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吉尔伽美什：这是极好的！

    “他们有着悠久，漫长到几乎等同于无限的生命。”

    “他们有着翻手间粉碎大地，焚灭天空的伟力。”

    “他们掌握世间的真理，言灵，五大元素，炼金技术，那是人类究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未来！”

    “他们才是生命的终点！人类之躯不过是束缚着我们的累赘，只有将其抛弃，我们才能够晋升为那高贵的存在！”

    东京塔上，王将的军礼服在半空肆意舞蹈摇曳，男人以无法自抑的方式挥舞手臂。

    他的声音不大，也并非是在怒吼或者咆哮，却有着无法忽视的疯狂蕴藏其中，话语恳切，言辞激烈，一度忘乎所以，几近失态。

    但即便是这样，他那面具上狭长扭曲的双眼也依旧死死地盯住藤丸立香，仿佛是在期待什么。

    “人类所无法抵达的未来吗.......”同时，少女捏着下巴眼帘低垂，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确，龙的生命就便利程度上来说要超越人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神明的概念近似。”

    “没错！”

    王将突然激动起来，浑身颤抖起来，仿佛即将喷发的海底火山，在那冰冷的暗流之下，有着足以吞噬世界的火在燃烧。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所有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追求着力，追求着权，追求着安心感。”

    “而唯有龙，唯有这一种仿佛幻想小说中才会存在的生物，才能够给予我们安心的权力！”

    “一旦成就，便会成为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王！”

    王将放肆地张开双臂，面具上的猩红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留下的残渍。

    “不在食物链中往上爬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血腥是高贵，是美，是物种演化的力量。只有血腥的王是真正活过的，他的臣民都是食物！”

    那是多么疯狂，不思常理的话语。

    王将心目中的国家听起来就像是一张餐桌，只有他独自用餐。

    他不惧怕孤独，甚至求之若渴。

    藤丸立香突然明白了过来，男人在“模仿”着什么。

    那是龙的逻辑，在龙族铁与血的文明中，唯有权与力永恒，没有给亲情和爱留下任何余地。在龙的世界里，个体的存在价值就是它拥有的力量，弱者活该被吞噬，强者坐在孤单的、摇摇欲坠的王座上，等待着新的王起来推翻自己、吞噬自己。

    啊，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王将对于自身的肯定，源于那所谓的“龙王之心”。

    少女想通了这些，她的双目闪过流光，手不自主地合闭，十指相触放在唇边。

    而看着那样的少女，王将的心脏也被名为“期待”的情绪灌溉。

    他本不会这样的。

    但今天的一切都太过于超出他的预料，期待的人来到自己的御前却丝毫没有敬重。

    数十年未曾感受过的危机就像是蜜糖，王将在品鉴到内心恐惧的瞬间却不免生出了更近一步的想法。

    仿佛站在没有护栏的窗边，目光向下望去时生出的是恐惧，但又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

    他想要获得面前这个少女的尊敬！

    他想要听到藤丸立香认可自己的理想！

    想啊，很想啊！

    而就在王将那公卿面具愈加扭曲的瞬间——

    “太渺小了啊....”

    万物静籁，仿佛时间都被按下了暂停的按钮。

    王将在震撼的同时不解得呢喃道。

    “你说什...”

    “我说实在是太渺小了！”

    又是突如其来的一声娇喝，轰碎了任何侥幸的心理。藤丸立香挑眉娇笑，那娇艳曼丽的脸上没有扭曲的情绪，但却让目视之人自退三尺。这和方才安静聆听的少女大相径庭，充满了侵略性。

    那是因为少女已经理解了所谓混血种的期望。

    龙，人，混血种，这个世界的基础在于三者。

    藤丸立香能够理解作为人的渴望，而现在她也理解了混血种的诉求。

    既然已经理解了，那么王将也失去了意义。

    没有意义的事物，那就只需要碾碎他们！

    于是藤丸立香向前半步，目光灼灼振臂一挥，赤红色的发梢也随之摇曳，如同染上敌人鲜血的布襟。

    “安心感安心感的，权与力什么的，少给我撒娇了~”

    “尽是些幼稚的话！我早就听不下去了！”

    王将下意识后退，却在听到少女下一句时不由地定住。

    只见少女突然单手上指天花板，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却仿佛她的指尖环绕着灼眼的太阳。

    “奶....吉尔伽美什曾经说过，人类最根源的愿望——”脚步踏出，沉闷的响声在大厅回荡。

    藤丸立香丝毫不惧的站在猛鬼众将首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够一臂，如果想的话甚至可以把口水吐到对方脸上还能感受到其动能。

    而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王将清晰的听见了少女的暴论，震耳欲聋。

    “——是愉悦。”

    “.....”

    哈？

    王将愣在了原地。

    他不理解，那简单淳朴的词汇有些遥远，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像是晨间动画节目里的q版角色摆弄的台词，而不像是暴雨天下的东京塔内该论述的话语。

    吉尔伽美什王，人类最古的王者吗？

    他在哪本著作里说过这句话？

    王将不解，但此刻少女还在输出。

    “愉悦也好，开心也好，高兴，喜悦，类似的词汇随便用，总之生物的存在，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为了获得内心的满足。”

    少女双目发亮，单手高举持续着暴论，那到底是她自己领悟的，又或者某个金光闪闪的老村长向她灌输的，又或者两者皆是，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不重要！

    少女开始高声吟唱，仿佛圣主在散播着属于人世间的福音。

    “有人毕生研究造福人类的产物，是因为他想要造福人类？否！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让他造福人类后会获得快感！”

    “有人耗尽心血拯救世界，在他人的期待下手握手中的剑矢，与巨龙浴血搏斗，是因为他想搏斗？否！是因为他人夸赞的声音，家乡的期待，自身的价值观，让他在保护众人后获得了快感！”

    “有人为了守护他人的生命而直面绝望，为了不相识的陌生人而献出自己，是因为他想献出自己？否！是因为他在拯救他者的瞬间会获得自我满足，也就是获得了欢愉！”

    “有人在拿了工资之后去职业会所....这个很明显是为了快感！”

    “说到底，人所作的所有事情，最终都只会归结为因为做了这件事情自己会愉悦！”

    少女的妙语连珠，连番炮轰仿佛万剑悬于穹天之上，冷光乍然闪过，那是王将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他突然心里发慌，但又涌现出一股释然。

    发慌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为何今日见到少女后，心中持续不停的悸动。

    释然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为何今日见到少女后，心中持续不停的悸动。

    那就是最为自然的，人生而知之的情绪。

    ——恐惧。

    他在恐惧着名为藤丸立香的少女。

    王将的一切冷静，悠然，胜券在握，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对于自身能力的肯定。

    不是单纯的战斗能力那么肤浅的事物。

    他肯定的是自己对于愿景的执着，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的，“疯狂”的内心，能够轻松统率他人，诱导他人信服自己的能力。

    以及最重要的，对于愿望本身绝对的憧憬，那颗“龙王之心”。

    然而这一切，如果要去和眼前的少女进行对比，那将不剩分毫自傲。

    王将看着藤丸立香的眼中光芒散去，变得温柔而....怜悯。

    “我反过来问你，成为王之后呢？”

    “成为王了，等待下一個王将你推翻，这样就满足了吗？”

    “你的愉悦，只局限于“成为”这个动词完成的瞬间吗？”

    “人类的性状与龙不同不说，你又怎么肯定龙族不能在厮杀之外获得欢愉？”

    “不会....只是你自己的想象，以及人类遥遥望去，对龙类模棱两可的记载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被眼前近距离的欢愉吸引，目光被成为龙的瞬间蒙蔽，而连更远的事情都忘记了思考？”

    王将突然失声了，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他连话都无法说出。

    而少女的目光，也是让他感觉愈加刺眼。

    “你从一开始就没理解自身的愿望，权与力也好，成为龙族也好，都只是追求愉悦的过程罢了，而非结果。而你将两者混淆后得出的结论，并不能将欲望最大化，只会在迎来成功的短暂时间内获得快感，然后陷入永久的空虚罢了。”

    “而当你醒悟了这点，作为孤独的王再回首看去，你有能够重拾起其他的愉悦吗？”

    藤丸立香叹气，缓缓开口——

    “无论是欲望还是目光，都太过于短浅了。”

    ......

    如期而至的绝望降落，异样的声响仿佛布满裂纹的镜片破碎开来，怒流呼啸而过，凌乱的是镜子的碎片，是男人的尊严，也是那高悬于天的愿景。

    王将在恍惚之际，突然模糊得想起....

    这似乎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说的哑口无言。

    站在窗边的人向下倾倒，坠落感随之而来，一瞬间的恐慌，随之而来那漫长如潮水的深黑绝望，以及最终反涌而出的.....

    苦燥而湍急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