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二章
第258章 在如今的寿宁伯府,管事下人们的脚步能踏足何地,也基本代表了他们在府中的地位。 簇位不以府内的职务高低来定论,一切皆看与家主张鹤龄的亲近程度。 譬如,东西两厢,作为府内女眷所居住的后院院落,即便是如今基本空置,平常时除了管家卢齐可以通禀入内之外,也只有主家亲近的女侍可进。 护卫家丁们的脚步只能止步于后院门廊之前。 至于正房,张鹤龄的主家居所,比起东西二厢则更要严谨一些。 若东西厢闲人免进,考虑女眷避嫌的因素更多些,那正院主屋,方是真正讲规矩的地方。 无论男女,非传不得轻入。 便是一般的府内使唤丫头和老妈子,也不能轻易踏入。 故此,能直到主屋正院门前的人,自然在府内拥有了独特的地位。 而宁泽,便是其中的一位。 是因清芷的裙带原因,或是老爷对这位乡下来的汉子另眼相看,府内的下人们难免私下议论。 不过,无论怎般议论,事实上,宁泽如今是张鹤龄仅有的几名长随之人。且,是被老爷经常派出去,时而代表的长随。 今日也是不例外,一大早,宁泽和另一名特别的长随秦立就被派了出去。 宁泽去的乃是兵马司衙门,近段时日,这位长随,也是时常蹲守兵马司。 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直到张鹤龄要回府之时,他方回寻着张鹤龄的行踪,护送着老爷回府。 只是今日方过了一个来时辰,宁泽就急冲冲的返回府内。 “老爷,张府尹派人来传话,因头前打过招呼,来人未曾来府,直接去了兵马司衙门。” 在院子中间候了张鹤龄出来,接着随张鹤龄往府内前院而行,一路上,宁泽汇报道。 “嗯!” 张鹤龄脚步未停,只是淡淡的点点头,道:“来人了甚么?” “回老爷,来人传了张府尹的话,顺府那边,今日发了多张牌票,将传唤大十一家商贾前往顺府过堂。 坐堂老爷,今日将于巳正时分开堂……” 张鹤龄问道:“是顺府的差役已出门了?” “来人出门传话时,正是顺府差役出发之时。如今应已是在路上了。” 张鹤龄缓缓点头,又问道:“那来人可有,那位坐堂老爷,可曾有话带来?” 宁泽摇头道:“没有!” 闻言,张鹤龄眉头稍蹙了蹙。 不过,转念便暗自摇头,好似也不奇怪了。 “备车!” 人已到了前院,府里的管事下人们,见着张鹤龄和宁泽二人一路出来且在话的样子,也无人敢上前惊扰。 不过,他们都隔着一段距离等着,随时准备应老爷的吩咐。 张鹤龄命令备车,其实都无需特意交待,他们早就将一应可能有的吩咐准备好了。 很快,马车被赶到了府门前,张鹤龄摆摆手,将一众跟随着送出府门的下人们挥退。 “出发,一路控制车马行速,半个时辰之后赶到顺府门前!” “是!” 马车缓缓启动,赶车的车夫也是府内的老人,听了老爷的吩咐,心中便有数了。 他控制是速度,马车不疾不徐的驶出了安宁坊,向着顺府的方向而去。 …… 大明朝的制度很严谨,其实大多事,都可在有文字记述的章程之内找到根脚。 洪武皇帝开国定制,便是将很多能想到的条条框框、规矩制度,一笔一笔的写成文字,大诰,皇明祖训,太祖实录等等,皆是由此而出,以做后继之君和诸般文武大臣们治国安民的科律。 洪武一朝,太祖皇帝更是用威望和远见卓识,给大明朝的制度体制,定下了一个方向。 譬如,废宰相,设六部,设五军都督府,设卑职掌大事。 严格规定,后继之君每日朝会非意外不得懈怠,每旬必亲临京营视察军伍。圣诞,年余更是与承门观军队阵列演武。 条条下来,其实明白人都明白,是加强皇权的掌控,御文武,掌社稷乾坤。 同时,条条制度也是给所有文武大臣头上,隐隐的加上了一层枷锁。 可终究,时移世易。 太祖皇帝做的再多,想的再好,也难抵岁月变幻,朝事更替。 太宗皇帝在位,内阁成立,三杨辅政将内阁的形象展现在了世饶面前。 宣宗皇帝,喜武却也贪于嬉戏,时常以各种理由缺席军营巡视。更是在大臣屡屡劝谏之后,将祖训规定的必须,改为自主。此一条,给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 英宗皇帝,设内书房,以教授宦官文治学识,其后,以太监辅助奏章批阅,将太祖所规定的,内宦不得识字、议政的规定抛到了脑后。 司礼监也从此开始正式取代了内官监在内廷的地位,并逐渐延伸到外朝。 其后,一场土木之变,葬送了大明大半家底,文武并重的朝局平衡格局,从这一刻开始,被彻底打破。 景泰年,更是开先河的将加官从一品的吏部尚书选入阁辅政,拉开了内阁主导朝堂的序幕。 等等等等,一桩桩一件件,百余年时间内,大明朝已渐渐行了新的朝廷政治格局。 成化帝继位,执政二十余载,努力想打破某些渐已成型的格局,可惜,未尽全功。 直到当今陛下继位的前五年,虽然功未成,但努力在继续着。 可,转折也是从弘治五年,一个新的政治格局彻底诞生。 当然,皇权深重的概念,依然贯穿始终。 皇帝的权威,也依然深入人心,但不可否认,君子可欺之以方,君亦已欺之以势。 在如今,内阁主外,统御群臣,不论文武。 司礼监主内,且沟通内外。 兵部掌军,凌驾于都督府之上,这一新的政治格局,正将大明向着不知好坏的方向在缓缓推进。 有志之人,自会时而有所考量。 他们也在明里暗处,将自己的考量,一步步用行动推进。 聪明的人会想,聪明的人也容易多想,而真正聪明的人,往往都对自己的想法格外自信。 他们会坚定的认为,自己想的是对的,大明按着这般想法有序发展,才会最为有利。 故此,为达目的,坚持、退让、强势、妥协,种种皆可为目标而服务。违心的,违律的事,更是不一而足。 当然,有些事可妥协,而有些事必然坚决不可。至于哪些是哪些?又是一个无法定论的标准了。 不得不,很多时候,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也难以权衡。 比如,此刻的李东阳,便是心中矛盾异常。 顺府前衙侧堂。 两日来,李东阳坐镇顺府,此处也成了他一时的办公之地。 此刻的他,半倚在座椅之上,半眯着眼,视线落在手中拿着的一份案卷之上,可只要定睛看去,便能看出,此刻的他,眼神散淡,显然,目光的焦点非在案卷之上。 其实,案卷他已看过多遍,大明朝的文人,能有所建树的,没有记忆不好的。 而他作为当今最顶级的文人,更是不用多言,对文字的记忆能力,以及文字的敏感,使得他对案前的卷宗,不倒背如流,但默出原意,丝毫无有难度。 正因为彻底了解了详情,他又将张鹤龄那日的话在脑中反复的过了一遍,再结合案卷和当今时事。李东阳不由的更郑重了些。 原本下定的某些决心,此时也不免有了些犹豫之情。 案子从表面而言,很简单,因为顺府动作迅速,封铺查到的东西不少,若是让普通官员来审,事实俱在之事,该封的封,该抓的抓,该定罪的官员,如数拿下,可以,极为容易便能有个交待。 便是给发告的苏家,也能有一个得过去的法。 可是,他非普通官员啊,他于陛下跟前请命来处理此事,也非是让他来当个普通官员的。可若是想此案稍微不简单一些,便要深入,而表面和内里,偏偏隐隐成为两个极端。 要么就是按简单的办,若想不简单,那迁延的范围将会变的极大极大。若是再有有心人推波助澜,将可能往不可测的方向发展。 他不愿意了。 权衡,真的不容易啊! 李东阳轻轻一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案卷,不禁掐起两指,拧了拧眉心。 “嘟嘟嘟!” 门外响起敲门声,暂时打断了李东阳的思绪。 他正了正身形,将脸上的神色尽数收敛,唤了一声进。 门扉自外而开,一名三十余岁青袍官员推门而入。 此人是内阁之人,也是李东阳带来,帮着联系内外的跑腿之人。 来人直行至案桌之前,拱手恭敬禀道:“启禀阁老,顺府已是将人带回,张府尹请示,人如何安置!?” 李东阳未曾回复,淡声问道:“张府尹可还了甚么?” “回阁老,张府尹言,正堂那边已是准备妥当,随时可击鼓升堂。不过……” “嗯?不过甚么?” “回阁老,下官听张府尹言罢,特意去正堂那边瞧了一眼。三班衙役,规矩仪仗,皆是准备的妥当。连阁老您的仪牌都按规矩准备齐整。 只是,正堂之上,摆了三把椅子,下官觉得,稍有不妥。下官前去寻张府尹又问了一声,张府尹言,安排的无错。等下官再问时,张府尹便回了后衙,下官也不好再去追问……”
“这个张廷缙……” 李东阳微微颔首,又微不可查的摇摇头,轻声嘀咕一声。 虽是声,但下站的官员也是听到了,他想了想,道:“阁老,您看,下官是不是再去寻一下,让他们撤了去。 此番是您主理,这般摆设,不符规矩,再则,三把椅子……” “算了!便这样吧!” 李东阳摆了摆手,拒绝了意见,淡声道:“你去通知顺府一声,按之前定下的时辰开。本官稍后便到。” “下官领命!” 来人也不再多言,领命后,退了出去。 李东阳又是摇了摇头,都有心思呢,还有这张廷缙,两日间毫不显示存在感,那位寿宁伯也好似全然不管聊架势。 原来,一直都在等着他呢。 没错,就是寿宁伯,摆三把椅子,还能作何? 张廷缙提前安排,也不怕向他带来的随行官员知道,更是丝毫不解释,也只能是早已计划好聊事。 也好,人都在,最终能有个结果,也算是能堵住内外上下的悠悠众口。 就是他心中依然有些犹豫,更不知那寿宁伯,到底是如何想法,让他有些看不透。 先办着吧,将目前的事过一遍,至于之后,介时再做定论。左右也非是过一堂便能定论之事。不过,还是要和张廷缙谈一谈,希望这位同年…… 李东阳心中有了定计,再稍一思忖后,取了案桌之上的一份案牍起身离开,往后堂而去。 顺府后衙。 李东阳不请自入,沿路见着差役,也是内阁大臣的威严深重,他只是点点头,衙署里的差役们便无人敢拦。 李东阳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张申的官廨所在。 官廨的门虚掩着,门前的差役见着李东阳到来,赶忙行礼,便要向内通报。 李东阳摆了摆手,在半掩的门扉上轻敲了敲,朝屋内喊了一声:“廷缙兄,李某来了!” 言罢,也不等屋里的张申应话,他便推开了门扉,径直走了进来。 一进门前,李东阳无心看官廨陈设,直把视线看向了屋中上首之人。 两道眼神相触,各中的意味,令人莫名。 张申缓缓站了起来,也不往前相迎,眼神更是突然变的有些冷。 李东阳抱了抱拳,淡淡笑道:“廷缙兄,恕李某冒昧,实是稍后便要开堂过审,李某便想着来和廷缙兄先商议一番,一时心切,还请恕罪……” 张申撇了撇嘴,怪声道:“恕罪?下官只是的顺府尹,哪敢怪罪你李大学士。你能纡尊降贵亲自前来下官官廨,更是蓬荜生辉,下官当是受宠若惊方是,又何来怪罪!” 李东阳无奈一笑,又是抱拳道:“廷缙兄,你我乃是同年,又何需这般话?” 张申不置可否,道:“李大学士,私下里,你我是同年,可公事上,你我上下有别。不知,此时你是以公事论,还是以私下论?” 李东阳轻叹道:“廷缙兄,朝堂之上,又哪有那般清明的公与私之分。” 张申沉默不语,不过,终于似是缓和下来,伸手做请状,引着李东阳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张申虽是缓和,似乎也不再计较李东阳突然闯入,但表现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时辰已是不早,稍后便要开堂,李大学士,还有何吩咐,下官必定照办!” 李东阳暗自摇了摇头,顺手将手里拿着的一份案牍递了过去,抬眼满是深意的望向张申,道:“廷缙兄,李某也长话短,案事马上便要正式开始过堂。李某想请廷缙兄给句准话,若按这一份案牍,可否?” 张申无丝毫接过案牍的意思,也是轻叹道:“李兄,老夫不想看,其实,看不看,皆无区别。此非是敷衍,是老夫的真实想法。 老夫可以给你的准话便是,无论你怎般决定,老夫不会提丝毫意见。你我乃是同年,虽这些年不算太过亲近,但老夫对你佩服之至,故而,亦不虚言搪塞于你。” “老夫亦不讳言,此案是顺府接下,但以老夫本心,不会动,亦不敢动。皆由张长孺而起,那发告之人,也是张长孺亲自劝。 若依然是老夫主审,老夫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按着章程办事。可好,如今李兄请旨前来,老夫正好可抽身而退。 老夫今年已六十有四,没几年奔头了,安安稳稳的当个应命官,也好!” 这还不是搪塞? 李东阳暗自摇头,显然对张申的话不甚满意。 不过,他也终于确定了,张申此番,是真的不会管了,无论好坏,终究逃不开张鹤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