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梵谷生命中心
这是一个缓缓的坡地,嫩绿色的草坪,绵延铺展,向山谷内凹陷下去,坡度越来越陡,最终形成一片断崖,两座拱桥,跨到断崖那一头,连接着一个建筑群落和一栋高层大厦。 一般来说,高科技企业喜欢在城市中心安家,那里有便捷的配套设施,地产开发商则会建议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建造楼宇,来展示较好的企业形象与景观,建筑也会尽量避开低洼地块,以便于雨污废水的排放。 但这里不一样,这是梵谷生命中心。 这座全球连锁机构偏偏选择了一个低谷,地处雄安城郊。从远处望去,由于视觉透视的关系,建筑群要显得比实际的更小些,主楼也并不怎么高大。 小明手提皮箱顺着坡地往下走,逐步变陡的坡度让他心生不快,每一个首次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有点这种感觉。也许这种不适感是建筑设计师有意为之,企图用环境来影响人的心理,又或者本与设计者无关,只是造访者知道这个场所的功能后,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这里,是人类在世间的最后一站。 这里有约翰想更换身体器官的医疗机构,也是仿生人保护组织“驼耳工会”的所在地,但它最主要也是最广为人知的功能是一所城市的火葬场。 所有逝去的或者即将逝去者的归集。 一列灰黑色衣装的人从谷底走上来,神情肃穆。小明朝他们投去一瞥,队列中并无人交谈,其中一人捧着个一尺见方的匣盒。 他们从小明身边一一经过,双方不发一言渐行渐远,捧匣队列攀上山坡,小明则逐步靠近谷底的拱桥。 拱桥的那边有一座石砌的大门,看来是通向建筑群的入口,有两只白色的东西从拱桥那边走来,到小明跟前停下,那是两只白色的羊驼。 “咩——”一头羊驼朝小明叫唤,毛茸茸的羊脖子凑上来,脖子上还挂了一个铃铛。 “这是梵谷生命中心,”另一头羊驼说,“请问有预约吗?” 小明朝四下看去,没有错,这头羊驼确实在跟他说话。 “没有预约的话,您可以在网站上登记,”羊驼说,“会有接待员接待你。” “我……”小明觉得对一只羊驼说话有些奇怪,“我是来找人的。” “来找谁?”羊驼问。 “他叫约翰,”小明说,“我本来跟他约好一起来梵谷的,可早上他先来了。” “你可以联系约翰,让他的接待员给你开具进入证明。”羊驼说。 “可我联系不上他,他的腕表关机了。”小明说。 “非常抱歉,先生,”羊驼摇了摇铃铛,“必须出示访客码才能进入。” 一辆黑色小车从山坡上开下来,停在拱桥边,从车上走下来一位中年女士和一位戴着帽兜的人。 小明认得她们,那是丽园的徐院长,还有,机器人饼饼。 一只羊驼朝她们迎上去:“这里是梵谷生命中心,请问你们有预约吗?” “我预约了Dr.one,”徐院长打开腕表,出示访客码。 羊驼盯着腕表,认真地扫描了一遍:“欢迎来到梵谷生命中心,Dr.one的诊室在2号楼的501,进门请向右走,就能看到2号楼。” “徐院长,我是张先生的陪护者,”小明赶紧走上前去,“我要进去找一个朋友,被他们拦住了,可以帮忙带我进去吗?” “我认得你,”徐院长向小明点了点头,转向羊驼说,“可以让他也进去吗?” “他没有访客码,”羊驼问,“你们是一起的吗?” “我们是一起的。”帽兜人发出电子音。 “好的,”羊驼点了点头,“请进吧。” 进入大门,一幢36层的主楼出现在中轴线上,刚才从山坡上看这楼并不高大,但从现在这个角度望去却高昂挺拔,有四座裙房分踞四个方向,坐落在主楼的脚边。 “谢谢了,徐院长。”小明说。 “没关系。”徐院长说。 小明看了看路边的导向牌,走向中间的主楼。主楼的一层是接待大厅,有几只羊驼跪坐在大厅里,小明直接向导医台走去。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一男一女两名白衣护士站在导医台前,他们的头上都长着和羊驼一样的耳朵。 “我想要找一个叫做约翰的人,”小明说,“他是今天早上来你们这里的,能帮我查一下他预约了哪位医生吗?” “对不起,先生,”女护士说,“需要有医生级别的权限,才能查阅访客的资料。”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小明问。 “对不起,先生,”男护士重复说,“需要有医生级别的权限,才能查阅访客的资料。” 2号楼的501房间,房间里有一面落地窗朝向外面的山谷,从这里可以看到拱桥边陡峭的石崖,崖底有一泓深绿色的潭水,就像护城河一般围绕着梵谷生命中心。 “根据张先生的意愿,他选择了在丽园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Dr.one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徐院长,你们需要在最后时刻来临前唤醒他,请你在这几份文件上签署一下。” 敲门声传来,一位白衣护士带着小明进入房间:“主任,你开的药和保温箱我取来了,还有这位先生说他是徐院长的助手。” “对不起徐院长,能再帮我一个忙吗?”小明朝徐院长恳求道。 “什么忙?”徐院长问。 “请这位医生帮我查一下,”小明说,“今天早上约翰预约了哪位医生。” “请告诉白先生,这种药虽然能中和排异反应,但每天的最大用量不能超过一支,”Dr.one把保温箱交给饼饼,“其他的看说明书吧,记住,一定要在-120度以下保存。” 饼饼接过保温箱,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山坡上出现了很多人,大约有几百人举着标牌,从山坡上下来。Dr.one也觉察出了异样,和徐院长走到落地窗前。 当先的一队人奔谷底而来,他们手里挥舞着标牌,口中带着黑色的口罩,看上去情绪相当激动。 在拱桥上,两只羊驼迎上了这队人,似乎在和他们交谈。突然,有人举起手中的标牌,砸向一只羊驼,接着,队伍里跑出几个人来,挥舞棒子和铁器,朝两只羊驼身上打去。 羊驼被砸倒在地,人们在呼喊着什么,都举起了手臂。两朵白色的水花从碧绿色的潭水里溅起,两只羊驼被推到了桥下,白色的躯体在水面倾斜了一下,往潭底沉去。
两辆越野车从山坡上飞驰下来,人们纷纷避向两边,眼看越野车就要驶上拱桥。 警报声拉响了,在拱桥上的人们往后退去。拱桥的桥面从中间脱开,分头向两端收缩,这座桥居然是一座浮桥,桥面可以抽空。一辆越野车收势不住,差点掉入了十几米深的潭水中。 “紧急通告,紧急通告,”应急广播响起来,“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由于园区外有大量外来者聚集,园区大门暂时关闭,为防止恶性事件发生,请各部门负责人安排好临时访客们的接待与休息,有特殊情况向总务处汇报。” 应急广播又响了一遍。 “徐院长,你们在这里坐一下。”Dr.one说着快步走出了房间。 “这些是反生育法的人群。”小明说。 “真搞不懂,这里和生育法有什么关系,他们围攻这里做什么。”徐院长说。 拱桥的那边,外来者越来越多,有些到达了山谷的底部,他们举着牌子叫骂着,挖出地里的石头或土块,向对岸投掷。好在距离过远,石头土块最多掉在院墙边,对建筑群不能构成威胁。 “大家不用太紧张,”Dr.one推门进来,“我已经在候诊室安排了茶点,各位等一下可以到那边稍事休息。” “这帮人想进来干什么?”徐院长问。 “听说他们很喜欢破坏仿生人,”Dr.one打开案头的屏幕,“也许我们这里仿生人比较多吧。” “我查到了,”小明调出腕表上的信息,“游行者认为仿生人侵害了人类利益,而网上有人发布信息,说这里正是仿生人工会的发源地。” “果然是为了仿生人来的。”Dr.one说。 “生命中心的蔡夫人是全球驼耳工会的主席,”徐院长说,“她一直为保护仿生人的权利而奔走。” “网上还有消息,说最近流行的黑血病也是从梵谷传出去的,”小明说,“专门针对人类基因开发的病毒武器。” “简直是胡说,”Dr.one说,“我们这里又不是病毒研究所。” “黑血病?最近都在说这个病。”徐院长说。 “病因不明,通过呼吸传播,”小明检索网上的信息,“传染性很强,目前已有上千人死亡,还没有特效药。” “徐院长,我看你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Dr.one站起身来,“要不去候诊室休息一下吧,那边的茶水点心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徐院长站起身来:“翁主任,我还是去病房楼看看张先生吧。” “主任,”小明说,“你能查一下我朋友的信息吗?” “我查了,”Dr.one对小明说,“今天的访客名单里并没有叫约翰的。” “他最后给我发的信息定位点就在这里,”小明调出约翰最后发来的信息[我先去梵谷了,你慢慢来],“可他的腕表关机了,联系不上。” “也许他并不在访客名单里。”Dr.one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