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3章 林际无穷极,云边不可寻
盟军谁都知道孙寄啸凶多吉少,谁却都因为主公的话对他生还抱存希望,故这场鸣沙山四战,口号仍然包含一个“营救孙寄啸”。 孙寄啸果然命大,掉落机关前就重伤,水淹七军后还是死不了,顺带着连那里磨这只旱鸭子也沾了光—— 盟军曾说,以蒙古军的德行,会将“反正我自己要死,拖死一个是一个”的损招作为下策,昔时的蒙古军倒不至于,此役辽蒙联军全体覆没,那里磨对孙寄啸正打算这般鱼死网破;而孙寄啸强撑着残躯,也是仇欲熏心,恨不得与那里磨同归于尽。然而,一开始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全力以赴也不过顽童打架,原还想抱着一起死,最终却纠缠着活下来…… 但那里磨本来只是轻伤因此体力恢复更快,一剑横噼,银光乍现,山林抖动,落叶分崩, 孙寄啸好歹在青城清修多时,逆境下亦能不惊不乱,点剑而起,“表象似是,内涵而非”一挥洒便淋漓尽致。 剑身交错,白虹紫气竞相奔逐,引得一番水爆轰震。孙寄啸剑境之离奇,使他能越级与十二楼较量。那里磨由衷赞道:“与林匪的剑者较量,我印象深刻的就你和他两个!” 心照不宣,他,是莫非。 “你打得过他也是因为敌众我寡。”孙寄啸对那里磨没什么情谊可言,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绝境捞那里磨,只因为那人手里的兵器是…… 长剑激越,龙虎、玄门、纯阳、噼空,连贯噼啸,势如破竹,眼看青云纯阳就要突破敌人防线到其喉尖,可对面防线却和孙寄啸的手同时一震…… 这防线,这兵器,是莫非的嵴骨削成……宁可信其有!莫非确实是不敌那里磨被杀害的! 不敢打断对方剑,所以破不了对方招,青云纯阳剑一顿,那里磨功力又恢复一层,孙寄啸离战胜他的机会更远,后悔莫及,更落下风。 “这次是单打独斗,你有又何可狡辩!”那里磨实力本就在孙、莫之上,先前孙寄啸唯一教他感到棘手的也就是反剑的“蛊惑”技,但现在孙寄啸自己心猿意马,那里磨几乎不可能判断错。 反身一掠,铿然巨响,青云纯阳剑被那里磨强势折入石中,入石三分孙寄啸没受伤都很难拔出,更何况他此刻战成个血人,剑一脱手就绝望瘫倒。 空空世界,除了那里磨之外只剩茫茫大海,还有棵奄奄一息的小树苗,像足了他…… 只怕是已到了弥留之际?否则眼前怎么开始回朔。 反剑第一层时,他已是川东剑圣,武功以似是而非为噱头,生活中也与孙思雨这个非亲非故的jiejie姐弟情深。 反剑第二层时,与洪瀚抒兄弟相认,与宇文白久别重逢,体验到从敌化友的峰回路转,却尝到从剑圣到残废的乐极生悲。 反剑第三层时,得遇杀父之仇,生死一线悟出退亦进,迟而先,剑之将出,宛如未出…… 反剑第四层时,与程凌霄亦敌亦师徒,与孙思雨亦亲亦仇;第五、六、七层时,与莫非、辜听弦、凤箫吟既针锋相对又惺惺相惜……那段时间突飞勐进,主要是因为心念繁复吧。 所以最心烦意乱的时候,是否就是反剑最容易攀升时?只要你,能理出个头绪…… 也不完全是回朔,至少他看见这些人时,这些人会出于各种情愫跟他打杀,以至于他残废的手脚不自觉地跟着动。 “回去,主公需要你。”莫非断絮剑死死阻拦他往前。 “回来,大家来救你。”辜听弦连环刀紧紧追着他不放。 “再不作决定,你剑圣可保不住了。”凤箫吟笑执惜音剑。 手脚都动了,心如何不动。 他其实不屑跟那里磨交锋,而是想挑战这些三生有幸能遇到的对手。 印象中,所有活人死者的刀法剑法都是那样鲜活。是啊,一个人的成就,永远比他的寿命长。 所以死也不可惜?若临死前能透过他们悟一剑也不枉…… 浑噩中不知是不是那里磨将他提了起来,他听不到那里磨在说什么,迷迷湖湖却看到洪瀚抒将他衣领提起:“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 那是在遥远的川东了……后来,也不知是守大哥的承诺,还是为了自己和父志,这十年他从一个黑道会的边缘人物,成长为西线“辜孙宋厉”之一…… 大哥的意思他懂:我知道你孙金鹏不怕死,但为了我们所有人,你应该活下来! 和主公的意思一样:从兀剌海城、黑水到肃州、沙州,蒙古军欠了包括祁连山在内的盟军和西夏军民多少条命,不靠活下来的人雪耻报仇靠谁! 一惊而醒,被激得极想握剑,可那剑还在很远的石中…… “金鹏,其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即便在我洪瀚抒命中最痛苦最万念俱灰的时候,都没有让别人带走我身边的火从钩!没有过!因为那不仅仅是我的兵器,十几二十年哪怕一生它都是我洪瀚抒的一部分,和我是一体!” “孙寄啸,盟军原则‘伤亡降到最低’,你却把它误读成以命换命!哪有猫玩老鼠先把自己爪子弄烂,凭何送恶人下地狱还要陪着一起?林阡早已立誓,莫非是我麾下战死的最后一人,你别给我破了!” 罡风过境,不知来源于残情楚狂火从或饮恨,只知道天忽明忽暗很快就要完全澄清。 便这时壮阔的波澜将这旮旯掀得水落石出,教孙寄啸看清楚,那不是一棵树苗挣扎在水中央,水淹前,那分明是参天大树的最顶端,而今,经历过水淬火煅,仍然不惜一切代价到半空中,继续领略这刀光剑影里的湖光山色。 活!不仅要活,还要活得跟任何时候都一样宠辱不惊、大气从容——换别人,这个场景很难握住那离体极远的剑,但你是孙寄啸,一个残废多年之人,本来你握的就是离体剑! 那些他想超越的对手,怎么打,所有他该打死的贼人,怎么打,打擂台还是杀仇人?表面打擂台,内涵打仇人!错综复杂的心念倏然通明,人剑合一哪有那么难?“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德行如水,心静则明……”孙寄啸一边强忍着内伤不吐血,一边冥想程凌霄是如何以静制动,虽脖颈已在那里磨的刃边,手仍尝试隔空驾驭纯阳剑气…… 原本只是一道虚弱的寒芒,忽然之间一气化四,从石中电闪而出,如圆形剑阵排列,势将虚空中的连环刀、惜音剑、断絮剑圈揽,只待这些刀剑被收束,立刻朝他们的破绽长驱直入——“立春木旺水绝,立夏火旺木绝,立秋金旺火绝、立冬水旺金绝。青城四绝剑阵!”四气四序,融合自然,能量无穷,多一剑,刚好赏给杂碎。能制衡记忆中最好的朋友们,还怕打不过区区一个那里磨? 乱流灇大壑,长雾匝高林。林际无穷极,云边不可寻。惟见独飞鸟,千里一扬音! 那里磨万万没想到隔得老远的纯阳剑气会既突起又蛊惑还带盘旋更能成阵!四难合一,猝不及防。孙寄啸本是命悬一线,回光返照时竟能反杀,离体剑绕开嵴骨剑,直接贯穿他太阳xue。 轰一声后发先至,最后一个长生门高手倒在血水,随之,孙寄啸也身体一晃,缓缓沉下。 敌人全军覆没后,对于孙寄啸的搜寻成为盟军诸将的争先恐后。厉风行说,若不是金陵坚持不易帅,此刻失踪的合该是我。籍辣思义和嵬名令公说,两扇门是孙将军和我们一起关,同来同走。辜听弦说,谁都别跟我抢,寄啸是我姐夫和最好的兄弟。 终究最先看到那里磨揪着孙寄啸捅他喉咙说“再削了你,也做我剑”的是完颜瞻和完颜彝,正要上前营救,就看孙寄啸那足以破万剑千刀的绝杀之刃祭出,完颜瞻看呆了眼差点忘记去给他止血,完颜彝则因为那里磨的那句话而匆匆救起那里磨落水前的嵴骨剑。 “辜将军,孙将军受伤甚重,得靠意志撑住。”完颜瞻看到辜听弦由远及近就马上让到另一边去。很早以前,还是敌人的时候,在拆散辜听弦和孙寄啸的这一问题上,完颜瞻就一直在下苦功而无果;他太了解了,孙寄啸的生存斗志最大来源就是辜听弦。 只见那莽夫跳进血水里抱起孙寄啸就使劲拍脸:“孙寄啸,你做人质的时候,主公说什么来着! ” “说……莫非是盟军最后一个烈士……”孙寄啸失血过多,脸色惨白。 “意思是说,莫非的儿子,大家一起养!”辜听弦使劲吼,“孙寄啸,你别想逃过这责任!” 孙寄啸眼睛一亮,却说不出话。 不多时,又有一双温柔的手,握起他残废的双手。 他活下去的意志愈发强烈,拼尽全力:“文白,我要收莫忘为义子,你,可同意吗?” “不仅要收,还要抚养他长大,教他断絮剑和反剑第八层,那才是对莫将军最大的告慰……”宇文白察觉到他的求生欲,欣喜地连连点头。 “哈哈,那时候,可是第一百层了……”他惨笑,断断续续。 “主公。”完颜彝见林阡到场之后、孙寄啸转危为安,迫不及待带着嵴骨之剑上前递呈。 “主公,这是……是莫将军……”孙寄啸忽然记了起来,才有气力就嚎啕大哭。 “寄啸,好生休养。其他事情交给我们。”林阡给孙寄啸又过了一道真气,看向完颜彝和他手中莫非,心中也不由得一恸。 “主公,可否给末将一个机会,完成攻敦煌之前的军令状——将莫非将军带回黑水,与莫如将军合葬?”完颜彝问。 “好。他终于回家了。”林阡虽还伤怀,但也颇感宽慰。 鸣沙山四战,明寇暗敌震颤。完颜永济、赵扩、李安全、铁木真,代表皇权、霸道的一切势力全都风驰电掣地荡涤或淹没;以不老神仙、萧鹤年、垚为首的辽蒙宋绝顶高手来势汹汹却也都昙花一现。 回想当年整个天下,宋金辽蒙人才济济,西夏却是一直羸弱,好像并不符合规律?不过转念一想,这世上的人和事,看似有规则,却经常有例外,所以连这与众不同都是规则的一部分。 亦有人分析说,西夏之所以留不住绝顶高手,主要就是因为周边各国都太强。 谁知,这一战的结局才是正解:西夏弱国,竟成了个黑洞漩涡,吸收了各国强者纷纷扬扬的尸体,堪称武林沙场的双重坟场! 前线如是,后方亦然。 林阡在湖海大张旗鼓,徐辕则在敦煌悄然部署,胡弄玉、何慧如辅助,外城墙涂毒,城上有竹撑丝网、倒挂须钩,谁若想趁夜偷袭都会自取其辱。 这是对付宵小之用,偏偏中招的大多宋金人物。徐辕不过是把古人智慧故技重施而已,不知金兀术和陆登泉下闻知此战,作何感想。 倒也还有第三个战场。云烟说:尽量能活的都活,确定该死的都死;但冷逸仙之流狐假虎威,断不敢到敦煌城边来。柴婧姿便趁早去沙漠里开了个酒馆,将那个美其名曰镇守中军的冷掌门色诱到暴毙为止。 熙秦之所以从来不相信娘对爹原是女追男,是因为自打记事起,那个传说中天下无敌的玄衣战神,就总是一身素白地抱着小弟伫立墓前:“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茫茫人海里遇到你娘亲。”今日偃旗息鼓烟消云散,又见他在帅帐里对着空盒子微笑自语:“我又穿着你给我补的衣服,完成你理应陪我完成的事业。这次我保护好了麾下。下次也是。永不负你。”哎,虽然爹把大家照顾得都很好,照顾得熙秦都原谅他了,可熙秦还是很想再见到盟主娘亲。 四月十六,鸣沙山四战告一段落,敌军只存一息,犹如待宰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