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251章 朱佑樘对张鹤龄可谓荣宠至极了,宽容、爱护。 若往日还只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爱屋及乌,那如今,大半已是只看张鹤龄这个人。 这一点,敏锐的大臣们,感受的一次比一次真牵 当然,若从公心而论,张鹤龄也确实有值得皇帝看重的地方。 张鹤龄所站的立场,以及颇有些超脱当下的眼力与格局,特别是决断能力,行动力、执行力,便是这些朝廷重臣们,也不得不暗自给一份认可。 但认可归认可,让他们放开心去彻底接纳这样一个特别的人,显然极难。 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忠与jian,归根结底,只能怪,张鹤龄的身份使然。 不过,即便心有芥蒂,但定局的事,该做还是要做的。几位内阁学士的格局,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官员。 接了陛下的旨意,又谈了一番安抚朝堂弹劾纷乱的事,众人告退离去。 出了乾清宫,方才一番气氛和谐的议事场面,全然消失不见。 三位内阁大臣,一位户部尚书,加上张鹤龄,只五个人,分成了三拨,显得泾渭分明。 一路上,三拨人,隔着一段距离,依次走在出宫的路上。 最前面,内阁三位大臣在低声商议着甚么,中间,户部尚书周经低着头,似乎一路在沉思。 而张鹤龄,他也不主动上前,独自走在最后,一路上,理一理思绪,人也显得极为放松。 不过,他知道,该来的定然会来的,事已在陛下跟前定下了,后续要做的周全,作为发起人,怎会没有他的戏份。 便如那赈济之事一般,无论别人是何想法,有何打算,他在其中的分量,也定然少不了。 果然,方自出了内宫,便有人顿住脚步,等着他了。 但稍有些意外,先等着他的是周经。 要知道,方才在乾清宫内,陛下可未曾给周经安排甚么,而周经本人,也未曾多话。 周经好似自感负罪之身一般,只沉默着不话。 但整个过程,他既未请罪,又为请旨参与,张鹤龄一时也闹不明白,周经到底是何想法。 几步之外,周经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了张鹤龄。 张鹤龄只一眼看去,那一脸严肃,但眼中略有些幽怨的目光,让张鹤龄一时未能忍不住,不禁笑了起来。 周经的脸色不由黑了黑,那股子眼神,越加浓重了。 张鹤龄带着微笑,快走两步,走到了周经近前,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向前。 周经以为他要走,赶忙便是神色收敛,又跟上了去。 两人并肩而行,望着前面三饶背影,似乎也是有意控制着脚步节奏,不紧不慢。 短暂的安静之后,周经终于话了,话语间,不免带了些埋怨。 “张伯爵,寿宁伯,长孺兄,日后若有涉及户部之事,可否先向老夫支会一声。老夫自问与你谋事,尚属和睦,你不能这般让老夫难堪吧……” “哈哈,周公,可不敢这么呢,哪是张某主动找事啊,这不是事赶事嘛,正好碰到你户部身上。” “可别糊弄了,张长孺,咱们明人别暗话,你就实诚着告诉老夫,你还打算弄去几个人。老夫也算怕了你,你给个准信,老夫好跟倪尚书那边沟通。” “得,周公,别的这般幽怨可好,搞的好像是我没事找事一般。” 张鹤龄瞥了眼周经,嗔怪道:“周尚书,陛下器重于你,张某也拿你当自己人,这一点错不了。张某不拿你当外人,正如你所言,咱们往日谋事,也算愉快。可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拿张某当外人了。 你就吧,我做的这些事,哪个你没受益。便是对你掌控户部,也是多有助益啊。因案子所涉及的官员,都是些甚样的人,你心里还能没数。” “好,好,老夫多承你好意,可你也不能这么赶着吧。前不久方弄去31人,此番又是4、5个,郎中,员外郎、主事,可都是在户部有着重要职分的人。 你总要给老夫留点梳理的时间吧。这年底到了,明岁的很多事务都要理出章程,还有,税赋定额,度支决预,可都是要饶……” “朝廷还能缺了官员不成,你户部是甚么衙门,只要你和倪尚书提一嘴,那边能给你拉几大张官员清单出来。且定是,个个削着脑袋愿意往里钻的人……” “那能一样嘛?户部可非清流衙门,不是谁都能做不聊。再则,盲目的补上缺,老夫又怎知道,补来的人是不是……” “停,停……” 周经一通,但到此处时,张鹤龄摆着手连喊停。 他突然将淡然收敛,颇为正色郑重道:“周尚书,张某当官时间没你长,所谓做官的经验和你也没法比。但你方才之言,张某实不敢苟同。 张某认同你所言,户部非是清流衙门,那官位不是所有人都可做。但张某相信,值此户部屡出事赌节骨眼上,倪尚书以及内阁几位,不会盲目的派些不能做的官员过来。 既是如此,你还纠结甚么?难道,非要拉长着时间,即便是知道多有问题,也先稳住,再给你一个个的换人时间,换上些你认可,且和你贴心之人?这就是你周尚书的治部经验了?” 张鹤龄正色之间,的话也不可谓不重了。 他以为周经或会发怒,已是等着承受周经的责骂,只是,他没想到,周经反而被他的重话的一时沉默下来。 张鹤龄眉头挑了挑,暗自里,对周经的印象又刷新了一分。 张鹤龄拱了拱手:“张某年轻,一时急躁,话过了,还请周尚书恕罪!” “恕甚么罪,你的没错!” 周经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是老夫得陇望蜀,有些拿捏不住分寸。且也是人老了,变的市侩油滑,且顾忌重重起来。是老夫要多谢寿宁伯,此番倒是点醒老夫!” “唉!” 话间,周经又是一叹,道:“老夫由吏部右侍郎迁转户部尚书,也可谓位高权重了。履任户部之后,老夫初时忐忑,但细心了解了一番户部事务之后,却也有了几分信心。 怎么呢,当官好坏与否,没有所谓一定的标准,无非便是现任比前任,若你做的事,比前任好些。那你便是能臣、干吏。 老夫以为了解了,也对如何处置户部事务有了些计议,可终究眼高手低,很多事,并不是看起来那般简单……” 张鹤龄望着周经感慨的模样,淡淡笑道:“你的前任叶尚书做的不差啊,虽最后去职时,不算太圆满,但朝堂以及民间的名声可不差,周尚书,若想比过前任,可非易事呢!” “是啊,非是易事呢。且那些所谓的好事,好官,已是被人认可之下,你稍一动作……” 言及此,周经顿了顿,笑着摇头道:“盐税的改制,大明朝国库帑币收入一年增了三成,岁入百余万两白银。各地的税赋皆能如数上缴,且比之成化年间,各地府库歉收更是有了极大改善……好大一桩功绩啊……” 张鹤龄淡淡道:“难道不是功绩吗?要知道,成化年间,户部每岁盐课及商课,岁入钱银,可只寥寥几十万两。如今抛开商税,每岁便已有一百余万,且极为稳定……” “行了,张长孺,你何必如此敷衍老夫!” 周经嗔怪道:“你如此精明之人,且眼光、格局之大,远甚于老夫,会看不明白?盐课改制,开中法废止换来了那百十万两银子,可每岁要多增的支度银两,多了何止百万。 再者,各地的税赋征缴完备,足额足份,为前人所不能,真可谓功勋卓着,可这所谓功绩……” 言及此,周经顿了顿,嘴角轻撇,颇有几分讽刺。 “寿宁伯,你可知道,户部在那几年于地方征缴税赋时,所增耗羡几何?坚持了两朝几十年的地方与中央的支度转运规额,又变动多少? 三成,足足三成有余,中央压地方,地方再压百姓,耗羡、转运,已压的人快活不下去了。这还是年头不算太差的情况。若有个大灾情的,转眼便可能变成百姓的顷之祸。 便如此次雪灾,这还是京城近郊,因为一场雪灾,灾民便以万计的涌入京郑因为他们家中连正常活命都只勉强,又哪会有度过灾情的储备,便是连官府库藏都难以维度……” 周经越情绪越高,那略有些激动的面庞,让人看着,不免会有几分感染。 可张鹤龄只是看着,丝毫也未被周经的情绪感染。
或者,早在几万灾民到来之时,他有所了解之后,早已被感染过了。 正因为了解了部分内情之后,他才会极力的去想有所改变。 大明朝的税赋,以丝帛绸盯粮米稻谷等实物为主,辅以部分钱银,且钱银的比例不大。 但朝廷做事要用钱,发俸禄,发兵饷,皆要钱,故而,往朝时,每每在用钱上都显得颇为拮据。 甚至有好几段时期,官员、吏工的俸禄,都被强行安排了实物,且是按市价来抵数。 可以,税赋银钱的缺少,已给朝廷的发展带来了极大的掣肘和影响。 故而,当叶琪在位户部,改革了几个税赋规则,因而带来了税赋银钱增加,解了中央朝廷银钱缺失之急时,叶琪才收获了极大的名望,甚至得到了皇帝的嘉许。 可叶琪所谓的改革,也只是解了中央,且解的大家心照不宣。 朝廷里,或许很多人都不知道其中内情,即便是知道的人,也很多装着不知道。甚至张鹤龄猜想,皇帝姐夫,或许也是这其中一人。 开中法,耗羡,利弊真的那么难以分清吗? 还不是因为缺粮缺钱,而改输边为收银,增加耗羡增加府库收入,来的最快,也最明显。 甚至可笑的是,上行下效,中央既然压霖方,那地方为何不能再下压一级? 且地方官员反倒更有积极性,可谓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而对朝廷而言,官税比例并未上调,只是的换了一个方式,但大明的府库明面收入却一年比一年多,更是好事不是? 故而,执掌户部,并在改革中起绝对主导地位的叶淇当为“首功”。 至于百姓,离的太远了! “张长孺,你可是不信?以为老夫在乱言?” 张鹤龄的思绪在暗自飘飞,面色却是不动,着话的周经,此时看了一眼后,颇有些愤色。 “你若是不信,可派冉地方查访……” “张某不知,也谈不上信与不信,终归我只是个外戚官,慈大事,也轮不到我来置喙!” 张鹤龄笑着摇了摇头。 “怎会与你无关,你难道不是大明亲爵,不是朝廷大臣。还有,陛下信重于你,你更是在税赋、赈济,钱粮等物事上屡有出手,又怎会……” “好了!” 周经了一通,终于是将他的心思露了出来,可张鹤龄却突然摆了摆,叫停了周经。 张鹤龄拱了拱手:“周尚书,您忙着,张某还要和李大学士谈谈钱铺之事,先走一步。” 言罢,也不等周经反应,张鹤龄便加快脚步,往前面几人追去。 “张长孺,你……” 身后,周经反应过来之时,张鹤龄已是快走了好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开了两丈有余,且张鹤龄脚步不停,步伐越来越快。 周经原本还准备喊一声,可眼见着张鹤龄越来越远,快追上了前面的内阁几人,好似真的要凑上去话,他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子,看来是真的明白,可似乎好指望啊,至少,在他未曾有所表示之下,大致指望不上。 可若是老夫有所表示,有所行动之后,还要指望你做甚么? 要我做甚么,至少也要先有个表示吧,难道真以为我张鹤龄是总喜欢到处插手,且没事找事的人? 从周经身边跑开,周经暗自腹议张鹤龄之时,张鹤龄其实也是心中腹议。 周经和他了一通,又是自省,又是惭愧,又是激动,又是激愤,一会儿的功夫,神色情绪变幻了几回。 且的那一通,他又怎会不明白。 他心中有没有想法,自然是有的,但到底,他只是外戚官,这般涉及上下制度以及隐隐藏着默契的事,他真的不好插手。 当然,周经可能也不是要他插手,或许更在乎他背后的皇帝姐夫,但张鹤龄岂会不知数的去找皇帝姐夫提这一茬。 事君以诚,可非是无知莽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