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开关(2)
是谁在哭? 佧特好奇地转头,四下里张望一圈。除了黑暗,这个鬼地方什么都看不见。没有活物的气息,没有心跳声,更遑论人的身影。 虽然如此,刺耳的哭声却四面环绕,宛如白昼之光化作长剑刺破云霄。 佧特眯着眼。不久后,伸长了手臂。 黑暗像浓重的墨水一样流过来,很快淌过指尖,攫住了呼吸。 佧特感受着那威压,轻轻地说:“没有人啊。” 久久注视着黑暗的时候,佧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三个曾经在夏日的晴朗午后见过洁白云朵砌成的宫殿。那时候,天上的风很大。人站在山丘上,当场就能见证云彩的流动。天空与云朵是好朋友。非常好的朋友。佧特总是盯着天空看上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因为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佧特细细斟酌后便给天上那幅美丽的景象取了名字。名字就叫作:大白云。 或者肿肿云。 久到时间都仿佛静止的时候,钟沁和舒耀才结束任务,姗姗来迟回到约定的地点。 佧特喜欢白色的肿肿云。它们成团抱在一块儿——哪怕天空再辽阔,只要有同伴陪在左右,哪怕是流浪应该也不会感到寂寞。但话是这么说,佧特还是很有原则的。 白色的肿肿云可以,很喜欢。 黑色的不行。 佧特穿行在黑色的肿肿云中,惆怅地想:而且云这个东西,应该长在天上。它们怎么可以随便擅离职守还跑进别人的梦里呢?这样多不好。 会被从仁骂的。 走着走着,佧特又自然地想起阿炜的神情,忍不住咯咯地笑,戳着近旁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似模似样地说:“开除!开除!” ——但不管是钟沁、舒耀,还是从仁、阿炜,他们现在都不在。 “唉。” 黑暗中的叹息声十分清晰。 佧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起初听到的那哭声还在,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此刻更加震耳欲聋了。 突然被一阵莫名的心慌袭击,佧特大声喊道:“喂!谁在哭?” ——对方显然没什么礼貌。 佧特觉得还是得给人一个机会,掰着手指耐心从一数到十,再接再厉地叫唤:“喂!你别哭了!” ——对方简直当她不存在。 佧特卯足了劲把一连串声音送出去: “笨蛋、笨蛋、笨蛋!” “喂!笨蛋,你别哭了!” “做小孩要有礼貌,你知不知道!” 孩童的哭声愈发凄厉,如电闪雷鸣划过深沉暮色笼罩下的旷野。佧特嘟起嘴,双手捂住耳朵鼓着肺活量吼回去:“哭什么哭,烦人!”四周迷雾愈来愈浓,渐渐的一股恶心、头晕的感觉泛上来。时隔多年,佧特再次感到身体的不舒服。换作平时,这属于异常情况,但现在…… 黑色的肿肿云没有尖牙利爪,却始终飘着股血味。辛辣和腐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愈来愈浓烈,让人极不舒服。 佧特唯恐声音传不出去,扯着喉咙大声喊:“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有什么好哭的!” “哪里跌倒就哪里爬起来!” “你别哭了!胆小鬼!” 佧特已经累坏了,只能拣着最短的话,愤愤不平地反复骂:“胆小鬼!”“胆小鬼!” 那股恶心的滋味没过了脚踝,淹到腰部,现在快攻上面门了。 佧特伫足原地,感到空气里藏满了火星。每次一张嘴,灼热感就会趁机沿着食道涌入身体炙烤着五脏六腑。“喂……有人吗?”说实话,佧特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问题是,这个鱼,它不应该待在水里吗? 鱼可不能上岸,好比说沙漠这种地方就不是鱼该待的地方。太热了。鱼得回家。 还是说,世界变了? 佧特叹息一声,哪儿能呢。 “那不比人变心加快……”刚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佧特幡然醒悟,猛一拍脑门——哎哟喂,难道刚才骂了那么久,那小孩根本没听到?
“唉。” ……真糟糕,白骂了。 佧特重重地叹了口气,舔舔嘴唇,口更干了。 干涸的梦境中,带着血腥味的热意正在蒸发一切。佧特能感觉到力量的丧失,一点一滴,走向虚空。但直觉给出了警告,告诉佧特,不能停下。于是佧特勉强地迈动双腿,继续有气无力地前行。 路程继续。 “不能停下……” 这一回,梦境通道格外长,佧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脑袋也渐渐不清楚起来。只能在清醒与昏迷的灰色地带反复喃喃自语:“不能停……” 不能停…… 对了……说到梦,这个东西倒是容易变…… 梦不遵循任何法则。 有时候它很温柔,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有时它又很残酷……阿炜就曾经被梦欺负过。 佧特嘴角上扬,掀起一抹温柔的笑。 那时,小阿炜都哭了。佧特就在他床旁边的地板上陪着。如今,独自与这满目昏暝对抗,佧特也弄不明白今天到底怎么了。——原先,大伙儿不是在看船吗?洛修他们快到了……仪式,只剩下放烟花就结束了…… 佧特迷迷糊糊地想,而且,那个人……那个人还说、洛修就快离开了……洛修…… 那可不行! 佧特懊恼地敲了自己脑门一下,恶狠狠地骂:“睡什么睡!看吧,洛修要走了!” 都怪这个梦! 黑暗彻底向梦中人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措施。四周迷雾沉沉,除了刺耳的哭声,什么都听不见。佧特累得气喘吁吁,不知道自己总共跋涉了多长时间。疲惫入骨,一点一滴地渗入到灵魂之中。终于在某一刻,佧特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