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开关(6)
“喂……你在听吗?”佧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死心地问。太过分了,这家伙什么都不说。怎么能这样。除了发霉的肿肿云,这里什么都没有。 佧特对这无处可逃、无路可退的处境开始焦虑,迭声大喊道:“喂、喂!放我出去!” “喂!” “你在吗?我在这里!你听得见我说话的对不对?喂!哑巴!” 但虚空之中,唯有寂静在她耳边咆哮。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像幼鸟奋不顾身飞离巢窝,下一刻却被不可知的力量折断了翅膀,直直往深渊坠去。浓稠的血气覆满了这个空间。刚才一顿瞎折腾让黑色的肿肿云大量涌入了身体里,佧特心窝陡然传来一阵刺痛。 “喂……” 说不定她就快被吃掉了。绝望中,佧特蓦地想起阿炜曾经跟她说过的睡前故事,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黑洞什么都能吞噬。”小阿炜信誓旦旦地说。 佧特好奇地追问他:“你去过吗?” 小阿炜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不耐烦。佧特义正严辞地教训他,“在还没有搞清楚一个重要的问题之前就贸然往下走,是很危险的。”末后,补了一句,“从仁说的。” 小阿炜憋着一口气瞪她,“你是白痴吗?” 佧特说:“你才是白痴。” 这下小阿炜沉默了足足有三十秒,“你骂我。”佧特咽了下口水,道:“男子汉,不哭。”小阿炜摇了摇头,之后自顾自地把故事说了下去。他年纪轻轻却很有学识,说的都是佧特不知道的事情。他说,黑洞是时空展现出的超强引力,一个连光都逃不出来的绝对牢笼。 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什么都看不见。 而且愈靠近黑洞,时间流动得愈慢。 佧特听得入神,掖着被角问:“那,人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吗?” 小阿炜顿了一下,继续说:“……是一个完美的单向膜,因果影响只能朝一个方向穿过……”这回佧特顾不上礼貌,直接打断他问道:“地球上真的没有黑洞吗?真的吗?” 小阿炜不理她。 之后她不依不饶又问了几遍。 摔上房门前,阿炜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了答案:“地球上没有黑洞那种东西!笨蛋……” 是阿炜错了。 佧特捂住阵阵抽痛的心窝想,地球果然还是有黑洞的,只是那群科学家太笨,竟然没有人发现,害得阿炜也跟着信错了。“咳……”喉咙里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佧特轻咳一声,没忍住,又咳了两声。 黑暗像是起了什么微妙的变化。空气燥热依旧,她身体内部的无力感却在时时刻刻加重。就连视野也开始模糊了。环绕四周的黑雾密不透风,将佧特与外面的世界全然隔开。那黑雾像是飘进了眼底,就耍赖着再也不肯走了。心脏再次传来钝痛感。一下,又一下不正常地紧缩着。 “哈咯……” 她的声音更虚弱了,听上去更像一句呻吟。佧特住了口,黏腻的血味附在食道上,产生了丝丝缕缕烧灼般的疼痛。她想让声音穿过去,但专属于她的声音太过单薄,无论喊了多少次都没用,连回声都听不见。梦成了座漆黑的牢笼。回家的路已经消失了。 佧特下意识地摸上手腕,那里空空如也。 …… 她神智不清地躺倒在黑暗中,深深浅浅的黑就像块缠得死紧的布条缚住了眼睛。眼睛像是已经生锈了,什么都看不见。这片广大的领土异常孤寂,早就遗失了光源。 不知不觉间,人的心跳声也绝迹了。 她能感觉到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感正在慢慢淡去…… 时间又过了多久?时间到了吗?时间还没到吗? 她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她是谁? …… 她是谁? …… 她…… 对了。她是佧特。 苍狼之牙的佣兵。没有心的怪物。冷血的杀人机器。 佧特嗫嚅着干裂的唇,盲目地复诵着那句不知何时滑入心间的咒诅:“我是,没有心的,怪物……”她动了动无力的四肢。是啊,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其他佣兵不太一样。是人都害怕海怪,她却对那些凶恶的濒临疯狂的海怪感到亲近,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焚烧着神经。 …… 心痛还在延续。 那种痛法很奇怪,是她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像是有人伸手摇撼树上的一颗果子。那个人也是笨蛋,不知道果子不只是果子,果子也背负了重要的使命,不知道树上的果子虽然不会哭、不会叫,却会感到疼痛。一旦被摘下,就会很痛。 那痛绵密且频繁地发作在同一个位置,千万年来不曾中断。 佧特粗重地喘着气,觉得自己快活生生地痛死了。她整个人蜷缩起来。黑暗像只披着羊皮的狼不怀好意地环伺左右,似乎就等着看她死去。这里没有水,没有光,只有寂静。 黑暗中一片死寂。 …… 神思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耳边“啪”的一声——什么东西瞬间折断,她依稀想起果子的故事,想象那是脆弱的果蒂从枝干上被强行扯落,掉进了人摊开的掌心。 …… 藏匿在毒雾中的阴暗能量不知何时化成了粗重锁链,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令人发昏的沉重感仿佛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恐惧如万千小虫在体内孵育成功,咬进皮rou,渗出噬骨寒意。 呼吸更加短促。 将近定格的时间里,除了激烈的疼痛没有什么能提醒她生命依然存续。有些问题现在不问,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问了。佧特迟疑了半晌,谨慎地开口,问道:“你,不要我了吗?” 恰逢黑暗中传来一声低鸣,听起来就像一声叹息。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