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

    小青看着夏启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就要站起，脑海里则回想着三日前与复苏的妖圣枪沟通时所看到的画面：

    漆黑一片，虚空层层破灭的灵山峰顶上，仰首昂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左手持妖圣枪，右手提着一口淡金长剑，一边催动五德抵抗着高空压落的暗红巨手，一边挥洒出无有不至的人道剑光，斩向一方翻滚不休的诡异小印。

    不远处人影绰绰，被破灭一切的赤白青黑四色遮蔽，看不分明。

    画面尽头，是无数暗雷白炽迸发，天地茫茫一片，让人难以知晓结果。

    为什么妖圣枪会出现在他手里……

    每每想到这一幕预示着未来的画面，她内心就充斥着焦躁与不安，以至于接下来两天时间里都没敢再去和夏启当面对峙，直到今日才不得不按照誓言内容来这里听课。

    难道说，妖圣娘娘真的会认同这家伙如此大逆不道的说法吗……

    所以妖族的未来也要做出相应改变，并尝试融入人族建立的秩序之中？

    种种矛盾的念头在小狐狸脑海中不断挣扎，这时她又莫名联想到了刚刚夏启在课堂上讲的那番话，终于一咬牙，开口叫住了正准备离开教室的他：

    “在你眼里，凭什么认为就你们人族能够建立人道，而我们妖族不能？”

    夏启顿了顿脚步，有点惊讶聪慧如她，竟会问出如此愚笨的问题，心中闪过一丝怜悯，缓缓开口道：

    “人道亦是文明之光，是智慧之火，是所有能够思考天地，热衷于探索未知，追逐着大道的智慧生命共同支撑起来的‘道路’。”

    “可你们妖族内部虽然从来不乏血脉强横之辈，却没有一颗包容弱小之心，只视其他智慧生命为可口血食，就连妖皇妖圣这两位娘娘都无力改变这点，你觉得凭你就能改变吗？”

    小青闻言，不由脸现复杂之色。

    是啊，妖皇娘娘护佑妖族渡过数个纪元至今，可如今却鲜有妖族愿意侍奉祂，都觉得祂更偏爱人族，因此怠慢了妖族众生。

    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它们只知道好勇斗狠，自身太过不争气的缘故么！

    反观人族，虽然刚出生时实力弱小，其中也不乏阴暗龌龊之辈，但总体来说却是一个始终昂扬向上，自强不息的种族，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出现人皇这样的彼岸者。

    从妖乱大地时代流传下来的典籍里就有着诸多类似的记载，每个部落的人类，只要上了年纪都会自己离开安全之地，远行等死，不浪费食物，就算被妖族抓住折磨也不会出卖自己的部落，正因为有他们的牺牲，人族才能薪火相传，慢慢走上寰宇之尊的位置。

    想到这里，小青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向夏启行起了弟子礼：“那究竟该如何改变如今两族势同水火的局面？还请老师教我。”

    终于引导她想通了，可真不容易……

    夏启暗道一声，转身快步将小青扶起，语气真挚地道：“既然你称呼我一声‘老师’，那我也不卖什么关子，要想做成这件事，恐怕要花费你今后无数的时光和心血，不断去教化妖族，带领它们超脱原本局限，并强硬清洗一大批妖族内部冥顽不化的旧势力，你已有这个觉悟了吗？可要认真想好再回答。”

    小青低眉顺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已有这个觉悟了，老师。”

    “那好，接下来这三年时间里你就先跟着我，多看看人族里的教化，以此反思自己在妖族内部见到的种种问题，若有什么疑难之处，又实在想不明白，直接问我便好。”

    “好的，老师。”小青忽然抬头，展颜一笑，笑容狡黠，“那我的第一個问题，就是好奇你究竟如何看待仁圣他们用绑架其红颜的方式去诱导霸王入局？”

    夏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催动道德符诏，秘法传音道：“你应该知晓的，霸王之死，幕后主使者其实是彼时身为阿难的魔佛，而不是明面上的中古诸圣。”

    “可我就是好奇啊，毕竟中古诸圣虽是被驱使入局，但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嘛。”小青眼波流转，满肚子坏水。

    “的确，霸王举世皆敌，诸圣死在他手上的徒子徒孙亲朋故旧无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又都是主动入局的。”夏启一挥袖袍，坦荡荡道，“我很讨厌这一做法，但若换作是我，身边亲近之人被其所杀，也必会想方设法报仇雪恨，就算一时无法得逞，虽百世犹可报也……”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戚夏之死的罪魁祸首六道轮回之主，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让祂们付出惨痛代价。

    “……倘若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呀。”小青故作惊讶之态，袖口遮住背后微微翘起的嘴角，“想不到您身为太上传人，结果却连祂老人家的教义都不去遵循，这不大好吧，老师？”

    夏启摇了摇头，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太上传人，天尊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无师徒缘分，伱只需把我视作未来三清超脱的铁杆支持者就好。”

    他离开教室，边走边道：

    “有些道理，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但你既然都已经问了，那我便告诉你也无妨，仁圣说‘以直报怨’，这话听着在理，但你可知他所理解的‘直’又是什么？”

    “是什么呀老师？”小青饶有趣味的跟在夏启后面亦步亦趋，似乎已经完全带入了她的学生身份。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夏启道，“这就是仁圣所理解的‘直’。”

    “啊？可这不就是变相包庇自己人吗？”小青惊讶的张了张嘴，这话虽然她以前读书时看到过，但并未细想，只是把“亲亲相隐”当作人族儒士一贯虚伪的佐证。

    而她们妖族，向来就以实力为尊，弱者必须依附强者生存，就算无缘无故被杀了或吃掉都没什么好说的，规矩向来简单粗暴，根本不需要在这种道德困境中自证。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隐隐感觉抓住了什么，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面对和你一样的疑问，仁圣的回答也很直接，他如是说，就算自己哪天做了人族之主，但父亲或儿子犯了罪该当诛的过错的话，他也会像丢掉一双破鞋子一样丢掉天下，偷偷把他们从大牢里救出来，然后逃到别人追不到的地方，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把天下忘个一干二净。”

    “那不就是霸王了吗？他为了五代玄女，不惜杀光了天底下所有玄女应身的有缘人，得罪了全天下的势力。”

    小青越说越感到奇怪，仁圣和霸王，这两个行为处世天差地别的人怎么可能有共通之处？

    “那你便理解错了，仁圣和霸王都是明悟了‘我之为我’，照见自身本性的存在，但这两人的本性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在霸王眼里，除了他的挚爱以外，其余人的性命都轻于鸿毛，不值一提；对于仁圣而言，所有人的性命都应该是宝贵的，只是有着远近亲疏之别，是非好恶之分，不能一概而论。”

    夏启在一旁好整以暇的解释道。

    看着满脸纠结，眉毛都快皱成麻花的小狐狸，他知道身为老师，自己该主动上前推一把了：“还不明白么？明道若昧，进道若退，与其纠结浮于事物表面的东西，我们更该抓住问题真正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