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公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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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了下来,赶不及宵禁前回去了,薛白与杜媗只好在驿馆中订了两间客房。 晚膳是与魏家二郎夫妇一道用的,炙羊rou配上蒸饼,实话实说,比杜宅的伙食要好吃得多,哪怕同样是炙羊rou,洒的香料也丰富。 用过晚膳,两人则到薛白房中聊了一会。 “长宁公主是谁?” “中宗皇帝之女,当今圣人之堂妹。”杜媗道:“她当年与韦后、安乐公主卖官鬻爵,圣人登基时将她与驸马贬到了绛州。” 她微微蹙眉,低声道:“更多的我也不知,还得回去后问问二妹。” 薛白找了张纸,捡了根小木炭随手记录着,道:“我可能只是路过那,也可能是长宁公主府的官奴。总之是个线索。” “慢慢查访便是,我走了。” 杜媗起身,出了客房。 薛白送她到门外。 忽然。 杜媗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吓得一个哆嗦,转身想躲,却撞在了薛白怀里。 薛白正要关门,却是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不由问道:“怎么了?” “快躲。” 有脚步声传来,薛白目光看去,只见有几人从驿馆的木楼梯上来,为首一人正是辛十二。 辛十二正在与人说话,举止间目光凌厉,带着些残忍之意。 今年韦坚案中,在他手上严刑逼死的就有上百人,就是这些人的血成就了他的独特气质。 薛白将门关了。 杜媗却还缩在他怀里,身子轻轻颤抖。 “你不用怕他。” 杜媗没说话,却是哭了。 薛白不能切身体会到她在刑房里的恐惧,因此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手拍着她背。 房中点着蜡烛,不知哪来的风吹灭了两根,只剩下一根。 昏暗中,杜媗埋着头哭了一会,终于哽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 “流觞,流觞好惨……这么多年,只有她陪着我……” “我胆子很小……我其实不想当大娘……我小时候有两个兄长……” “我也委屈……嫁的时候全家拿的主意……到头来只我一人收场……” 薛白有些能听清,有些听不清,嘴里始终耐心应道:“我知道。” 最后一根蜡烛也灭了。 杜媗有种奇怪的感觉,每当陷入黑暗,她很容易便忘了薛白还很年少,总觉得他是个能包容她保护她的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她已平缓了情绪,却有些不舍离开眼前的怀抱。 软弱不软弱的,她此时懒得再去坚强。 “吉温的人怎么也在这里?” “来查我的。用吉温来查,可见李林甫对我不信任。” “我们怎么办?” 薛白道:“明早我们赶在他们前面去查。” “好,以免有不利之事被他们拿到。” “嗯,早些先睡吧。” 杜媗愣了愣,意识到他话里有些别的意味,像是知道她不敢独自往另一间客房,自然而然地让她在这边睡。 其后她又感受到了什么,错愕片刻,连忙从薛白怀里离开。 两人没再说话,分两边上了榻躺下,盖着同一张被子。 都表现得很从容,也很正经。 但杜媗其实能感觉到他的燥热,哪怕他平静地躺在那,少年男子身体里的高亢情绪她还是能感受到。她遂也辗转难眠。 又熬了半夜,终是将自己熬得累了,她才沉沉睡去。 ~~ 天还没亮,两道身影便牵马离开了驿馆。 “他们的马还在。” “走吧,三十步再上马,免得惊动他们。” 轻手轻脚出了驿馆,走了一段路之后,薛白道:“三十步了。” “哪有三十步?” “我数了。” “你那叫一跬,看好了。” 灰蒙蒙的天色中,杜媗将马绳递给薛白,提起裙摆,迈了左脚,再迈了右脚。 “一跬,一跬,两跬为一步,可明白了?” “明白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杜媗便笑起来。 两人刚出来时还有些尴尬,此时才算又自在起来。 再往前走了十五步,他们才翻身上马,纵马而行。 赶到城门时,正见城门在晨鼓声中缓缓打开,沿延平门大街一路向东,回到升平坊已是巳时,隅中,杜宅正在准备用午膳。 “啊,你们昨夜跑到哪去了,家中担心了一夜。” 杜媗根本就不理会杜五郎,带着薛白匆匆便往内院赶。 便是路上遇到卢丰娘,她也只问了一句“阿娘,二妹在哪?” “在屋里,哎……” 杜媗匆匆小跑过游廊,推开屋门,只见杜妗正坐在那捧着一卷书在看。 “嗯?” 杜妗抬起头来,打量了门外的两人一眼,眼中闪过狐疑之色。 杜媗道:“问到了,长宁公主府。” “进来说。” “来不及了,吉温在查薛白。” 杜妗起身开始找东西,道:“长宁公主生子杨洄,杨洄尚咸宜公主,如今长宁公主府实则为咸宜公主所居。” 说话间,她已从匣子里翻找出一支李花金簪来,递给杜媗,道:“我不好出门,这是咸宜公主曾佩戴多年的金簪,你可凭此求见……把衣服换了。” “我便说你有办法。” 很快,杜媗转到内室换了身华贵的襕袍。 再赶回到前院,杜五郎又招呼道:“哎,正好来吃午膳。” “没时间了。” 杜五郎于是放下胡饼跟上。 三人策马赶到平康坊,翻身下马,杜媗向薛白低声道:“你莫露面为好,我与五郎先去问问。” “好。” 看着杜家姐弟上前叩门,薛白则是往平康坊西街上一间食铺坐了,点了碗馄饨慢慢吃着。 待到正午,杜家姐弟还未出来,却见一行人牵马从西坊门过来。 ~~ “辛十二。” 走在路上的辛十二忽然听得人喊自己,转头一看,却见是自己正在查探的薛白。 再听薛白语气中带着威望,他不由有些心虚起来,上前赔笑道:“薛郎君,好巧。” “那個逃犯拿到了?” 辛十二愣了愣,才知薛白问的是谁,忙道:“那等亡命之徒,岂是小人能拿的?” “哦?右相召你来审人?” “这……是啊,小人正要到右相府去。” “去吧。” 薛白挥了挥手,就盯着辛十二。 辛十二被他盯着,只好往南拐去。 走了一会,便有人问道:“管事,真去右相府吗?” “该死,等那小子走了吧。” ~~ “薛白。” 辛十二才走,杜家姐弟便从后面赶上来。
“先走再说。” 三人连忙从西街出了平康坊,一路赶回杜府。 杜妗早已在等着了,将他们招到偏厅。 “如何?” 杜媗道:“咸宜公主今日不在,府中管事接待了我们,待我问及公主府中是否有丢失的官奴,他摇头说没有。我又问他,可知附近谁家有人丢了,他便反问,丢的可是美少年。” “哦?”杜妗神色一动,道:“如此说来,他该知道些什么。” “说是,公主府边上的蹴鞠场冬日空置,无人看顾,昨日便有个美少年从蹴鞠场中醒来,却是朝中某位重臣丢失了多日的儿子。” 杜五郎抢着说道:“这美少年说自己是遇到了一位女神仙,这些日子便住在那女神仙处。旁人不知,但公主府的管事却知道,这美少年所述的女神仙住处正是虢国夫人的住处。说来,虢国夫人在长安掳掠美少年也不是才有风声了。唉,大唐如今真是世风日下,长安城的治安也太差了。” 这结果却是薛白始料未及的,他不由沉默下来。 原本才清晰些的思路,反而有些乱了。 杜妗则道:“换言之,薛白很可能是被虢国夫人掳走的某家高门子弟?” “有可能。”杜媗道:“宣阳坊就在平康坊南面,若说是虢国夫人做的,每次都将人丢到临近的平康坊,确也不算远。” 姐弟三人议论许久,愈发倾向于这种可能。 唯有薛白始终摇头,认为是错误的方向。 “为何?” 薛白略略迟疑,道:“我虽丢了记忆,醒来时……却不觉得有空虚之感。” 杜媗微微一愣,背过脸去。 杜妗则沉吟道:“不论如何,眼下这是一条线索。” ~~ 傍晚。 宣义坊,杨宅。 裴柔听得前院传来了男人的声响,连忙补了些胭脂,款款赶过去一看,却见来的是那口臭的吉温,白眼一翻,当即便转回后院。 偏走这一趟,还让杨钊逮着吩咐了一句。 “热壶酒来。” “喏,郎君。” 裴柔娇滴滴应着,手里却什么也不做,免得让吉温那臭嘴沾了自家的杯子。 前堂,杨钊招呼吉温在胡凳上坐了,问道:“审出来了?” “此事莫要打听。” 吉温摆了摆手,眼中有疲惫一闪而过。 他刑讯过许多人,这次却是遇到了硬茬。 “今日来,是右相有桩事交代于我,却需杨参军帮衬一二。” 杨钊一听就笑了,转头就向大门看去。 他帮人做事素来有原则,眼见吉温登门不带礼物,脸上的笑容便矜持了起来。 “欸,需用车运的,都是些粗笨物件。”吉温道:“我近来得了桩珍宝。” 他倒也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狭长的木匣递过去。 杨钊打开一看,见是一条金花宝钿项链。 “嚯,绿松石。” 吉温微微讥笑,暗骂这乡下人如今长进了还算知道绿松石了,嘴里道:“值钱的是这做工,这么小的五瓣花,其实是金丝绕成,花蕊镶嵌珍珠、绿松石,每朵小花都经捶揲、拉丝、编织、錾刻、镶嵌之法,可谓巧夺天工。” 杨钊目放异彩,连连点头。 吉温这才道:“有桩事,还想请杨参将帮忙问一问虢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