊天吗？”

    David：“那就是不想让我打给你了？”

    隋晶鑫：“也不是啦，我们宿舍好几个人，电话挺忙的。”

    实质上，有男生打给宿舍的自己是件很心动的事情，也是室友们艳羡的事情，可是前提是，这个男生是年轻的，声音好听的。可是David，肯定是不年轻了，声音的话，隋晶鑫并不知道，所以她本能地有点抗拒。

    David：“没事的，我留给你我的号码，你想我就打来吧。”

    隋晶鑫看到这么直白的话，不置可否，她淡淡的回道：“那我记下来。”

    隋晶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打电话给他，因为David表达的是那么清楚，打过去就意味着，她想他了，这怎么可以？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打电话给淘淘，是迫不及待的，即便刚在网上聊完，她便冲去电话亭打给他，只是因为她想听听淘淘的声音。

    对于David，她犹豫起来，自己明明是不喜欢David的，为什么还每天来上网想见到他，跟他聊天？为什么轻易地就把自己虚构的追求者在David的一串言语鄙视下，给放弃了，又为什么即便不想和他通话，还是会把他的电话号码记的那么清楚？也许她还是喜欢他的，只是自己不肯承认吧。

    隋晶鑫记得自己读琼瑶那本最有名的《窗外》，看到女学生对中年的男老师无比依恋的描写。她是无法理解的。就像是柿子本身新鲜脆甜，无比可口，偏偏就有人一定喜爱吃柿饼，那灰白颜色饱经风霜的干果子纵然软薷甜腻，却会沾满一嘴一脸的糖霜子，如同吃了一口墙灰的狼狈。

    隋晶鑫记得母亲梁玉娥罕有的几句名言，她说女孩儿找个岁数大的有妇之夫，是一定没有好下场的，就好比小孩儿穿了大人的皮鞋，头几步还新鲜威武炫耀的很，没走出十米准跌个大跟头。

    隋晶鑫看着关机后黑了屏幕的电脑，映射出自己那张椭圆的，白白的却寡淡的脸，她不想弄的满嘴灰，也不想走几步就跌跟头。

    隋晶鑫在当天晚上的日记里简单写到：

    再见！David，我们之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