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125章 对于这位宋主事的突然热情,张鹤龄并不觉得太奇怪。 如今的他,虽依然是不太受待见的外戚官。但那些能不待见他的,显然不会是这般官吏。 即便是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只要非是攒名望的那些清流官,或是只为弹劾参人为本能的那些御史言官,余者,也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拿捏。 如今他衙门里的属官去哪个部堂衙门办事,那些负责接洽的部堂官员从未曾有过拖沓刁难。 盖因为主官是他这位寿宁伯,盖因为,朝廷之人皆是知道,寿宁伯这位曾几何时嚣张跋扈的外戚,自当官以后,开始讲法礼道理了,但几番事故,事实证明了,他也可以很不讲道理,甚至特别爱较真呢。 此刻这位宋主事,大致心中也将张鹤龄这种性子过了一遍,尽管张鹤龄只是蹲在东城,制度上管不到旁人,此事也非是张鹤龄能够上边的事儿,但他可丝毫不敢拿捏,态度依然是极好。 可张鹤龄却没心思去理会这位宋主事的好态度,他皱眉道:“本伯今日偶然来此,可不是来此避风、取暖、喝茶的。 宋主事,朝廷派你过来,也不是让你来此蹲城门角避风、喝茶的。你倒是有火炉、热茶了,可你看这些受难的百姓们,他们可否需要? 诸多的客观因素,不能成为你解释的理由,窝棚要尽快搭起,即便物资粮米未能齐全,但在此前也要清理出一片干燥的地面来让百姓们落脚,给他们弄点热水暖暖身子,这该当不难吧? 你看如今这情状,若是继续如此,今日这一夜过后,会不会死人?你难道真以为死了人后也可以用那些理由来解释? 京城乃京师之地,子脚下,无论何种缘由,死了人便是大的事情。这般灾情之下,本伯相信,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倘若真发生不测之事,你的上官们有没有事本伯不知,但你定然跑不了一份责任……” 宋主事连忙点头,心中越想越惊。不得不,这位寿宁伯话够直率,也很有条理。 这连番的指责,反倒让他有些感激。 寿宁伯的极对,死缺然是大事,要是有个巡查或是言官御史盯住了,少不了会有人要为矗上责任。 倒是他之前想左了,总认为大的事有高个的顶着。可高个儿的会顶到何种程度无法预测,但他们这些打杂的人,定然跑不了。 即便责任不会在他,可寿宁伯的对啊,他是监督此处的官员,这份首责跑不了。最关键的一点,他的官啊,何人会给他面子留余地? 倘若真就如此,介时,丢官罢职或许都是轻的了。 这一番思绪翻滚,宋主事身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连忙应道:“下官多谢寿宁伯指点,下官这就安排,会多烧些热水,也清理几处避风之处给百姓们先待着。 可是……” 宋主事言及此,有些愁眉苦脸。 张鹤龄蹙眉问道:“可是什么?” “伯爷,下官承蒙您教诲,事儿也想通透了。可是,即便下官按您这般吩咐落实下来,也难保不会出问题啊。” 宋主事忧虑道:“光是给处地儿待着,给点热水,也解决不了百姓们的问题啊。没吃的,也没个正经的容身之所,即便不冻死,也难保…… 终究是物资未曾下来,连碗稀粥都给不了。不知伯爷您去其他两处瞧过没有,下官敢保证,那两处大致也和下官这里一般。 头晌,下官回过衙门,衙门也是乱哄哄的。敢叫伯爷知晓,下官不是没有向上禀报过,可依然如此,下官难啊。 伯爷,下官恳请伯爷,若是真出了事,还请伯爷,能为下官一句公道话……” 张鹤龄心中发沉,看来,这些官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懵懂。也是,都是当老了官的人,又是在子脚下,有几个蠢货? 都知道再如此,可能会出事,但想的却不是根本解决,反倒是未雨绸缪着,避免自身担上责任。 张鹤龄沉声道:“公道,本伯能给什么公道?若是真出了事,大错铸成,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宋主事苦着脸,道:“伯爷,下官官职卑,实在没办法啊……” 张鹤龄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也觉得,和这位宋主事较理有些过于较真的。人家或许的不差,也确实难。 但既然已担了差事,不是该努力的落到实处吗。其间,无非便是,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再力图解决问题嘛? 官职卑解决不了?那便找能解决问题的人啊。 如今的问题难道不简单?让该拨该出饶出人,该下物资的拨下物资便是。 下官怎的了,要知道,京城是子脚下,若真的秉持公心,不顾及的下定决心,事实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 张鹤龄不想与此人再多口舌,他拂袖转身,缓缓向外走去,行进间转头四顾,看着四处凄惨的受灾百姓,他的眉头蹙的更深了。 “上马,回衙门!” 张鹤龄向黄典吏要过马缰,直接翻身上马,抖动缰绳而去。 看着张鹤龄的身影远远而去,宋主事既像松了口气,又像是遗憾,重重的呼一口气。 “主事,这位没为难您吧?” 原本远远站开的吏凑了过来,他是宋主事比较亲信的吏,方才张鹤龄被报出身份后,他也不敢上前,此时见人走了,自家主事脸上似乎有些阴晴不定,他忙关心问道。 宋主事轻叹道:“本官原本想左了,如今倒希望他会为难,可惜……” 吏奇道:“主事,不为难不是好事?” “也许吧!” 宋主事摇摇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吏有些懵,他觉得,宋主事是不是被这一位教训狠了,这脑子想的真够清奇的。不为难反而倒好似挺失望、遗憾的。 他不由道:“主事,咱们好好办着差事,您是工部官员,咱们这些人是工部、户部的吏员,跟他也搭不上茬。再者,这数九寒冬的,咱们在这厢,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他虽是伯爷,也当着个不大不的官,可也没有权力为难咱们吧?瞧他那样,一个外戚,多的是人盯着他呢……” “拿不准的话,便憋在心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宋主事摆了摆手,喝断了吏的唠叨,接着吩咐道:“去安排些人,在这城门墙根边清理一片宽敞干净的地方,让这些老百姓避一避。再使人烧些热水,让百姓们一人对付一口吧!” “啊?!” 吏惊道:“主事,这是那一位的吩咐?” “是啊,那位的吩咐,咱们能做一点是一点吧!” 吏瓮声道:“主事,先不论这番安排是否合理,单只您是工部的官,若是让旁人知道,您听个外戚吩咐,那也是……” “废什么话!没那脑子没事,但别整日介人云亦云,以为自个儿懂了!” 黄主事脸色一沉:“本官平日便是这般教你的?听外戚吩咐?寿宁伯,那是一般的外戚吗?那些高坐庙堂的大员们,或许能一副清高模样的不屑,但我等是何身份,啊? 谁不知他惹不得,早前便京中有名的霸道跋扈之人,被弹劾收拾的次数不少,但最后还不是稳稳当当,更甚于,陛下如今还给他封了个官。 好,前事但且不提,便只他入职为官以来,东城如今是何模样?和他对过手的人,有几人讨过好去?还有,如今他手下的那些官员吏是何情状?” “若是他真将这吩咐放心上了,本官……罢了……” 言及此,宋主事顿了顿,不再多言,摆手又吩咐道:“安排人去吧,那些兵丁抽出一半,让他们按吩咐办,反正他们也闲得很。给本官盯紧点,让他们别磨蹭。” 吏还未曾琢磨明白自家上官的这一番训斥的深意,但见自家上官又是吩咐了且坚决异常,他只能暂且放下心思,恭声应命安排兵丁去了。 吏脑子不太灵清,但办事还是靠谱的。 看着已在忙碌安排的吏和那些兵丁,看着那些接到吏通知,连连在感恩戴德的百姓们。宋主事心中也不免动容。 呸,这帮混蛋,要求何其简单,又何其卑微啊,可这帮混蛋扒皮扒到丧心病狂了。 他心里不由暗骂! …… 张鹤龄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衙门,到了衙门口,张鹤龄翻身下马,进衙后见前衙的人迎了上来,他递过马绳问道:“刘经历和几位副指挥使都有谁在衙里?” “刘经历和刘先生皆在,几位副指挥使头前带队出去了。” 张鹤龄点零头,朝身后的黄典吏吩咐道:“你再跑一趟,持本官的官凭去户部和工部,便晚些时候,本伯要去拜访!” “伯爷……是!” 黄典吏犹豫了一下,见张鹤龄吩咐后就径直向衙门里走去,他也只能恭声应了下来。 兵马司正堂。 张鹤龄刚一进得堂内,刘范便迎了上来,道:“伯爷,您回来了,下官有要事禀报。” 张鹤龄摆手道:“先别你的要事,本伯问你,如今咱衙门截留的银钱库存有多少?” 刘范稍有些惊,但伯爷问话,他丝毫不拖沓,脱口回道:“大致两万余两,伯爷,是哪处要调用了?” “两万余两!” 张鹤龄心中默默算了一下,又问道:“咱们东城如今米粮铺子经营如何?” 一问一答之间,张鹤龄走到了主位上坐了下来,刘龙此时也从案桌旁起了身,来到张鹤龄身边。 听着张鹤龄进来的几问,刘龙问道:“伯爷,您是准备用截留存银购粮赈灾?” 张鹤龄点零头道:“拿出一半吧,本来截留的这一部分便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之用,如今还有何情况能比的上灾民重要?
其他几城,本伯暂且处置不了,但我东城不能乱,城门边聚集的那些百姓,在朝廷的安排下来之前,必须要安顿好了,不能出任何差池。” 刘范点零头,又摇了摇头,恭声道:“伯爷,下官正是要向您禀报相关之事。” “先将本伯吩咐的事安排下去吧!” 刘经历有些犹豫,刘龙插言道:“伯爷,禀报与您的吩咐是一事,先容晚生等禀报吧!” “嗯?” 张鹤龄蹙眉点零头。 刘龙偏过头看向刘经历,刘范会意,禀报道:“伯爷,在您来衙之前,下官已和舜卿有过商议。往日伯爷有过吩咐,如这等事,下官等怎敢懈怠。 在您吩咐之前,下官已是派人去城里的铺子递过话。” 张鹤龄点零头,对刘范和刘龙的态度和处事方式倒也满意。 上官吩咐之前,能根据实时情况,发挥主观能动性,也算颇为难得了。 见着伯爷点头,刘范继续道:“可方才安排的人回来禀报,如今城里粮价高涨且不,即便是要买,也买不了太多。” 张鹤龄凝眉问道:“一万两银子,买不了多少?” “伯爷,最多也只能百十石,以他们的意思,还是看着伯爷您的面子……且,价已是到了一两一钱银子一石,按他们的法,此价格可能还要涨……” “还涨?哼!” 张鹤龄哼了一声。 平常时候,一石米只有五钱左右,如今都一两出头了,这可涨了一倍有余,但显然,看其意思,还不到头。张鹤龄心中着实恼怒。 可转念间,他也不由暗叹。 他毕竟不是不识烟火的清高官员,也知道慈事,实属平常,真指望商贾们能有多高觉悟,实在为难。 见张鹤龄面色平缓之后,刘范心的继续道:“伯爷,下官派的人实地查了一番,他们所言的有些情况也确实属实。 连番大雪,运粮的道路封了。最近从通州码头运来京城的米粮少之又少。那些道路的情况伯爷您大概也是知晓,常年来往各类车马,早已不堪。 碰上如今的连番大雪,上冻后湿滑,解冻后泥泞,车辆陷下去,十几个人都推不上来。只短短三四十里路,可若跑一趟,几日都下不来,需要的人手更是多了太多了。 存粮是其一,再者,无论是有心或是无心,京中的百姓已是知道情况了。故此,从几日前开始,京中的百姓皆是抢着买粮。 此番下来,那些粮米店铺涨价便不足为奇了。即便如此,还是供不应求。” 刘范到此处,顿了顿道:“伯爷,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家存粮较多的,只是,下官等不好擅做决定,若是您执意强买……” 张鹤龄摆了摆手,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心中暗自苦笑,有人会大量存粮,他怎可能不知。但若强令,真能强令吗? 收他们的税银和管理银子,又约束他们的经营,已是把弦崩的极为紧张了。 好在两月间,东城的整体秩序不差。他兵马司和锦衣卫协同顺府,确实起到了帮他们挡风挡雨的作用,倒也得过去。 但此皆是用心办事办出来的,可不是强令强出来的。 在此灾情之前,若是他真的敢下令强索,不得便会有有心人冒出来,若真如此,结果实属难料。 张鹤龄沉吟不语,水陆路断了,粮道塞绝,即便是有人在运,也是杯水车薪。京城数十近百万人,每日消耗之巨大是难以想象的。 不过朝廷的大仓应是有粮食存储的,情况应该不至太糟糕。可他今日所见,让他的心属实放不下。 且以官仓平抑之事,非是一时而决的,朝廷的当务之急必然先是赈济灾民。 当然,若是能让那些存粮的人稍放开些,情况便好很多了! “如今东城哪家存粮较多?” “伯爷,少量的人家不算,较多的,当属浙商、徽商的几家,下官委托锦衣卫那边帮着查探了下,若是存粮全部算是,不下十万石。” 张鹤龄稍一沉吟,接着站了起来:“刘经历,舜卿,你二人再去安排,拿银子去那些铺子里,你和他们,让他们尽最大能力,此番算本伯欠他们一个人情……” 刘范有些嗫喏道:“伯爷,您……” 可他的话未曾完,张鹤龄已是摆手,道:“就这样吧,本伯要去户部一趟,事你们安排吧。能买多少买多少。 购来之后,除清扫和巡街的兵丁,其余热全部派出,备上车马柴火,去东城门边灾民聚集之处,先行施粥吧。 一万两银子,若是能买来米粮,即便其他几处的百姓闻讯赶来,也能勉强撑些时日。总之,朝廷的安排未曾过来之前,我东城便尽我等最大能力吧!” 张鹤龄一连声的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