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11)
光亮透出,在无从理解的深奥地带画出漂亮的同心圆。穿透黑夜与白天的疆界,千秋万代,绵绵不绝。但在现实中,那神秘的光亮只是一条透明的绳索。那是一条隐匿在日常生活里宽阔无边的线条,古旧而灵活,与人心相互召唤: 你敢吗? 线头屡屡出现。中断。延续、延续,中断。时而中断,时而延续。它在心的领域生出触动,霎那之间微光浮现,指向另一个rou眼看不见的世界。 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只有接纳,方成为可能的世界。 即便没有属于自己的把握,相信的人抓住它——人心能够相信,这是一种奇迹,抑或是贵为万物之灵先天的聪明。相信,前行。为了抵达那个凭一己之力永远看不清轮廓、更抵达不了的世界,人们掷出手中不成筹码的筹码,甘愿赌上代价——带着向往、恳求与疑惑,奋不顾身地追随它。 另一个世界。 但对于不相信的人,那充其量只是一种感应。 消失。 中断的缘分,最终会消失。 繁花似锦的烟火人间,一晃神,一切便好似从未发生。因为那只是一种微弱的提示,瞬间迸发的花火。闪亮、炽热、短暂,如同流星划过。它无法喧宾夺主,更无法久栖于健忘的人心中。是像一首歌的旋律在时光中摇落。它暴露在空白中,逐渐被人遗忘。剥皮抽筋。最终连尸骸都没有留下。一切仿佛从未来过。 另一个世界。 但曾经,它处在唾手可得的位置。 年轻人左顾右盼,疑惑地问:“人呢?”身旁的太太粗鲁地推了他一把,伸出手向丈夫讨要,“化妆盒!” 密集人潮挡在中间,佧特远远就能看见那群等着护送洛修等人的车队、警卫,急得满头是汗,“洛修……” 她站在人群中,全神贯注地倾听他们下一个目的地。 修…… 有极短的一瞬间,他的下颔僵硬在冰雪之中。直到面对面的苍老容颜红了眼眶,霜迹斑斑的白发下淌过两行浊流—— “真的要走了吗?你也不多留一阵,等着送我最后一程。”黎柔一时没忍住,哽咽地问。 闻言,洛修只是轻点了下头。 系在她颈上的丝巾随风飘荡,短暂地遮蔽掉了视野中的洛修。 “这眼泪啊,也真够奇怪的!我还以为那老家伙死了,我这……这辈子都不会再哭咯!” 黎柔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手帕,拭去眼角水印,颇有些腼腆地说:“没想到攒了这些年的眼泪,倒是在今天流了个干净!” “老啦……不中用!” 黎柔伤情难耐,却装作不亦乐乎地拍起手掌说:“洛修,我跟你讲个笑话!” 洛修应了声,“欸。” 他嘴角一牵,眼睁睁看着黎柔手中的帕子被泪水湿透。认识她二十二年,这是第二次。 黎柔笑成了一朵花,热络地攀着他的胳膊开始说:“这事儿你不知道!那死小子心气高,肯定不会把糗事告诉你。” 是兰山。 洛修安静聆听。 “那会儿啊,他还在鹰院呢!有一回三更半夜打电话回家,嘴上说没什么,但我一听——准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孩子瞒谁都瞒不过我……” “唉,他爹没得早。去的第一年我就说了,让他回家!好好的家大业大,头脑又灵光,成天逛在外头瞎混什么?”
“那孩子……就是个不孝子!” 黎柔喋喋不休地继续说:“你晓得那兔崽子跟我说什么吗?”见洛修摇了摇头,她气急败坏地自己揭开谜底:“那死小子居然说,这个家又不是没了他不行!你听听,这都什么混账话!我看他是翅膀硬了!这小子……就跟他那没用的爹一样,说走就走,一点都不负责任!” 虽然在自己亲儿子上任中令的仪式上说这些有些不妥,但洛修像个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只是恬淡地笑了下。 “……他还说,呵,你听听,兰山居然说你像个坩堝!”见他面上没有丝毫波澜,黎柔深吸口气,强行把话接下去——“唉哟!什么耐热啦、坚固啦,呵!那孩子,三更半夜打电话来,就跟我胡扯这些!” 洛修一直沉默着,视线不离开她。 黎柔一颗饱胀的心沉浸在那干净又清澈的目光中,泪水扑簌,纷纷加速下坠。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老样子。俊俏的小伙子,沉默寡言,殷勤付出。真出了什么事儿,却比谁都执着地守候在他们身边。 没有变。 黎柔噙着眼泪边说边笑:“我就跟兰山那孩子说,你是坩堝,他和余潞还是本生灯不成?” 事到如今,洛修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黎柔知道,这座城不是他灵魂安顿的港湾,他不会停泊。所以,她也不会开口挽留。转眼过了这些年,昔日结伴同行者已有一人长眠地底,但她耳边的回声仍是那么真切。 “我要挣钱,然后爱一个人,做某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