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一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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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连绵两日,暑意顿时消解了几分。 饱睡了一夜的香奴清早起来便吵着要去城中顽耍。想着香奴在林中憋闷了月余,薛钊便应承下来。 一人一妖过了山梁,俯瞰下去便见那土地庙前有人烧香礼拜。 蹲在肩头的香奴便道:“又是那人!” “见过?” “听土地老倌儿说过,这人游手好闲,想来山里学点石成金之术。” 薛钊乐了:“想得美,我还想学呢。” 走了几步,薛钊忽而道:“这些时日来土地庙烧香的人多么?” “不少。”香奴道:“那些人寻不到出路,就去拜土地庙,然后就能下山了。” 薛钊沉思道:“这土地老倌儿怕是拿我当幌子……背地里偷偷赚香火啊。” “道士又不要香火。” “也是。” 薛钊便不再多言,穿林下山。待到了官道上,隐隐瞥见城郭,香奴便雀跃起来,哼哼唧唧,俄尔又怪腔怪调地唱了起来。 “……这里是八戒的八,送你朵八月的花,有什么妖魔鬼怪我老猪都发泄的杀……” 薛钊扶额。这没曲没调的贯口,好似是自己好多年前教的,不想香奴记性这般好。 “香奴啊。” “嗯?” “一会请你吃桂花糕,你想吃城外李家铺子的,还是城里张家铺子的?” “唔……李家的甜一些……可张家的味道好……我能都要吗?” “不能。” 肩头的香奴便咬着爪子思量起来,一时间难以抉择。 薛钊暗自舒了口气,这下清净了。 外城近在眼前,香奴终于拿定了主意:这次吃李家的,下次再吃张家的。 薛钊便寻了李家铺子去买桂花糕。他却不知,方才入得铺子,便从城门里走出一抹红裳,自李家铺子前行过。 那女子身量极高,斗笠、轻纱遮面,背负双剑,行走间身前百姓左右二分,而后指指点点。 ……………………………… 撑杆撑起了窗子,便将小园里的锦绣呈在屋内人的眼中。 女子低头,手中针线细细缝着衣领。那湖蓝色的袍子已是半成,她便想着,穿在他身上定然很好看吧? “嘶……”一时出神扎了指肚,燕无姝便含在嘴里吸吮起来。 那墙上挂着的画卷里,红衣女子笑意盈盈,眉目灵动,颇有戏谑之意。 燕无姝便恼道:“要你帮忙又不肯,我缝了又来笑话我。” 画卷中的柴如意笑意更盛,燕无姝便气恼的哼了一声,垂头,却不知何时红了耳根。 外间脚步声渐近,她停了针线,心中狐疑:“这般早便回来了?” 目光透过窗扉,燕无姝先是一喜,继而有些畏缩,招呼了一声:“师……师姐。” “果然是你!” 一身红衣的女子摘了斗笠,露出一张还算端庄的面孔,看年岁已过了花信。她拉过竹椅,大马金刀落座,压得竹椅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 燕无姝丢下针线,起身惴惴行到女子面前,垂着头好似做错事的孩童。 “无虞师姐……” 李无虞努努嘴,燕无姝便小心翼翼坐在一旁。 “这些时日,你都在此躲藏?” “嗯。” “怎么不回不二庵?” “我,我怕给师门惹来麻烦。” 李无虞冷着脸道:“都知晓你出自不二庵,你回与不回有何不同?” 燕无姝沉吟不语。 李无虞便白了她一眼,道:“麻烦是有一些,不过师父说了,不用在意。” “唔……” “不过是张家一个不成器的子弟,莫说只是伤了,便是杀了又如何?张天师的名头是不小,可这世上又不止张家有天师,再者……龙虎山还能管得到不二庵?” 心中暖流涌动,绷着的身形松弛了不少,燕无姝便委屈道:“师姐,张原庆在茶中下毒,意图……不轨。我,我激愤之下才出手伤了他。” 女子揽过燕无姝的头,轻轻抚着,如同哄着孩童般道:“知道知道,小师妹最是心思纯良,那张原庆若不是作恶在先,小师妹哪里会伤了他?莫怕莫怕,有师父跟师姐在呢。” 眼圈微红,燕无姝吸了吸鼻子道:“我没怕,就是不想给师父惹麻烦。” “傻!” “嗤……”燕无姝展颜。 李无虞便嫌弃地将她推在一旁:“起开起开,多大了还往人身上黏。”顿了顿,又道:“道牒、道箓不能用了?” “嗯。” 李无虞自百宝囊中掏出一具瓷瓶:“你先用。等回了不二庵,这么多师叔、师姐,总能凑出你那一份。” “师姐,我不用。”燕无姝推拒。 李无虞便皱起眉头来:“几个月不见,怎么还跟师姐客气起来了?你月余不曾修炼,再不用哪里还压得住魔炁?” “师姐,真不用。”燕无姝起身轻盈转了个身,笑道:“我身上的魔炁拔了个干净,以后也不用这香火瓶了。” 李无虞瞠目哑然,俄尔厉声道:“你……你散功了?” “不是。”燕无姝摇头,凑过来便讲了这月余种种。只是说到斩念化神之法,她略略停顿,便以春秋笔法一言带过。 听着小师妹讲述,李无虞仔细打量园中光景。面前一左一右两座草庐比邻而居,门扉薄的轻轻一推便能开。 且燕无姝讲述之时,一双桃花眼盈盈放光,李无虞顿时心生不妙之感。 “且慢,你说那道友姓甚名谁?又是男是女?” 燕无姝止住话头,怯怯道:“薛钊,男……男子,只比我年长一岁。” 微风拂过,园中一片静谧,唯有蝉鸣阵阵。 李无虞咬牙切齿,分外恼火。便好似自家养的白白嫩嫩的白菜,一不留神便被不知何处蹿出来的野猪啃食了个干净! “师姐,他其实……” “噤声!”李无虞怒不可遏:“不用你说,我倒要亲眼瞧瞧,姓薛的到底何许人也!” 稍坐一阵,李无虞愈发不耐。她性子爽直,刻下心中只想将那姓薛的野猪斩成十八段。 于是便运气道:“姓薛的去何处了?莫不是躲起来了吧?” 燕无姝小意道:“他去城中采买,午前回来。” 抬头观量天色,约莫还要一个时辰。李无虞心中燥热,连带瞧自家的白菜都不顺眼起来。 “没眼色,也不知给师姐倒杯水。” “我去煮茶。” “那要等到何时?就白水,快去端来。” 燕无姝起身快步而去,取了杯子,又在水缸里舀了山泉水。碎步回返,杯子双手捧过,李无虞一把夺过,仰头牛饮而尽。
“师姐……” “哼。” “师姐……” “啧,有话就说!” 燕无姝双手交叠,抬眼不安道:“等他回来,师姐可否好好说话?莫要……莫要动手……” 瞥了其一眼,额头两侧愈发鼓胀。李无虞长吐一口气,压住胸中燥闷,道:“还要为他求情……罢了,师姐我自有分寸。” “不是,”燕无姝垂着头道:“师姐脾气急,我怕师姐打输了又气闷……” 女子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细不可闻。 李无虞尽数听在耳中,她先是气急而笑:“我?打不过他?哈——”随即拍案而起,咬牙切齿:“我打不死他!” 话音落下,抬眼便见坡上竹林里人影晃动,那一袭天青色好似与周遭翠竹浑然一体。 “那是他?” “师姐……” “来得好!” 李无虞拔脚就出了小园,燕无姝缀行其后,劝说不得,干脆拖住其臂,又被李无虞甩开。 薛钊匆匆而行,遥遥便见小园中冲出两女子。一红一白,纠缠而行。 肩头的香奴哈欠连天,问道:“道士,一丈红在哪?” “喏,那女子就是。” 心目中那一丈高的糖葫芦轰然破碎,香奴顿时大失所望,嚅嚅道:“原来是个女子。” “师姐!” “撒开!” 薛钊停步,燕无姝与那一丈红已到了身前。 眼见劝说不得,燕无姝便看向他:“薛钊……” 迎着那恳求的目光,薛钊颔首,视线交错,燕无姝心中稍安。 见二人在自己身前尚且以眼神勾搭,李无虞愈发怒不可遏:“你便是薛钊?” “是,这位……师姐——”他回想了下,好似燕无姝并未说过一丈红姓甚名谁。 打量一眼,见身前男子长身玉立,面容俊秀,且所言所行自有一股温润,李无虞便当薛钊是那惯会哄骗女子心意的酸书生:“废话少说,看剑!” 两手剑指点在经外奇xue,随即连点,身后背负双剑连环出鞘。 铮铮—— 那一青一红兜转开来,留出一息与薛钊反应,随即一上一下好似流光般朝着薛钊袭去。 那停顿的一息光景,薛钊左手掐动指决,右手抄起香奴脖颈将其丢在一旁。待那一青一红袭来,薛钊错身避过,返身左掌五指如钩,那一抹方才交错而去的青色剑影便嗡鸣着停在一丈开外,悬在那里振颤不已。 “咦?” 李无虞惊奇一声,左手召青剑,右手唤红剑回援。 嗤—— 那红剑兜转如流火,比之方才还要迅捷。薛钊不敢硬接,再次错身闪过,随即三步抢过去握住那青剑,回身剑芒斩出,边见一道白虹瞬息而至,恰好斩在那红影上。 红剑被斩得旋转着腾空而起。李无虞大急,双手剑指连召,却为时已晚。便见那薛钊纵身而起,在竹木间点踩两下,腾起几丈高探手便将那红剑收入手中。 衣袂挂风,薛钊落地,低头左右瞥了眼,赞道:“好剑!”抬头看向李无虞:“师姐竟能隔空御双剑,想来必是得了不二庵真传。” 那李无虞生生怔住,双目空空,好似魂游天外。刻下脑子里便只有一个念头:我还真没打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