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枯木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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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的后代很会“做人”,官场得意,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当村民接受他们的歉意后,他们便在此地安居下来,并一点点积累声望与财富,再度成为地主。 一切都无不妥之处,但猛兽收敛爪牙,是为了等待进攻的最佳时机。 时隔多年,农民再一次被徭役与生计困在了山中。所幸,这次还有个太阳。 而那终究是假的太阳,在放尽三百年的光热之后,它熄灭了,九阳山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该换太阳了,而司礼当由村中“名望”最高的人担任。 人选显而易见。 住持也不过是普通的百姓,虽然香火钱免去了他的农务之苦,但前代流传下来的墨戏技艺在他那里已经十不存一了。 不过他的眼力还在。 他在那司礼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贪婪的光。 ————————— 拜日大祭很快便到了。 在商人的要求下,祭典的礼节十分隆重,极尽奢华。 村民们再次有了能吃饱饭的机会,自无怨言。阳炎图被放置在祭典中央,辉煌万分。 住持知道,换日的职责绝不能出半点差错。他准备先熟悉一下阳炎图的材质,这样或许能够减少些到时的困难。 但他摸上阳炎图时,他心中的惊疑使他颤栗了。 他心中的怒火比阳炎还要炽烈,但他的背后尽是冷汗。 偷天换日…… 令人胆寒的贪欲。 ————————— 他敲响了商人的门。 无人回应,但却能听到房间中有推杯换盏之声。 他用笔圈住了宅府的房门,将其装入画中。 门中的商人与官员们停下了酒杯,望向住持。住持脸色铁青,将挂在中央的九张阳炎图扯下,向门外冲去。 商人冷冷一笑,向官员道:“动手吧。” 官员招了招手,玄甲卫兵组成的黑潮涌出院府。无光的夜,与商人和官员们漆黑的瞳仁渐渐融为一体,那深邃的黑色吞没了明天的太阳。 ————————— 住持喘息着。 虽然墨戏之术有许多玄妙,但住持并不精于此道,而他的体力比普通人还要弱上几分,最终还是陷入了此般困境。黑色的盔甲中,没有感情的眸子如同鱼的白眼,戏谑而又冰冷,完成了一幅不成比例的黑白阴阳图。 月光下黑色的海波澜不惊,像是要溺死一切妄图呼吸的生灵。 但这无边的海忽然涌动了一阵,随即再次归于平静。 被架住双手的住持怒视着从士兵中走出的商人:“你何故……” “你不会不明白。”商人紧眯的眼中露出贪婪的光。 住持咬牙:“你这么做,就算不怕人知,难道不怕天谴么?” 商人大笑:“这天能将我何如?又有何人知晓我做了什么?” “村民不会同意……” 商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但他脸上的笑容更甚,凑到住持轻声细语: “所以,我让他们闭嘴了。”顿了顿,他继续说: “永远闭嘴。”他抓住住持手中的卷轴,狠狠扯过去。 远方,冲天的火光。 ————————— 住持的眼中是无边无际的火。 村头的酒旗,山上的木屋,溪旁的钓台…… 不在了,都不在了,只有燃烧的废墟,飘散的黑雾。 山中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住持不敢想象人们的悲鸣。 甚至,可能还来不及悲鸣,就被大火吞入了永远不会填饱的腹中。 他的一切,他的故乡,所有记忆的锚点如今都居无定所,只有灰烬在夜风中混做一团,混淆了他的曾经。 涌动的悲戚与愤怒使他麻木,四遭的景象如同噩梦般虚幻起来。 何去何从?从前,他可以在这个地方安然度日,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现在似乎也不必想了,埋骨之地就在脚下。 商人如同抢夺羊皮一般扯着阳炎图。表情木然的住持手中紧紧篡着封印太阳的图画,如同鹰爪一般不肯松开半点。 “放手,我说不定还能让你到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度过余生。”商人面色凶狠地威胁着。 住持的眼里烈火熊熊。 他讥笑了一声:“那便给你。” 商人抢过了阳炎图,脸上止不住笑意。“算你识相,不过……”商人心思缜密,但此时已被狂喜冲昏了头脑,竟未发现和尚本就瘦弱的形体已经萎缩得如同烧尽的薪火。 “士兵,把这个秃驴解决了。”转身离去的商人手中光芒万丈,在黑夜中无比明显。 住持从未想过,今日的预演竟成了压箱戏。 他看着商人与官兵们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九个太阳把他们纳入无穷的烈火之中,如同天谴。 漆黑的海在火焰中瞬间蒸发了,与商人和官员的贪婪一起。 而远处的烈火仍未平息。 —————————— 大火烧掉了一切。 好的坏的,邪恶的善良的,美丽的丑陋的,都在这大火中得到了平等的结局。 太阳烧尽了邪恶,也留下了过多的光与热。百草不能生长,动物亦不敢前来,神笔山一片地带成为了生命禁区。 只有一个人,孤单寥落的活了下来。 住持没有想到破山海明禅师竟还留下了这样的术式,使太阳的光芒不会伤害当年那些村民的后代。 可就剩他一个了,空付了禅师的一片好心。 他坐回了北山古寺,诵经念佛,度化亡灵。他每日与村民的亡魂交谈,劝解,驱散他们的不甘与恶念。 只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村民会落得这样结局?商人若未被太阳点燃,又将如何? 善恶报应何处?因果轮回哪里? 看不见,摸不着。 他没日没夜地劝解村民的亡魂,自己心中的不甘与不解却愈发深了。 他决定,当村民们都能够平静的离开的时候,他就去冥府问一遭。 只是那时,恐怕无人能够度化他了。 —————————— 住持放下了毛笔:“这就是那九个太阳的来处。” 老乞与李画生缄口不言。 “和我出去看看吧。”住持理了理袈裟,走出寺外。 远处,天上流下的水波仍在流淌,冲起层层的泥沙与碎土。浑浊的水并未给这片饱受苦难的大地带来生机,只是勉强滋润了长久干裂的焦土。
现在,这是一片没有希望和未来的土地。太阳能养育它,也能烧毁它;水流能滋养它,也能破坏它。它经历了灼烧与冲击,正无能为力的流失着最后的生命。 “塬上只剩枯木了啊……” 住持抹过枯枝,手指尖刚刚触上,枯枝就化作了一片灰烬,飘散远去。 “我想过很多,为什么商人要伤害村民。” “他的财富已经足够,他的关系能使他一呼百应,他足下已有儿女,人生几乎已无遗憾。” “他要再多寿命又有什么用?” “但后来我大概明白了。” “破山海明禅师为什么要帮助村民?” “若商人带来的是无缘无故的祸患,那禅师带来的就是无缘无故的福禄。禅师之举,和商人一样的没有动机。” “人会有两种活法:为自己活着,为他人活着。” “有人无私奉献,有人无故伤人;有人热爱破环,有人倾心创造。如同阴阳般纠缠不定,但又泾渭分明。” “黑是黑,白是白,一目了然,而我,是中间的一条阴阳鱼。” “人为了活着有时会知白守黑,亦有人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该如何选择,是我们自己的事,无需原由,只随心之所向。” 老乞递出葫芦:“给。” 住持并未饮下家酒,而是将其洒向空中。日出,太阳东升,阳光经过酒气形成了一道彩虹,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村民们提着饭菜到寺中慰问的幻象。 村头的酒旗,山上的木屋,溪旁的钓台…… 黄沙中,过去的每个片刻都在沸腾,然后飘散远去。 命运有所不公,在还能作出选择时作出选择,已经足够幸运。 住持长啸一声,撞向神笔山。 —————————— 李画生看着眼前满头鲜血的和尚,他已没有了气息。 “刚见面时我用望气术观察他,只看见了无边的黑气——那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发出的气息。按医术看,以他的身体情况早就该辞世了,能撑到现在极不正常……” “人有执念时,会格外坚强。”老乞已经见多了风浪,不再像最初时那样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惊讶。 但他的眼神中仍充满了惊异与悲哀。 神笔山的山体从中间裂开,向两边倒下,中间的裂缝中涌出无穷的泉水,灌溉贫瘠的大地。 山体掩盖了黄土,潮湿的黑土上有着片片青苔。掩盖在山体间的土地,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太阳。 泉水经过的地方一路开出了鲜花,生命在回归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 而那个饱经苦难的人,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李画生取出行囊中的竹叶青,洒向这片大地。 “墨客欲画出神话之景,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老乞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愤怒的神祇,面对着那巨大的山岩发出冲锋。 共工怒触不周山。 他看着住持已经化为黑土的遗体发出叹息。 问地何故东南倾,斯人托体同山阿。 此一去,无问何人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