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何物为稀 何者为贵(下)
;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 熟悉的名字让余慈有些恍惚,除了故时的感念,清晰如在眼前的记忆也翻腾起来,化成一个面目激动以至于扭曲的胖子,周围的背景倒是模糊了,只有胖子在那儿唇舌翻动,喋喋不休。 其实,余慈与记忆中此人的交情,也不过泛泛,以至于愣了一愣,才想起他的名字: “黎洪。” “什么?” 这回轮到花娘子不明白了。 余慈看她一眼,将心中翻起的情绪压下,平淡回应:“九度经上承天地,书以神文,除非地仙人物,莫能解读。只有从中引申出来的《九度真文炼形篇》,才是宗门修士修行的凭依,故曰世间修行法门,最珍贵者莫过于度劫秘法,那是一个宗门能否成就地仙大神通的根本。” 花娘子颔首笑道:“正是如此,道友终于理顺了。” “拾人牙慧而已。” 对余慈莫名其妙的言语,花娘子已经很适应了,也不费心多想,续道:“关键就在于度劫秘法,便在是大宗门阀里,不管是八景宫的《太上元皇洞神真解》、《无量高虚含元真解》、《元景圆明神光真解》三大秘法真解;还是初有庵号称的“十万八千法门”,又或是魔门各分支的秘传,只有这些度劫秘法,才是真正给人修炼的法门。 “像《三洞真经》、《大藏经》、《太元天魔根本经》等,只是地仙大能用来参详比对之物而已。” “贵教的《三际经》,其实也是度劫秘法了?” “正是如此。但本教法门的玄妙也在于此,一分为三,便是度劫秘法,三化为一,则是无上真经,当然,这也是特例。” 余慈点点头,表示理解,忽然又问:“把真经供着,专修度劫秘法,是何故? 余慈问起,并不是脑子糊涂,忘记了前面自己的回答,而是去询问更深层的原因。 花娘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度劫秘法是专供长生中人修行之用,而修士一入长生,修行就截然不同。道友可知是何道理?” 余慈当然知道,这是因为长生真人与天地法则共生之故。 长生之后,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必须经过天地法则意志的认同,更确切地讲,是要达成妥协,唯有剑修例外。 花娘子继续道:“世人都道度劫秘法高妙,羡慕大宗门阀弟子可免三灾,为之自怨自艾,殊不知,度劫有度劫的好处,避劫有避劫的坏处,只看能否解悟其中奥妙。” 这一条和余慈所知就有些差别了,不过当初东海上与海宏等人探讨,议论到此事时,对方欣羡向往之情,确实是溢于言表。 他就拿出当时学来的知识:“不是道基不完备之故吗?” “何谓道基?世人都道成道之基,但我想,余道友或有些不同的见地。” 我哪有什么见地……一念至此,余慈却是若有所悟:也对,其实他真有些感想的。 从天地法则体系可知,修行其实就是一个整合相关衍生法则,寻觅最根本法则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只能境界提升,法则的困缚就越来越少,距离根本法则越来越近。 修士总是在一套最适合其目前境界的天地法则包裹下,和老天爷角力、妥协,谋求一个更合适的章程,一点点获得“ziyou”。 若由此来看,所谓道基,就应该就是与根本法则紧密相关的某种组合吧,可以作为“道标”和“地图”,帮助修士梳理脉络。只是最终显化成各种不同的形态而已,如玄门金丹、释教舍利之类。 拥有一个好的“道基”,才能与根本法则形成更紧密的联系,少走弯路。 便以余慈本人为例子,现在来看,他的道基应该是以生死符为基础,衍生完整的天垣本命金符,直指生死存灭的法则真谛,而心内虚空则为其阐发,至于剑意、魔功等,都在外围,只不过是以生死真意贯之,不曾离弃冲突罢了。 但真到真身轰破劫关,成就长生之后,如何处理,也是个需要仔细研究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隐隐约约就知道,自己将来的修行的要点了。 虽然余慈没有说话,花娘子却是当他已经明白——一位明辨天地法则体系,抓取生死法则为己用的人物,若说连这个都不明白,简直就是笑话。 她径直说了下去:“长生之修行,为生灵与天地之共生也。既然不是一方独为之事,修行之中,又岂能不照顾天地之法度?只是,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 她往鬼厌处瞥了一下,做了个隐隐的恭维,因为这正是鬼厌成就六yu天魔时,高歌而去的唱词。 “当知天地常有而法不常有,极端而言,唯道恒存,天地亦有其所限、所毁、所亡之时。道友可曾前往域外,遥观星空深处,某处与我等真界一般的大世界毁灭、化生之景么?” 余慈一时心驰神往,却只能道:“不曾见。” “那定要去见一见,方不负此生。” “像真界一般的大世界,几无边际,在时光浸染之下,都可能毁灭掉,而真界之中,看似ri升月落,天然之法理,其实在数劫以来,也有变化。如今ri月更替的长度,较三劫之前,已经长了七瞬,虽是微小,但不可不知,不可不察。ri月更替已生变化,相应的天地之法度,难道就没有变化了吗?” “……” 余慈忍不住抬头去看天空,只是劫云封闭天穹,难见星月,便是见了,他又怎么和三劫之前比对? 不过他相信,花娘子不会拿此事欺他。 “道者,恒也;天地者,长也;法者,时也。天长地久而难恒存,一时之法,岂可常哉?天地之法变易,修行之法又如何?” 余慈深吸口气:“自然是要变的。” “不错,正是此理!” 花娘子笑容不改,言语更是轻描淡写,可所言之事,却是愈地惊心动魄:“由此可知,道友《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书以神文’,是没错的;但若说是‘上承天地’却是大错特错,除非将那‘天地’理解为‘大道’之义,方才说得过去。 “那各门阀大宗的经籍法典,其实都是转呈‘大道’之妙,非寻常文字所能描绘,故以神文载之。至于度劫秘法,就是在这神文篇章的基础上,据天地之法度,阐释而成。 “每过一次天地大劫,天地的运行法度,都要有所变化,各类度劫秘法,也都要修改增益,有时甚至要全盘推翻,一步一证,不使之与新法脱节,才是正道。 “四大门阀,算不算此界最顶尖?可除了论剑轩情况特殊,自有其独有的感应、证验法门外,魔门有太元隐星执天魔无量法;玄门有紫微、六壬、太乙、天演等术;佛门亦有大智慧法门。数劫以来,其各部体系修改至少在五次以上,纵然每次都是微调,积累起来,也相当可观。 “但世间一些宗门,奉其千百世之秘法如圭臬,敬若神明,固步不前,殊不知一场天地大劫,便是诸法常新,以旧之窠臼,解析新法,何其愚耶?缘木求鱼、刻舟求剑、削足适履等喻,就是专为此等人而设!” 她话中没有留下半分情面,自然有傲然之意横出,有居高临下,俯瞰世间万物的睥睨气概。 但很快,她便用盈盈的笑容冲淡了这些,又拿着余慈举例子:“道友出身离尘宗,当知宗门内有实证一部,由我看来,倒真是不凡不俗之举,尤其是近年来,他们竟然还做成一件大事……” 余慈抿起嘴唇,心中已有认识:不错,离尘宗目前多了一部推衍之法。 按照花娘子的理论,度劫秘法应该是各宗根本典籍在不同天地法则背景下的不同阐释,是鲜鱼活物,却不是渔猎之术。 每一次天地大劫,天地法则体系都会发生或大或小的改变,由此这种改变,修士的修行法门不管再怎么jing妙上乘,也要随之调整,不然就有行差踏错的可能。
而做出这种调整的关键,就在于推衍之法。 度劫秘法只是“一时之用”,而推衍之法才是与宗门根本典籍一般,万世不易的妙术。 其义甚明,而余慈这样能够明辨天地法则体系的人,听来更觉得真切实际。 花娘子又道:“离尘宗缺那推衍之法,其实也正常,除四大门阀之外,具备推衍法门的宗门,不超过五家;而整个真界,算上血狱鬼府,真正上乘的推衍妙术,甚至不会超过十部,由此可知其珍稀程度。” 至此她才把话题转回来:“魔门的太元隐星执天魔无量法,固然是第一等的推衍妙术,但对修习之人要求太高,据我所知,除地火魔宫、东阳正教、魔门西支各有一人外,其余各支,都有欠缺,近年来已经受到了些影响。 “观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推衍进程、变化,若其中真合了一套推衍之术,又与魔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又怎能放过? “对了,这些年来,东华山也出了一部《太初玉书真解》,是陆沉、黄泉夫人编修而成,虽是单为阐释《太初玉书》的度劫秘法,其中或许也有推衍法门——完整的度劫秘法,本就应该合入相应的推衍之术,只不过这类法门要求太高,既要通晓、明辨天地运行的法度规则,又极耗时间jing神,不是大宗门阀,很难支撑得起,极易失传罢了。” 听她讲解这些,余慈只觉得大开眼界,思路也为之拓展开来,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不,百年书的感觉。 可他也奇怪,说得这么详细,连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和《太初玉书真解》的价值、奥妙都点出来,不怕余慈一门心思盯上陆素华,吃个独食,连口汤也不分出去? 坦白讲,余慈确实抱有类似的心思。 他甚至已经开始揣摩,怎样才能避开大黑天通过生死法则紧扣的感应——仔细想想,那并不是无解。 围绕生死存灭法则,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情况,就像是蒙上眼睛,在一幅布障的两边。 当他们同时接触、但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时,能否感应到对方,在于他们的“力度”和“距离”。如果催动法则的力量很弱,彼此的“距离”也远,无法察知是可能的——就像余慈在东海的时候。 但当他们知道彼此存在,又同时接触时,只要细心一些,总能感受到“布障”的细微晃动。 当然,若有一方干脆什么都不碰,或者是碰了却保持相对的静止,对方想找到他,也会非常困难。 如果彻底翻脸,最多今后运用生死法则时,小心一些就好。 反正他现在还没有撬动法则的修为,就是死魔神通,也不过就是该法则的衍生品,属于横节支流,非是主干……念头至此,已经是相当深入了,只需一个刺激,那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反正这些年积怨已深,能给黑天教添堵的话,他可没有半点儿心理障碍。 花娘子肯定也有一些感应,可至少在表面上,她依旧是从容淡定: “道友既然到了这个层次,就应该知晓,推衍之术,也有上、下乘之别,其间推衍效率,相去何止天壤?一个选择不慎,就是几百、几千年的差距……本教的推衍之术,名曰‘无歧妙解’。 “其源于佛门心经,又经两位大人数劫以来增修完善,不敢说比得过各大门阀,却在‘真幻’、‘生死’两处根本法则衍化上,别出机杼,想来足以让道友满意。” 这就是花娘子的底牌吗? 余慈心中终有定论,但目前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只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女修又道:“除了‘无歧妙解’以外,本教还愿附赠一份礼品,想来道友亦会满意。” 什么礼品? 余慈一怔之际,他们所立的山峰倏然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