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去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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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正文卷第169章去与来在离开长安之前,崔氏准备往长寿坊颜宅走一趟,遂将两个儿子招到跟前。 “你们可知三娘近来在忙何事?” “孩儿不知。” “这傻孩子整理了历年进士文赋,要助她阿兄中进士呢。你们那对叔婶却不想想,若薛白中了进士后却成了别家女婿又如何?想到春闱榜下一群无耻之徒厚着脸皮抢他们辛苦栽培的成果,我却远在河北,气死人也。” “阿娘,万不可如此说!” “一家的慢性子,吩咐你们观他人品,到底有没有个准话?” 颜泉明闻言踟躇,颜季明却很笃定道:“孩儿懂薛郎,他实则自重之人,可为良配。” “十二郎恐怕是视他为知已了。”颜泉明道:“薛郎身边脂粉围绕.….” “你住口,瞻前顾后,你济得了何事?”崔氏一挥帕子,打断了大儿子的啰嗦,“时间不多,为娘当有决断!” “是。” 颜家兄弟双双行礼,崔氏主意既定,领着这两个英姿勃勃的儿子出厅,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记住网址 到了长寿坊颜宅,崔氏当即拉过韦芸长谈了一番,末了,道:“你我妯娌选夫婿的眼光不俗,挑女婿的眼光又岂能差了?既看中,务必果断。” “反而是怕太好,过满则亏。”韦芸低声道,“那孩子声名鹊起,圣人、右相皆瞩意,颜家如何敢争抢?” “颜家怎么了?儒学世家,世代清誉,比五姓七望尚渊远流长,你我世家女都心甘情愿地嫁进来,颜家女儿还能连公主都比不上?只论教养已是云泥之别。” “话虽如此,那赌约完成前谈论婚嫁,却是太拂逆圣人颜面了。”韦芸低声道:“嫂子也知薛白如今排戏之事……” 崔氏虽瞧不起皇家女,倒不至于敢忤逆圣人。圣人兴致勃勃地打赌,说赢了要赐婚,她这边先把赌注毁了,不合适。 青岚那种傻乎乎的婢女才愿意为了保护郎君而献身,名门世家却要顾虑各方面的影响。 “真是烦。” 崔氏眼看不能在临走前将养女婚事定下,只能千叮万嘱。 “这场打赌务必是要赢的,到时他讨个大官当了再迎娶三娘,方为圆满。此事你家老十三大概不会上心,你亲自盯着。倘若误了三娘终身,虽千里之遥老身也要来将她接走,往后便只是我的女儿,你们休想再养。” “可薛白虽好,未必没有更…….” “笨。”崔氏教训道:“若只看才貌人品,自还有别的人选。可你当我为何瞩意他?亏你还是個为娘的,终究是没养过女儿。 两日后,敦化坊颜家本宅。 薛白、杜五郎昨夜与颜家兄弟躲在屋中饮了一点酒,宿醉起来,颜家兄弟便要离开长安了。 “十二郎留下如何?”薛白再次问道,“以你的才华,参加科举,两年必进士高中,官途更顺。” “可我有门荫。” “大丈夫当自食其力,岂靠父辈庇佑。” “阿爷在河北营田,亦须我帮衬出力。”颜季明检查着行李,不为所动。 杜五郎凑过去看了一眼,很是惊讶,问道:“你如何有这般多的彩笺?” “一些小娘子送的。” “颜十二郎也会骗人。”杜五郎不信,“矜持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写这种东西。” 颜季明看了薛白一眼,挠了挠头,自将行囊扎好。 “走吧。” 几个年轻人汇入队伍,从敦化坊向长安城东而行,一路上,薛白与颜季明并辔而行,一直在小声说话,交代事情。 “薛郎不必担心我,反倒是你,身处朝堂漩涡之中,不会次次皆顺。若春闱高中,也该试着跳脱出来,在地方上磨砺、养望,待茁壮了再返长安。” “十二郎这是千金之言啊。” “千金之言?”颜季明也见过杨钊两次,不由道:“京中风气真是太浮夸了。” “毕竟是盛世。” “不说这些了,你凑过来,我有些私事与你说......” 在他们身后,则是乘着马车的颜家家眷。 颜嫣今日也来相送,掀开车帘看去,正见到薛白在马背上倾过身听颜季明说悄悄话的场面,觉得这动作有些危险,男儿真是太不懂事了。 下一刻,薛白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嗯?” 颜嫣当即瞪他一眼,示意他好好骑马。 小人儿的这一眼分明没什么气势,薛白却是被她瞪得回过头去,不声不响地骑马。 颜嫣得意,挥了挥拳头。 韦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脑中回想着崔氏的话。 终究是送到了灞桥。 路边的酒肆,有胡姬卖酒,有歌女唱歌,唱的是李白的歌。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 杜五郎翻身下马,折了几根柳枝,与薛白一起赠与颜家兄弟。 颜季明颇爽朗,哈哈大笑道:“若舍不得,薛郎赠我一首诗吧。” “没有那许多诗,不如下次好好再聚。” “看。”杜五郎道:“他只为上进作诗。” 颜季明道:“可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见了。” 薛白却很笃定,连送别的感伤都没有,道:“一定会再见的。” 冬风吹动着灞陵的柳树,它们已见过太多送行。 北归的车马离去,吵吵闹闹之后,天地山川复归于平静,积雪一点点盖住地上的脚印,有人驱马缓缓从东面而来。 此人四十余岁,身材魁梧壮阔,衣着俭朴,面有严正之气,眉宇间却有落落寡欢之态。 独自走过官道,从春明门进了长安城,眼前是一派繁华景象,他囊中羞涩,并不转头去看那些胡姬,酒菜的香味入鼻,他遂从行囊中掏出一个胡饼啃着。 一路行到崇业坊,他寻人问了路,摸索着寻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前,叩了门,开门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敢问,董庭兰先生可是居于此?” “他不在,我们一个月前才置了这宅院,不知兄台找谁。” “那……..” 院门已被重新关上,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一愣,抬眼对着这长安街巷微微叹息,掏出袖子里的铜钱数了数,牵马往崇仁坊方向走去。 待路过十字街口的一座酒楼,隐隐有曲乐声传来,他耳朵一动,忙系马往酒楼中一看,果见一名五旬老者正在吹筚,他不由展颜而笑,因这老者正是他的好友董庭兰。 待到一曲罢,喝彩声中,董庭兰走下台,径直走向这中年男子。 “哈哈哈,高三十五,多年未见,我正打算到宋中,你竟到长安来了!” “董先生曲艺更高了。” 酒楼中有一个华服青年听到两人的对话,上前执礼问道:“与董先生交好的高三十五?敢问可是作《燕歌行》的高适高三十五郎当面?” “正是,渤海高适,见过兄台。” “李嘉祐,赵郡李氏,家中行十一,最喜诗歌、乐曲,哈哈哈。” 这李嘉祐二十六、七岁模样,性格热情,看起来像是个纨绔子弟,不管不顾地便请董庭兰再吹胡笳,要与高适共唱一曲。 但他说着喜欢《燕歌行》,却又不唱,反而要唱自己所作的绮靡婉丽诗文。 “十五小家女,双鬟人不如。蛾眉暂一见,可直千金條.....” 高适好生尴尬,勉为其难地与董庭兰陪着李嘉祐吃了酒。是夜,却是住到李家的客院,原来董庭兰近来是在李府当门客。 “让你见笑了。”回了屋中,董庭兰收拾着乐器,“李十一郎有些不拘小节,你莫介意。我也是太过潦倒,招待不足。” 高适与他的重逢只有欣喜,道:“今日见董先生,忽有感而发,有一诗相赠。” “好,洗耳恭听。” 高适稍作思量,开口吟了起来。 “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余年。” “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 这诗写的既是董庭兰,也是他自己的境遇,两人皆是感叹。但须臾反而豪爽地大笑起来,珍惜这“相逢无酒钱”的友谊。 之后细聊起近况,高适问道:“董先生原本不是在房公门下吗?” “房公外贬了。”董庭兰叹道,“我居长安大不易,遂也打算游历四方,故说要去宋中见你。你又是为何入长安。” 高适脸色严肃起来,应道:“子美写信来,劝我科举入仕,信上说了春闱五子在年初肃科场风气一事,董先生可有耳闻?” 董庭兰道:“何止有所耳闻啊,房公的外贬也与此事有关。你可知这一年来,长安有一人物声名鹊起?” “自是知晓,子美写信正是劝我来长安寻薛郎。 董庭兰点了点头,更详细地说起了这些事……. 他是当今颇有名气的琴师,但与李龟年这种宫廷乐师不同的是,他大器晚成,少年时甚至做了乞丐,到了五十岁才开始成名,寄居在房琯府中当门客,为宾客表演。 春闱之事,他其实赞赏春闱五子敢为天下士人争公道的行为,房琯亦是鼓励广平王出头。至于后续的一些事,他一个琴师亦不知细节,只知房琯因此事被贬。 因此,董庭兰对薛白并无恶感,认为是名重天下的房琯不惜官位而保住了这些年轻人,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看法。 “故而,依老夫所见,薛白并无左右科场之能。只是颇幸运,先有房公庇佑,后得杨国舅青眼。” “原来如此。” 高适却见杜甫信上对薛白颇为推崇,猜想董庭兰毕竟是乐师,应道:“我既来了长安,还是去结识一番。 “也好。”董庭兰道:“李十一郎亦要参加天宝七载的春闱,近日也有意要拜会薛郎,让他带你同去如何?” “哈哈哈,猜想高三十五便是为春闱而来,我也确是要拜会薛郎。” 次日,李嘉祐一听说高适想要见薛白,不由大笑,道:“春闱五子之中,皇甫冉与我便是至交好友。寻个时日你我便往他府中走一趟,如何?”
“如此,多谢十一郎了。” “埃,不必客气。” 李嘉祐洒脱不羁,随意摆了摆手。他是千金之子,虽礼遇高适这样有名气的诗人,却不会太过在意。反而看向董庭兰。 “董先生可知,薛郎近来在排戏曲,将呈至御前共赏,一道去如何?也许薛郎欣赏你的琴技,为你也争个供奉宫中的机会。 “不必,不必。”董庭兰连忙婉拒,苦笑道:“年轻人求的是声色犬马,老夫这张老脸皮丑得厉害,如何能得他举荐?” “想必薛郎不是如此浮躁之人。” “是我老了,没有这种进取之心喽。”董庭兰显然不信,摆了摆手。 高适对待此事却很认真,劝道:“董先生一道去吧?我虽居于梁宋,亦闻薛郎之词作,该不是只顾美色之人。” 毕竟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开口,董庭兰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下。 宣阳坊薛宅中一片清歌曼舞。 薛白不住这里,是难得才过来一趟,这日正在听念奴给他讲解音律。 “十二律从低到高,依次有黄钟、大吕、太簇、夹钟…….” 面对着这样一个绝色美女讲解,薛白却是越听越迷茫,末了,待李腾空过来,称李月菟到了,他便起身。 “好了,今日便学这些,待我慢慢消化。” “喏。”念奴还想继续教他,笑道:“奴家下次可是要考薛郎的。” 薛白其实学得很辛苦,愈发明白何为音律需天赋,但本就是他自己为了上进要学的,只好苦笑道:“你还真是个好老师。” 他随李腾空到了堂上,只见一个少年郎正负着双手,抬头在看堂上的画像。 听得脚步声,这少年郎回过身来,端的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目若朗星,气质温润…....却是李月菟。 李月菟女装时不算很漂亮,男装打扮却很显她的气质,彬彬有礼地一执手,笑道:“薛郎有礼了,小生张珙,字君瑞,西洛人士。” 薛白懒得与她闹,甚至都不愿走近,问道:“你若要扮张生,如何保证你不会故意输了?” “正是怕圣人赐婚,我方才一定要助薛郎赢了这场戏。”李月菟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要我嫁你,乃是阿爷的意思,如今阿爷居于宫中反省,我不嫁你便是反省。” 这小女子大概是得了李泌或谁的指点,知道什么才是对东宫有利。说的这些话亦是符合东宫利益,而不是符合李享个人利益。 薛白见她明智,心中稍稍点头,开口却是道:“我也是有艺术追求的.….” “嗯?” 李月菟颇潇洒地转了个身,道:“我的唱功,可不是‘薛白嗓’能挑挑拣拣的。” “这戏不是一般的唱法。”薛白坚持开了几嗓,给她展示了一下戏曲的唱腔。 “我知道,阿兰都与我说过了……小生寒窗苦读,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遂大志也呵!万金宝剑藏秋水,满马春愁压绣鞍!” 李月菟说来就来,还舒展双臂,在厅中转了一圈,最后一个转头,飒爽潇洒。 薛白默然片刻,心知原本确实是小看她了。 “那就这般吧,这出戏便全权拜托三位李小娘子了。” 李季兰听了,眼中春意更浓,笑应道:“这赌约关乎先生终身大事,这就拜托我们了。” 她遂被两个朋友瞪了一眼。 正在此时,薛白得到通传,有客来访,遂到前堂待客。 堂上客人有三位,显然是以那年轻俊朗的锦衣公子李嘉祐为首。 但见礼之后,薛白再看向那衣着寒酸的中年男子,神态已有了不同。 “高适?久仰大名了!” “我亦久仰薛郎盛名..”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薛白径直问道:“高兄此诗,讽的是何人?” 这是高适如今传得最广的一首诗,有人说是讽张守珪,有人说是讽安禄山。 薛白与颜家兄弟闲谈时也聊过这个话题,更倾向于后者。 因开元二十四年是张守珪派遣安禄山讨伐奚、契丹,因安禄山轻敌冒进,才导致了大败,张九龄欲杀安禄山也正是为此事;且安禄山喜好声色歌舞,能自作胡旋舞;另外,高适在同一时期的诗文中对张守珪并没有讽刺,反而有所赞扬。 当然,讽的是谁,终究是诗人说了算。 此时开门见山一个问题,高适的回答却关乎于权场站队。张守珪已逝,安禄山圣眷正浓。 高适看着薛白,有了片刻的思忖,眼神坚毅起来,掷地有声答道:“安禄山。” 今天是两段剧情之间的过渡,需要先构思好下一段的剧情,写的非常慢。下一章大家真的不用等,明早再看吧~求月票,离总榜前十已经很近了,非常感谢, 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