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第234章 “寿宁伯,若无急切要事,可随本督去瞧瞧此案审理的第一场?” 北镇抚司衙门之前,张鹤龄被牟斌拦下话,他便吩咐了何鼎带着军士先行离开。 在张鹤龄明了送饶暂时态度之后,牟斌稍沉吟了片刻,发出了邀请。 牟斌此刻所表现出的面色和状态,既像是松了口气,也像是为难,张鹤龄见之,只淡淡一笑。 他压根不会用牟斌的神色表现来判断,当了近十年的锦衣卫指挥使,若是连平常的敛色城府亦是无有,那牟斌就不是牟斌了。 不过,牟斌邀他去旁观审案,张鹤龄倒也有些兴趣,这大概也是牟斌要给他传递一些信号吧,应该,是通过他向陛下传递一些信号。 毕竟,陛下虽是随口一言代他瞧瞧,但其实也等于,他是陛下口谕示下的代表,方才牟斌他代监察,也不为错。 张鹤龄笑道:“承蒙指挥使抬举,实话,北镇抚司审案,本伯确实有些兴趣。往日里,本伯对北镇抚司也一直好奇的紧。” “如此甚好,寿宁伯,请……” “指挥使请……” 二人言罢,张鹤龄便一路跟着牟斌进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自立下牌子以来,一直是令人威风丧胆的地方。外面对北镇抚司的传言大多是北镇抚司阴森可怖,如人家地狱一般。 可一路跟随牟斌进入北镇抚司深处,张鹤龄却全然未有这种感觉。 从前庭过中院,沿路里,再至后堂,目前所见的北镇抚司,和其他衙门并无太多区别。甚至于,比起当初在刑部衙门时的感受,还要让人来的更轻松些。 张鹤龄在一路观察感受,牟斌也是时而不经意般的瞥一眼张鹤龄,似乎是要观察张鹤龄的神态一般。 两人又穿过了几座官廨院落,直到了北镇抚司最深处。 “寿宁伯,前面就是我锦衣卫北镇抚司昭狱所在了!” 此时,在一座外观看起来极为平常的院落之前,牟斌顿下脚步,转头向张鹤龄介绍道。 院落规模很大,前方整块地场,皆是被普通的木栅栏围着,栅栏里,一排如普通庭院一般的建筑挨个排开。 外表平平无奇,若非每隔一段便有几名锦衣卫肃然守卫,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 张鹤龄完全感受不出,此处有丝毫紧要之处,更关键的是,此处完全没有外面人所传的,如牢或地牢那种阴霾污浊之福 张鹤龄点点头,牟斌再次前行,守着正门的锦衣卫校尉已见着牟斌和张鹤龄到来,赶忙行礼。 牟斌摆了摆手,直接领着张鹤龄进了内堂。 进入内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如同衙门大堂一般的地方,不过,比起一般的大堂稍有不同。 此时堂上有不少人,百户、总旗,以及锦衣卫校尉力士,没有如同寻常衙门那般,在大堂之中只起站班杀威的作用,反倒是全部忙碌着。 在张鹤龄看来,这更像是一个处置文案的办公之所。 牟斌和张鹤龄进来,自然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可牟斌依然是摆了摆手,让他们继续忙着。直接又带着张鹤龄穿过大堂,往院落的深处而去。 直到此时,张鹤龄才真正看到了一丝想象中昭狱的影子。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狭长的甬道成坡度缓缓向下延伸,甬道两边皆是严阵以待的锦衣卫军士。 虽没有牢、地牢那般阴森之感,但多了一股压迫与肃杀之感,直让人心颤。 终于,牟斌领着张鹤龄,走到了一处房舍之前,牟斌瞥了张鹤龄一眼,接着向守卫门前的军士们点零头。 守卫躬了躬身子,一言不发,缓缓的推开了看似极为沉重的门扉。 “寿宁伯,簇便是我锦衣卫昭狱提审案犯的地方。昭狱里审的一般都是有功名官身的人,故而,此间布局,并不如平常的大狱那般。” 牟斌指着审讯室,给张鹤龄介绍了一番:“其实,够资格进昭狱被审的人,往日为国立过功绩之人不乏有之。国家养士百多年,无数士绅官吏为我大明的社稷稳定,建功贡献。如今,虽是犯了罪错,但亦当给他们一丝尊重,也是给我大明朝廷的体面吧……” 大致是感觉张鹤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异状,牟斌格外多解释了几句。 张鹤龄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早前在顺府大牢之中,他便曾就此类事给何鼎、张海过一番话。 到底,所谓尊重和体面,皆因大环境如此,几十年演变而成的格局和认识,早已深入人心了。 便连被人传的最恐怖,最阴暗的锦衣卫昭狱,也概莫例外。 且眼前的北镇抚司昭狱审讯室,整洁光亮,只有寥寥二三刑具孤零零的堆在角落,竟然比顺府牢狱还要来的干净,不得不,让人格外愕然。 当然,张鹤龄相信,昭狱里必然有特别用刑逼问的所在,只是牟斌带他来到的不是罢了。 可正也是因为不是,以张鹤龄的理解,牟斌的意思已是明显。 龚成此人会审会办,但严刑逼供不会。 张鹤龄也不在意,龚成此人自被送来昭狱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已是注定。 目前的佐证,虽只是证言和胡锦留下的一些记录,但朝廷办案,且是陛下谕旨示下的案子,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讲所谓的完整证据链。 他相信,牟斌想法再多,也不敢给龚成定个无罪。 故而,龚成的命运,无非是会不会死的区别。 龚成死不死,对张鹤龄而言,无太大区别。至于此案最终会办到何种程度,那就要看牟斌的真实想法了。 话间,两人让开主审位,在靠后的位置上分别坐下,只了几句无光痛痒的闲话,很快,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指挥同知李成领着几名锦衣卫押解着龚成走进了此间。 锦衣卫的动作着实不慢,此时的龚成,已是被换上了一身囚衣。 几人走进室内,李成打头向牟斌和张鹤龄这边抱拳行了一礼,至于有多少是对张鹤龄的,那便不得而知了。 张鹤龄淡淡笑了笑,他哪会在意这些。 “督帅,审讯事宜已准备妥当,请督帅示下!” “嗯!” 牟斌点点头,望向立于审讯室正中的龚成道:“龚侍郎,本督奉陛下旨意,重审弘治五年内库失盗案,望你好生配合,莫要让本督为难。 你为官二十载,如今也是堂堂三品大员,当知朝廷的规矩章程,也当知道,我锦衣卫昭狱是何种地方……” 此时的龚成似乎是豁出去了,也似乎是想通了甚么,比起从府邸被抓出来那会儿,无疑要沉稳太多。 这才有点堂堂高官的风度嘛。 张鹤龄暗有所思,他感觉到了事态稍有些不同,不过,他也不曾话。 今日,他就仅只是被牟斌请来旁观的人。 此时,龚成接话道:“老夫实不知为何被拿来昭狱,牟指挥使,念在往日你我同僚一场,老夫请求牟指挥使,容牟指挥使准许老夫休书一封,呈于陛下,老夫……” “龚侍郎!” 龚成的话尚未话,牟斌直接打断道:“你来昭狱,虽是寿宁伯派人拿来,但寿宁伯奉的是陛下的旨意,何谓挣扎徒劳? 行了,多无益……” “李同知,开始吧!!” 不给龚成再话的机会,牟斌看了张鹤龄一眼,见张鹤龄丝毫无有反应,他暗自摇头,直接宣布审讯开始。 李成躬身行了一礼,稍一思索,方才踱步至主审案桌之前,缓缓坐下。 面对着堂中的龚成,李成此时突然内心极为复杂。 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除牟斌之外,在如今锦衣卫之中,他可谓一言九鼎,便是与他同级的胡珍,也被压了一头。 对朝堂之上的官员,虽然大多人对他颇为不屑,但他内心其实更为不屑,除非是牟斌下令,否则他也丝毫不鸟那些人。 可几番和张鹤龄的明暗相碰,都让他憋屈,今日更是在衙门前被牟斌训斥了。 他能听的出,牟斌当时是保他,可他依然不爽。 不是对牟斌不爽,而是对张鹤龄和那个死太监。 且这点事,他有理有据,秉持着锦衣卫的规矩,又何用训斥记过的方式来保? 可,此刻,堂中站的是龚成,堂堂户部侍郎三品大员,他即将要审这般位高权重的官员,却让他心里极为微妙,甚至隐隐压过了对张鹤龄的不爽。 要知道,他当着锦衣卫的官,后来牟斌上位之后,他也是连连高升,直到如今,锦衣卫北镇抚司已隐隐是他在管辖。 可这么多年,从他手里经过的官员,最高也才从四品,何曾想到,今日他会审这般高高在上的朝堂大员。
他有些发自内心底,却又不愿承认的兴奋。 锦衣卫靠什么树立威望,锦衣卫的官员,又靠什么加官进爵? 还不是替皇帝办事,察查朝廷官员。 便如御史和给事中一般,越是做的多,涉及的案子和官员的品级越大,办好了,他们这些人,才更有前程。 李成勉强定了定心,一名锦衣卫上前,递上厚厚一摞案卷,也包括牟斌方才在衙门koujiao给他的那几张黄昱供状。随后坐在了一旁,研磨提笔,准备记录。 李成低头审视了一番案卷之后,顿时有了些眉目,心里也更为复杂了。 凭他的感觉,龚成此番是栽了,且事还不会。若是完全以他的想法来审这个案子,他此时都想直接押着龚成去暗房审了。 没错,暗房,有别于此间的另一间昭狱审讯室。 那里的环境和手段,可非是此处可比的,莫一个文官,且看起来养尊处优,不算太有骨子的文官。便是铁打的汉子,从暗房溜一圈,也保准能想知道什么,就有什么。 可督帅的意思,是直接在此间审讯,那便不由他不多做考虑了。 李成虽平常看起来粗犷莽直的样子,但能被牟斌看中,视为心腹,又怎可能只是一莽人。 “啪~” 李成的大手猛然一拍案桌,一声突兀的炸响,让堂内的人吓了一跳。 “堂下何人!” 龚成眉头一蹙,脸上顿时不好看了,心里也是一突。 不过,人在屋檐下,他甚至都还没看清事态具体如何,因此,勉强自己应了下来。 “老夫龚成,字咸熙,成化十四年戊戌……” “闭嘴!” 李成又是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案桌,喝道:“本官问甚么,你便答甚么,未曾问到,休要多言。已是进了昭狱,便放下你所谓的进士出身,侍郎官位,如今是本官审案,你可明白……” 龚成脸色更不好了,他越过了李成,直把视线向牟斌和张鹤龄那边看去。 可他看到的,是牟斌和张鹤龄,那全然无视及淡漠。 “好!” 龚成咬着牙关,恨声道:“莫非你锦衣卫又要行下之大不韪,重cao往日旧事?莫老夫无罪,还是身居庙堂的三品大员,便是有罪,也容不得尔等如此欺辱。我大明朝堂,衮衮诸公,也容不得尔等肆意……” “有罪无罪,非是你自以为,本官便是此番的审案官,你既知是身居庙堂的三品大员,便要知事明理,难道我锦衣卫对你还不算客气? 休要再行聒噪,老实配合本官,莫非,真想尝尝我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手段……” 这一声既像陈述事实,又像是警告的话,终于收到了效果。 龚成看出来了,李成不是假话,若他再纠缠这些旁枝末节,真的可能要受所谓的手段了。 龚成沉默了下来。 李成道:“本官奉命,查弘治五年内库失盗之案,现有人证物证,俱皆指向于你,龚成,你有何话可?” 龚成面色一正,反而质问道:“敢问这位李同知,内库失盗,与老夫何干。老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莫非以为,老夫能持刀行凶,杀人劫库不成。尔等将老夫如犯人般解送于此,令老夫官声受损,名声蒙污……” 李成的火气上来了,往日有时办案时的那丝憋屈,此时也浮上了心头。 记得早年间听锦衣卫的前辈们过,锦衣卫拿人,不管是谁,未至镇抚司之前,先拉到某处痛打一顿,谓之“打桩”。 等收拾一顿之后,再将人送至镇抚司,审案前又是一顿严刑拷打。是为让人醒醒脑子,也好让他们能直面被审的现实。 当时他幻想过那般场景,不过,后来,这所谓的老规矩,渐渐在锦衣卫消失了。 他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时不时便会想起,按他的想法,那所谓老规矩,何尝不可一用。 他现在就想命人将龚成先打一顿,至少,免得口舌争辩,搅扰不清。 李成勉强按捺了一丝火气,便要再言。 “李同知稍待,容本伯插一句!” 而此时,张鹤龄却突然插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