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泰州往事
徐硁离开泰州的时候曾和王惟简约定,东京殿试相见,可是两人都未能踏上那个一飞冲天的地方,徐硁被范仲淹牵连失去省试的资格,王惟简则是病倒在去东京的路上,然后抱病参加省试最终铩羽而归。 一张红色的请柬在火中慢慢的变成灰烬,徐硁从身旁的包袱中掏出一本自己在敦煌拓的碑文扔入火堆中,然后将手中的黄纸全部撒了出去,“惟简,这是你最喜欢的卫夫人拓本,我从敦煌给你带回来的,若有来世,一定要爱惜身体,你未完成的功名由我帮你完成吧。” 徐硁在墓前磕完后拍了拍墓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从泰州一别五年,再回来的时候却已经物是人非,王惟简没有从风寒中扛过去,被疾病折磨了近半年多才痛苦的离开。 “四郎,节哀,十一郎命薄,扛不起他的才智才会匆匆而别,过些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这里真不应该来。”三姐夫王惟绪一脸的忧愁。 “如果惟简知道我来泰州,却不过来看看他,他会不高兴的。”徐硁转回头再看看这座只有两年土堆,“姐夫,你说我这次去西北是不是错了,怎么这多人离开我了。” 王惟绪摇了摇头,“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你即便留在这里也救不活他们。十一郎会知道你的心意,趁着还没过正午,你还是早点回扬州吧。” 徐硁也没有多说翻身上马,和两位扈从慢悠悠的向西边而去。 徐硁来到泰州才知道,这里已经完成了新老更替,王家的祖辈几乎凋零,现在管事的正是王惟绪的父亲王载,特别是去年的鼠疫,泰州虽然也受到不小的波及,但是王家却因祸得福,淮南路东边几州混乱持续了五个月,粮食价格大涨因此赚了一大笔钱财。 徐硁坐在茶楼回头看着远处的泰州城,心中真是不忍,他昨天已经到了泰州,再见外祖父张纶时发现他满头华发,那个十年前还在教自己骑马的倔老头,现在上马都费劲只能坐着马车出行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张纶请辞了泰州知州,但是政事堂觉得张纶对于淮南路的课税最是熟悉,如果简单的退休实在是浪费,便在去年初重置淮南两浙荆湖制置发运使,统筹长江中下游进入大运河的食盐调配和运输。 大舅夫妇本就体质虚弱,这次大难便没有扛过去,病痛折磨了七八年,离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只是苦了外祖父,这种苦楚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徐硁也是实在不忍心见到外祖父强装自己还好,这才急忙赶回扬州。 最让人不省心的是小舅,当年随天使出使高丽,竟然这么多年来毫无音讯,直到前年,高丽那边才有使节来到大宋,上一波的大宋使团遭遇了强风暴,船只全部已经沉没,少数的船只残骸在高丽的南海岸被发现,他们才赶紧来到大宋通报此事,等张家知道此事又过了几个月,家中的小舅母在张纶的一再要求下,带着张纶陪衬的丰厚嫁妆终于改嫁,他可不愿意小儿媳大好年华被耽误,只留下十四岁的小女儿张敏待字闺中。 刚好那时徐硁正在参加国子监的考试,徐张氏本就不想告诉徐硁这些事情,却接到徐崇矩病故的消息,这让她左右为难,最终她还是赶到东京说了此事,徐硁果然承受不住病倒,她不愿意徐硁在受打击,便将泰州之事埋在心底。直到徐硁此次回到泰州才知道实情,只是苦了那个尚还年幼的表妹。 徐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一个中年书生正深深的望着泰州城,他还是总角时便离开了泰州,他的父亲到宁海军任职后便固定了下来,但是这段辗转流浪让自己没有时间读书,父亲仅是低级官吏没有多余的钱财供他读书,直到十九岁那年自己才在京东东路的泰山栖真观求学,在此期间,他“食不甘味,宿不安席”,刻苦钻研学问,只为能够东华门唱名,一展心中抱负,重振胡家声望。 岂知上天作弄,他一连六次不中,他明年就四十岁了,已经心灰意冷不愿意在科举上面浪费时间,但心中的抱负让他不甘就此沉沦,因此打算回到家乡办学校,就像应天书院的那样,他想改变现在大宋这种重科举,轻学校的文化方向。 只是世事艰难,当他真的抛弃一切回到泰州时,却又迟迟不敢进城,那里虽然有自己的童年美好回忆,但是已经太过久远了,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怯吧,况且胡家在泰州早已中落,对于自己这个没有功名的穷书生怕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中年人也长叹了一声。 徐硁听到旁边也是一声叹息,以为是刻意在学自己,心中不爽,不由得转身看过来,他发现自己的身边是一位身穿褐衣短打,这是苦力才穿的,却顶着文人的方巾,这种搭配有点不伦不类,“在下徐硁,不知仁兄为何要学徐某长叹?” 这中年人哪里知道徐硁的想法,他只是一时忘情长叹而已,当听到徐硁二字后,不由得多看了徐硁几眼,“在下胡瑗,原来小哥就是名满淮左的徐四郎,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胡某只是一别泰州二十六年,今日回来不免心中忐忑,所以长叹一声惊扰了贤弟,还请原谅。”
“胡兄,小弟当不得如此夸奖,小弟也是一别泰州五年,再回来时已是物是人非,胡兄一别二十余载,恐怕真的乡音都改了了。”徐硁知道对方不是模仿自己,更感伤他的离别竟然如此之长。 “胡某十余岁便随家父各处上任,本想搏个前程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听闻泰州遭受鼠疫,这才凑足了盘缠从密州赶过来,打算效仿戚公在泰州办学,让贤弟笑话了。”胡瑗摇头笑了笑。 “小弟不敢,很多人听说鼠疫唯恐避之不及,胡兄只身前来可见侠义,小弟本月二十二成亲,我与胡兄相逢便是缘分,不知胡兄可有时间前来?“徐硁看见胡瑗有些为难,看他这身装扮,恐怕他从密州来到泰州,很可能已经无余财,便继续说道,”胡兄不必孤身前行,只要跟随王家车队便可以,这里有我的请帖,他们认得。” 徐硁从怀中掏出一封红色的请柬递给胡瑗,胡瑗面色有点纠结,但最终还是收下了请柬,“不瞒贤弟,胡家与王家往年有些误会,不知道现在解开没有,但胡某定会去扬州道贺。” 徐硁不由得想起王惟绪说的三十年前旧事,胡家当时仗着是泰州的郡守,对王家这种世家不屑一顾,经常在州学中奚落王家子弟,这才使得王家先祖一气之下自办族学,要与州学比个高低,当然结果就是族学自二十年前便一直压制州学。 徐硁没想到还能摊上这样的事情,不过既然已经送出了请帖,哪有收回的道理,“现在王家的主事人是王载王伯父,他为人豁达想必早已忘记陈年旧事了。” “王载?哈哈哈,当年他还吃了我一脚啊!只是我那时还是孩童,他没有与我计较。”胡瑗摇头苦笑。 徐硁越来越觉得遇到这人怕是个错误,也只好赔笑说道,“胡兄与王伯父原来早就认识,这怕是不打不相识吧。” “罢了,回泰州,王家是必须见得,借贤弟的光,早一点说开未必是坏事。”胡瑗朝徐硁拱了拱手起身离开。 徐硁也拱手示意,他们用完午饭也要离开了,徐硁正要出门便远处传来: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