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红袖招里见真章(三)
readx;夏慕仔仔细细的将案件经过瞧了个遍,心中五味陈杂。【】 张泾对于东南抗倭是功臣,可这样一位强国功臣,却是死于赵文华跟胡宗宪的诬陷之下,不得不让人唏嘘。 胡宗宪你的确是对于抗倭有功,但是你身上的罪过,也是百死不能免其罪啊! 嘉靖二十七年。 胡宗宪以进士第一百三十二名及第,虽然成绩很一般,运气却不错,没能选上庶吉士,却分配到地方当了县官,不久后因年度考核优良,升为御史,巡视宣府、大同。 嘉靖三十三年,胡宗宪来到了浙江,就任浙江巡按。 当时胡宗宪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奉命巡按浙江,负责监察纪检事务,他的品级只有七品。而正好李天宠是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命巡抚浙江,负责浙江全省的管理事务。 两人同样是奉命巡查浙江,但李天宠是巡抚,胡宗宪不过一个小小巡按,一字之差,官阶却是天地之差。 这让胡宗宪每每不服气。 可就在当口上,赵文华瞧见了胡李二人的不合,便私自找到胡宗宪,许诺扳倒张泾、李天宠后,让胡宗宪就任东南总督。 于是赵文华联合胡宗宪将张泾以及李天宠告上了京畿,罪名是张经畏惧倭寇,拿了朝廷的钱,不帮朝廷办事,消极避战。李天宠则私自包庇张泾,同流合污。 这罪名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不简单。 因为当年五月,正直倭寇大举向嘉兴进犯,张经迟迟不肯动兵,原因就是等待时机。这个时机一等就是五个月,五个月后张泾调集手下大军水陆并进,在王江泾与敌军遭遇,大破倭寇,斩杀敌一千九百余人,史称“王江泾大捷”。 按理说这是东南自倭乱以来的最大胜仗,张经十分得意,当即写下告捷文书送往京城,等待着朝廷的封赏。 可事实证明,没过多久,张经就等到的不是金银财宝,高官厚禄,而是锦衣卫送给张总督的镣铐,皇帝以罪捉拿张泾:“经欺诞不忠,着令入京问罪!” “这……”夏慕看着当年的案例,却不明白其中关键,瞧了一眼闭目休息的李默,不由得出声问道:“李阁老,这张泾当年不是在王江泾大捷了吗?那赵文华与胡宗宪又是如何诬陷张泾的呢?” 李默笑了笑,不忙的喝了口茶:“夏大人这么问,老夫就说说当年缘由,这其中最大的帮凶,自然就是赵文华的义父,当今内阁首辅严嵩了……” 这一讲可就半个时辰,夏慕听完李默的讲述后,心头大骇,原来当年张泾的捷报奏折,压根没有到皇帝手里,而是先到了严嵩手里,那严嵩黑的说成白的,对皇帝痛斥倭寇侵害百姓的惨状,最后指出张泾,拥兵自重,坐观倭乱的罪责,颠倒是非。 嘉靖当时对严嵩十分信任,听自己的辅臣如此说,自然是暴怒,不问青红皂白,当即下令缉拿张经回京。 张经倒了,李天宠也没戏了,这对难兄难弟手拉手上了刑场,一同被杀。 赵文华兑现了他对胡宗宪的诺言,李天宠死后不久,他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关系,破格再破格,短短一个月,就把七品基层御史胡宗宪直接提拔为四品右佥都御史,并巡抚浙江。 从芝麻官到封疆大吏,其晋升速度让夏慕都暗暗咋舌。 李默瞧着无语的夏慕,呵呵一笑:“说来胡宗宪也是名门望族之后,他的曾祖胡富考中进士,还曾经担任过南京户部尚书,显赫一时。望族出身的胡宗宪是一个天才,他二十二岁中举,二十六岁中进士,无论在地方,还是军队,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平息叛乱,他都显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才能。可惜,错就错在他跟赵文华同流合污了!这一步走错,可是步步走错!” 夏慕没有答话,其实在他看来,赵文华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冒险在醉叶林,拼着被东厂番子围杀的危险,也要杀了赵文华。 可偏偏国家大权就掌握在这群垃圾的手中,严党上欺国主,下祸黎民,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胡宗宪为了完成自己的抱负,投靠赵文华,叫人叹息的同时却也感到无可奈何! 时势造英雄,可英雄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最强者! 但胡宗宪这个人不能说为英雄,因为也太过心狠手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经、李天宠被陷害,被处死,然后在众人的指责声中坐上了浙江巡抚的宝座,没有丝毫的避讳和惭愧。 想着夏慕看着手中的奏折,这就给胡宗宪定了死罪——私吞军饷,暗中构陷张泾、李天宠。 这罪名一旦落实,按照督察院跟刑部那帮人对严党恨之入骨的态度,胡宗宪九死无生。 “李大人,胡宗宪虽然有罪,但汪直、徐海必定是胡宗宪铲除的,功不抵过,是不是判处他死刑过于……” 李默打断了夏慕的话,瞥了一眼夏慕,冷笑道:“怎么,夏大人对老夫的裁决觉得不妥?” “那……到是没有,李大人是丙辰外察的考绩官,一切还是李大人说了算。”夏慕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镇抚使,就算现在挂上了总督京营戎政的武将官职,但还是无法跟堂堂帝国重臣扳手腕。 李默见夏慕没有意见,满意的点了点头,老道的说:“那夏大人就在这奏疏上签上你的大名吧,老夫明日一早也好递给圣上,最近圣上总是问赵文华的案子审出个结果来没,我等臣子也好为圣上分忧啊!” “那是自然!”夏慕拿起朱砂笔,在奏疏后李默的名字下,一咬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默拿回奏疏,心满意足,便要告辞。 夏慕却急忙出声拦道:“李大人,东南可传回赵文华的消息?” 李默打量了一眼夏慕,摇了摇头:“也不知怎么,这锦衣卫去了东南多久了,少说也有半个月了,怎么不见赵文华的半点消息呢!” 夏慕闻言心中一沉,那赵文华被杀后,就被他埋在了醉叶林,锦衣卫当然找不到他人了,而报备杨千万处,却是赵文华抗倭殉国,这可不好,赵文华抗倭殉国岂不是又会被严嵩拿出做文章来! 想着夏慕急忙送走了李默,找来了罗克敌。 罗克敌见夏慕脸色凝重,不由得问道:“怎么,有要紧事情?” 夏慕点了点头,交给罗克敌一封书信,郑重嘱咐道:“克敌,事关紧要,你务必将此信,交给杨千万,统一咱们东南锦衣卫兄弟的口径,一口咬定赵文华通敌叛国,已经逃亡海外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将这封信交给杨千万的!” ~~~~~~~~~~~~~~~~~~~~~~~~~~~~~~ 从山海关到京师,正东西走向。其间五百余里,平野广袤,峰峦起伏,滦河、白河、青龙河在川原上滚滚流淌,雄伟的古长城在燕山山脉间蜿蜒,而永平府就在这山川接界的地方。 押运胡宗宪归京的锦衣卫,已经走了多天,眼看已经到了永平府。 后方马匹上的胡宗宪,瞧着被俺答祸害得不成样子的永平府,心生无限感慨! “都说永平府的风水对王者不利。四百十二年前,先永乐皇帝执国政的建文帝,就因为弃守永平逃亡,最后死在海上!” “在老百姓眼里,永平府何止风水不好,它简直是个大劫大难之地。就说那次建文帝弃守永平,临行时一次屠城,将归降的永乐皇帝的官员和所有百姓,不管男女老少,杀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这里又成为明军俺答反复争夺的战场,走马灯似地杀过来杀过去,终于无人可杀,只余下遍地瓦砾,满目榛荒。” 杨千万喝了口烈酒,瞧着黄土黄沙,瓦砾烁烁的废弃之地,上面白骨遗路,叫人好生悲凉,堂堂大明竟然被俺答欺辱的如此模样了! 就在这当口,远方驰道之上,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杨千万瞧着马车似乎是从北边狄道过来的,难道又是哪位被贬的大臣,官复原职了。 思忖之间,马车已经接近,车夫利落的勒紧马缰,回头朝着车厢cao着一口北边土话:“老爷,这里有锦衣卫,好像押着什么大官哩!” 车厢帘布被掀开,走出一个面容果敢却有些沧桑的中年文士,那文士瞧了一眼远处坐着歇息的胡宗宪,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急忙跳下车走去。 胡宗宪只听老远就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禁回头一望,见是此人,心头一惊:“椒山贤弟,你官复原职了?” 来人正是从狄道归京的杨继盛,他数年前还是兵科给事中时,便在胡宗宪手下做事。 “梅林兄,何至于此啊?” 胡宗宪落寞一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的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没什么了不起的!” “兄长莫急,椒山回京,必定上书圣上,为兄长平冤昭雪!” “椒山啊,人这一生是有多少条路没有选择的呢?” “……” “我为了东南抗倭大业,忍辱负重,投靠严党,可换来的是什么,不过区区三尺铁撩,一张罪书罢了!” “忠臣含冤,都是严党父子为祸,梅林兄放心,椒山此次回京,就算死,也要弹劾严嵩父子,仗义死节!” 胡宗宪急忙要拦这个榆木脑袋,严党势大,岂是他一个个小小南京户部主事可以弹劾得动的。 只是望着风沙中杨继盛远去的背影,看上去居然有些羡慕。 起码杨继盛活的潇洒,不用牵挂太多,敢为正义发声,敢叫日月换新天。而自己呢? 活的憋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