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8)
“阿炜,我肚子饿了。”佧特说。 “你还累吗?” 董炜冷不防冒出一句关心的话。 佧特呆呆楞愣的,摸了下自己的后脑勺:“有一点。你要讲睡前故事给我听吗?”她天真烂漫地扯出一个笑,有些腼腆:“我本来想安慰你的,结果自己也跑进梦里了。” “你是白痴吗!”董炜气鼓鼓地说。 这凶神恶煞的反应大大出乎佧特意料之外。 她嗫嚅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个大头鬼!”董炜近乎抓狂地咆哮:“你做错什么了?别随便给人道歉!”他一下霍然起身,焦躁地走到不远处,又折回来。在两根电灯柱之间来来回回,跟苍蝇一样。 一下飞近,一下飞远。 应该是想吃蛋糕。 佧特看了看,拣回刚刚的话头反问:“如果我没错,你为什么要骂我?” 董炜停下脚步,冷着一张脸回头:“你说什么?” 佧特:“……” 董炜心烦意乱。短暂的沉默中,只觉得鬼祟的视线不停在身上游移。他想走也走不下去,索性不走了。站到佧特面前立定,他忍了忍,“我刚才的意思是说……” “厚厚,阿炜,你理亏喔……” 佧特以为他是来认错的,很高兴地把情况按自己的意思理解下去。“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董炜不回答。 他发飙了。 月光下,董炜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佧特的鼻子教训她。 “谁让你冲这么猛的?A区除了你没人了?四季学院每年拿和平之鹰上亿贝朗的补助金,贡献够多了!你那么拼命干什么?为了打破那特殊规定让全员通关?阿!你傻啊!猪脑子!” 佧特:“……” 董炜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恨得牙痒痒地说:“石磊那王八蛋,刚才不该放过他……” 佧特听到不解处,虚心求教:“这跟石磊有什么关系?” 董炜深吸口气,命令自己冷静。呼,要冷静。他是大人了,大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脾气。他瞪着佧特,语气不善地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又来火上浇油了是吧?” 佧特疑惑了,“哪里有火?” “……” ——董炜气得脑壳疼。这三天来他没休息好,许久未发作的偏头痛来势凶猛,他一再克制怒气,可躁动的心根本安静不下来。像是要失控一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佧特问:“阿炜,你怎么了?” 他撇过身去不理她。 半晌,董炜冷冷地说:“不想跟你这个呆子说废话。” 佧特问:“那我到底是猪还是呆子?” 董炜上下牙关猛地嗑在一起,传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两个都是!” 他重重跺脚离开,脚下扬起的尘土在夜色中似有若无,辨不出形貌,闻不出味道,兀自随风远去。 万物皆是如此,终有一天,尘归尘,土归土。 谁都没有例外。 佧特望着刚刚董从仁远去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迟疑。空无一人的街。透过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也变得不像是自己的。“阿炜,我做了很多梦。” 他没有听到。 董炜坐下来,跟佧特之间相隔至少五个人横躺的距离。他正想冷静一下头脑,冷不防一只柔若无骨的手飘移似的摸上腹肌。 “哇!” 男人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 董炜震惊得下巴跟脱了臼似的合不拢。站在对面的佧特一脸认真,羡慕地说:“阿炜,你长大了。” 被董炜的喊声惊动——忙里偷闲的护卫长暗道不好,一下如弹弓射出的石子般自繁茂草丛中蹦出,恰好撞见这尴尬的一幕。 什么情况? 董炜看上去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躯,嚷嚷道:“你发什么疯!” 佧特伸出手去,还要再摸。 董炜毛骨悚然地退后一步、两步、三步,没忍住骂:“神经病!”睡意全消了。肾上腺素飙升,也许还可以再跑个十公里。佧特两手叉腰,义正严辞地说:“我不是神经病。” 佧特想起董从仁以前给她看过的阿炜小时候的照片,现在的阿炜跟以前比,“啧啧啧……”
她摇着头,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吴承志看不明白。 神经病?奇怪的生物? “现在变成这样了。”佧特细细打量后,佩服地赞叹道:“阿炜,你长大了。不错不错。” 如今董炜的身体状态是极好的。 全身上下肌rou紧实、线条流畅。这具身体的主人忍受了足够的锻炼。每日摄取充分营养。细胞老化、更新、持续且稳定,支撑他在rou体与精神层面的坚强。这样就好。哪怕不能永远。 只要拥有一副强壮的身躯,就能在短短一世内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更多需要做的事。 这样很好。 佧特脱口而出道:“其他物种的宝宝也很可爱。但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董炜快崩溃了。 佧特两手在空中比划,如同抱着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从仁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知道吧,那个他放在房间书架上的照片。”停了停,她似乎陷入回忆当中。 很快又板起面孔说:“阿炜,你知道吧,你小时候就是一个rou球。” 董炜抚着额角不答。 佧特说:“小小阿炜是一颗活泼开朗的rou球,小阿炜是个严肃的男孩,阿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强壮,又帅气……” 忽然有人拉着她的胳膊,“够了。” 佧特依旧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停不下来。她没有甩开董炜的手,只是抬头看他:“阿炜,你不要打断我,我话还没说完,说完了我们再回家……” 她停不下来。 如果不说话,悲伤就会一直困在心里。佧特不想离开。除了说话,便不知道如何释放内心的情绪。她知道人很弱小,总有一天会离开。尘归尘,土归土。总有一天很快就会来。 对人来说,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