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2章 蜀中惊变,襄阳死战(2)金帝
正月初五金军战襄阳受挫,至今已有大半个月,完颜匡始终不曾停止与赵淳死磕,又置炮座、鹅车、洞子等器具,夜以继日攻城。 襄阳城南有处“江陵七军大教场”,地势较为平坦,金军每次攻城都以重兵专打彼处。由于他们的攻具尽用牛皮蒙护、发射者安然躲藏其下,宋军矢石难以攻入,往来攻防相当吃力。 “守城自冬至春,我军弩斗力越来越弱。”赵淳理解将士们的窘迫。 “赵公莫忧,可将弓帮贴于弩背,斗力有增无减。”炮石方面徐辕可能没赵淳有经验,但问到弓弩,没人比百步穿杨的他更懂。 “然而战斗无休无止,一日内弩箭用量不下十万,城中虽有储备,注定越来越少。”赵淳体察军情时又遇新问题,“即使夺到敌军之箭截作弩箭,还是缺翎毛……” “可在筋头下二寸钻一窍,穿麻以代翎毛,既远而尤能入物。”赵万年是个在战场上、生活中都非常聪明的幕僚,守御经常能帮赵淳分忧,攻击有时也能与陈旭一般见解。 “唉,还是治标不治本啊。”赵淳深知,宋军防具的瓶颈虽然突破,金军攻具的问题更待解决。 “赵公,可在城外濠岸之南,离濠四五十步,创开濠一道,以作限隔,使金军推转炮座、鹅车、洞子等难至城下。”陈旭献策后,赵淳方展眉。 作为襄阳最高决策者,赵淳行事雷厉风行,趁昏黑天气暗遣千人出城,其中六百五十人开濠堑,三百五十弩手叉镰手保护;不日,又差两千人,一千五百人开濠堑,五百弩手叉镰手保护;再二日,两千人并力开濠。 “事不过三,金军发现我军连夜工役,必来冲突挑濠之人。”陈旭的开濠之计一举两得,既可在结果上对金军的攻具治本,又在过程中对金军前来sao扰者伏击。 不得不说陈军师料事如神,这晚金军果然前来袭扰,不幸的是宋军并力开濠是假、张网设伏是真,金军才刚抵达就遭城上弩手万箭齐发。猝不及防一声炮响,徐辕彭义斌当先出城冲杀,沛然如冯虚刀,坚毅如不屈剑,一同带领着身后敢死队勇往直前,与那帮强悍却慌乱的敌人进退分合数十次,从半夜直至五更,最终金军败走,死伤不计其数。 徐辕彭义斌一如既往是守城的后盾,而自越风被调到万州以后,孟宗政便取代他成了穆子滕这位先锋的搭档,隔三差五随穆子滕率领精锐出城对金军劫寨。前几次都是穆子滕夺毁攻具,金军骑兵发现后鼓噪而追,然后孟宗政大喊“恩公我来也”从斜路杀出掩护。 穆子滕特别不好意思,毕竟只救过璞玉一次,不反复提的话他早忘了,却总被长他十几岁的孟宗政用敬语……听说穆子滕尴尬后,孟宗政于是就改了出场白“孟爷爷在此”。 说到璞玉,那是孟宗政的第四个儿子,大名叫做孟珙,兄弟四人都是自幼就被孟宗政带在荆襄军中磨练的,难怪璞玉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而且还对战场形势有着敏锐的观察能力。 孟宗政长得年轻,四十开外还显倜傥,穆子滕私下与他闲聊时,听他说祖上是岳飞将军的旧部,到他孟宗政是抗金第三代而孟珙已是第四代,战术、武功与斗志代代相传。“难怪孟大哥一听说云雾山比武就去参加……”穆子滕有时候也后悔,当年自己居然傻得拒绝了参赛邀请! “也难怪孟大哥和璞玉对兵书都那般熟知,原来追根溯源竟师从岳武穆……”这一点倒是要自惭形秽,到现在穆子滕也记不住军形篇…… 可惜孟宗政在官军里有实无权,金军在攻打襄阳周边时,上级和同僚只知道跑,他只好自己组织兵马据险抗击。一次战斗中他突袭金军夺取辎重粮草,由于骁勇过人,竟吓得金兵从上到下全体溃逃,这才入了宋廷的眼、封他做了枣阳令。孟宗政不负众望,自此每逢大战小战都激昂杀敌,很快便被宋廷派来驰援襄阳。 穆、孟二人的组合新颖而默契,就像两个神交已久的人终于见面。不过他俩也不是每一次都顺风顺水,这天晚上,他们劫寨归来时不幸遇到一支刚好路过的金军劲旅,人多势众追杀了他们好几里路还不依不挠,众人被迫偏离归城路线,谋求钻进荒村之后四散。 然而还未到达目的地,一干宋兵便全被拖缠住,孟宗政和穆子滕倒是好逃脱,其他人和对面骑兵战力相当、一旦箭矢用尽他们就要被女真铁骑践踏干净……孟宗政二人又岂能丢下他们?危急关头,穆子滕环视四周,刚好看到那废弃的居民墙后有数十只遗落的竹夫人,看样子原住户是竹匠……穆子滕急中生智,一枪挑起这些圆柱形的竹夫人,纷纷往金军战马下掠扫。 说时迟那时快,金军战马骤然被绊,精锐们接二连三栽倒……立竿见影,攻成守守成攻,宋军的刀枪剑戟全数反击,竟借着这些民间的纳凉工具反败为胜。 那帮金军败退时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战法!”孙子兵法里没有,因为战场才是活的兵书,凯旋后孟宗政笑赞:“子滕临战能力超群,原是师承这青山绿水啊。” “既然……竹夫人可破骑兵,那么……”赵万年听他们复述,受到启发发明新防具,“我军可否创织竹笼?竹夫人状?”“自然可以。战法本就来源于生活。”陈旭点头赞同,赵淳也大为赞许。 说做就做,宋军连夜设计和赶制出一大片竹笼,高二尺,长六尺,眼圆六寸,堪称改进版竹夫人,任是哪个金兵都没瞧见过更不可能有经验对付。 那晚,沈延兄弟调离襄阳、协助越风反攻巫山,对于金军来讲,这是宋军最不可能出城劫寨的时间,但天微微亮时,便有襄阳军一千三百人附带竹笼潜出城南,自羊马墙所开之门过了浮桥,衔枚而进,直至金营。 金军如梦初醒,应战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驱马来接,却被数以万计的竹笼子所害,无法驰突,连连坠地,难挽狂澜唯能逃窜,来不及带走的鹅车、洞子、草牛竹梢柴薪,均被宋军烧毁;遮箭牌木牌弓弩器械等,亦全被宋军抢去。 “精雕细琢,全都送了对手!”完颜匡怒极,麾下并不是没人才,相反,人才济济,然而却全在忙着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完颜江山、乌古孙兀屯、乌古论庆寿那帮人一个不服一个。当然了他也没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上梁不正下梁歪。 完颜匡有时候也会很羡慕曹王府的团结一致,便连跟曹王在河东有过接触的黑虎军首领都是那样的不计个人得失、早先好几个都牺牲在了伐宋前线,明明他们濡染曹王府的时间没多长。 虽然人不在西线,但完颜匡知道秦州发生的一切,深知自己和曹王的裂痕正越来越深。那时,归属于曹王府的人,他近身只剩“朱雀”一个,掂量过,很能干,却正是因为这裂痕的关系,无法发挥实际才能…… “朱雀”,华冰虹,湖南华家拳华一方的得意门生,十年前南宋云雾山比武排名第十六,要武功有武功,要美名有美名,凭何竟成为了金军细作? 但当年排名第十三的湖南沈默,排名第十七的泉州连景岳,哪个不是武功美名兼备而且还家财万贯?却哪个不是比武才刚结束就叛离了南宋?是的,还不能说叛离盟军,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这一代的抗金联盟。 曹王爷实在精明,他麾下的南北前十比谁都早、都近距离地关注着南宋武林的新生力量,抢在他们的抗金意识尚未萌芽之际就将他们收为己用。诸如独孤清绝、凤箫吟、金陵全都被劝降或暗杀过,所幸在一轮又一轮的腥风血雨里站稳了脚,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挺过了考验,连景岳、沈默和华冰虹就是他们的反例。 连景岳本身就心术不正、在泉州只手遮天,终于落得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沈默自幼在沈清溺爱下长大经不起风吹雨打,被柳峻逼着杀死了十多个挚友保自己的命,从此误入歧途越陷越深…… 华冰虹呢?云雾山上帮着师父的爱子冤枉路人林胜南,没想到林胜南摇身一变成了林阡,心思比常人深沉的他,只恐得罪林阡、命途受阻,此其一也。 其二,沈默那件案子后来被司马黛蓝调查并冠名“洞庭华家的十五条无头命案”,不错,沈默为了自己活命,杀死的那些挚友全是华家的,那当中有华冰虹感情极深的师兄弟不谈,华冰虹最震撼的是真凶竟然是洞庭沈庄的二公子沈默?他素来以刀沉著称,华冰虹敬重得很,沈庄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京湖一带最被看好的未来抗金领袖,谁想竟也投奔金朝?!可想而知,南宋无望! 对于心有裂缝的人,本来的光明会从他心里一点点漏出去,置换进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将之称其为光明,并且万分抵触和驱逐那些曾经有过却完全对立的颜色。所以很快地,华冰虹便彻底效忠于曹王府,对抗金联盟的如火如荼视若不见。接下来,战狼也抓紧时间培训了一大批和华冰虹处境类似的人,对他们灌输曹王是天命所归,不教他们的心二次有裂缝。 这之中,能逃过华一方法眼的华冰虹自然比谁都更受战狼器重。十年功夫,活下来的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华冰虹在控弦庄的职位于是越来越高,然而金宋之战多半集中在四川、山东,华冰虹一直无用武之地。 去年十月襄阳之战开始,上一个朱雀还没暴露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腔热血要对战狼报知遇之恩。就是那个名叫战狼的男人,让自己险些倾塌的人生又有了支柱。此战,我将不再挂名,奉献出实际战功! 可惜华冰虹自以为的出师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徐辕真不愧当了好几年的细作,新朱雀才出现,他就看出华冰虹可疑,一盆水浇下来直接闷了这门大炮。从此华冰虹无可奈何地赋闲在襄阳城与守军同生共死,那情景十年前给他看他或许会热泪盈眶,十年后,他虽然也有过人性的触动,却感觉就像在看一场大戏。他明白,他置身事外。 究竟是碍于华一方的面子还是怕有损襄阳军心徐辕才没肃清?不得而知。重要的是华冰虹总算熬到了由暗转明逃出襄阳的那一,。虽说在完颜匡的麾下掣肘多次,但他到底还是等来了恩师战狼,正月上旬的合作没教彼此失望,险些就抓住了宋谍惊鲵。眼见那女细作已经插翅难飞,华冰虹鼓足了力气要去肃清,谁料,就在这节骨眼,完颜匡和曹王府决裂了?!那自己现在算什么? 不尴不尬。完颜匡的人都给他贴上了“细作”的标签,谁看到他都要绕道走。 久而久之,华冰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深入金军调查了,但看着金军三番四次受挫他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不能肃清还能做别的事啊!比方说,惊鲵差点因为信鸽被射而暴露,这段时间她会怎么传递情报?就算吃一堑长一智她也得缓一段时间再故技重施。竹节?笛箫?还是…… 如是,无官一身轻的华冰虹完全没让自己闲着。 “若是我麾下的人都能这般兢兢业业……唉。”完颜匡的视线从华冰虹身上回来,心事重重地回到帐中,忽然眼前一亮:“回来了?”总算有个先前去秦州的死忠回到了襄阳,向他复命并详述先前在信中传达的一切。 只怕曹王到现在还在疑惑,为什么我完颜匡派出去的手下还要回襄阳复命? 是,曹王一定会疑惑的。他们立刻回来复命,第一时间就可以让旁人断定我与这件事有关系、做事情太笨不懂得抹除痕迹,以至于对世人留下“完颜匡对手下知情、与这件事逃不开关系”的印象。但第二刻,曹王会蹊跷,完颜匡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留痕?复命会不会恰恰说明,完颜匡是无辜的,与这件事没关系!?这也是完颜匡一早就想好的在圣上面前辩解的托词:我如果和这件事有关系,那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回来。 那么,到底有没有关系? 阵前那些论调,其实他并没有cao控,但他允许那几个潞王的人存在,毕竟潞王很早以前就在对他旁敲侧击要合作。 比起曹王、郢王、小豫王来,潞王还真是内心毒辣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城府,他如果没来找完颜匡,完颜匡完全想不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可能是眼看完颜每个儿子都活不过三岁,这位潞王的心早就已经发痒,在朝中俨然暗结朋党多年,厉害的是,他和不少朋党竟都没有明面上的交往……甚好,甚好,完颜永德你怎么不建个控弦庄。 如果要完颜匡给潞王一个评价,那就是“深谙政斗,但欠火候”,暗着是正确的,可惜亮得太急了,亮出来之后什么作用都没有,白瞎了先前暗了那么久。 完颜匡虽不在现场,却通过死忠身临其境:刺杀郢王的第一波刺客,被常牵念、黄明哲打败后作鸟兽散,那些人就是由潞王主使的,战力低下到连常牵念给郢王设的最外层防线都打不穿,若非卿旭瑭刚好路过,只怕还会被常牵念逮个正着。 想一石三鸟,计策固然好,却不切实际。郢王的常牵念、豫王的段亦心、曹王的战狼,都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潞王没有一个实力等同的二把手那他就没那个能耐当然了,潞王可能希望他完颜匡来做?只不过完颜匡老谋深算不置可否。 好在第二波刺客又来行刺,才帮着潞王把常牵念和卿旭瑭引回去,宵小们逃过一劫,本来借着这巧合已经把破绽掩盖,阵前他们只要沉默地当不存在就好,谁想,他们竟因为段亦心认战狼为父而蠢笨地以为时机已到、暴露心机欲速则不达!凭战狼那般本事,必定当场就开始对他们挖底细,这下可好,隔山打牛却打草惊蛇,厚积薄发却搬石砸脚。 太蠢。那两个人当过什么官是抹不掉的,完颜匡叹息,潞王他就不能多添些干扰项吗! “既然你为我拒绝了潞王,那又为何阵前放弃了小豫王?”完颜匡记得,小豫王来投奔自己的那天,正是面前这个死忠对自己说,“元帅务必早做打算,在‘功’与曹王匹敌的情况下,手里捏一个‘名’的傀儡。”“边走边看,控制不住,便换。” 背后相托久矣,他在襄阳战场分身乏术,这死忠便是他在秦州的分身,会站在他的立场为他做最有利的计算。 “因为,第二拨刺客,背后的主使有很大可能是圣上……”这死忠三缄其口,信上也没写,不敢写。 “……圣上……”呵,完颜,郢王遇刺一石三鸟的原来是你?完颜匡回过神来,赶紧提醒:“无凭无据,勿做猜测。” “是,但是无论如何都存在着这样的可能。而完颜按带那小子,口口声声一定要找到真凶。我不得已,只好替元帅扔了他。”死忠说。 “你做得不错。”完颜匡点头,叹了口气,“可惜的是,没来得及换一个,手上傀儡全没了。” “兴许会有新的血液注入吧。”死忠看着西面,虽然疲惫,还是露出一丝微笑。 西面,吴曦。这可能会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谁说王储之争最后会花落现有的那几个王,我完颜匡也是宗室、权臣、战功煊赫,足以摄政。 完颜匡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南征前的那个完颜匡了,那个完颜匡在所有人面前极力扮演着憨厚君子的形象,现在呢,与外敌交战时如果不在内部政斗中撂一脚他都觉得不舒服,也早就无所谓曹王将他的伪面看破。 下明棋的曹王,下暗棋的潞王,一个有实而无心,一个有心而无实,无论怎样,目前也就这二个王爷争斗了,我先作壁上观,养精蓄锐、静观其变总是没错。 现阶段,若能暗中与蜀王吴曦结盟,将会是对完颜匡的最大巩固。 要冲破徐辕、越风的封锁与吴曦麾下的蜀军会师,那就必须先完成圣上最近对他完颜匡下达的任务“攻取襄阳”。老实说,这任务几个月来他一直就在做,不过现在带了点附加意义,诏书上是这么说的:“取襄阳做蜀汉吴曦之屏障”。天助我也,连完颜都知道他的心意。 先前吝啬着一支援军都不派给纥石烈执中攻楚州的完颜,对完颜匡可算是“善解人意”“正中下怀”,为了帮他打下这襄阳枢纽,近来下诏把德安府等地的数万金军全都挪来了周边,但同时也给完颜匡指定了期限:别让赵淳和徐辕活过这正月! 先前分散在京湖各地的全体金军,突如其来,来势汹汹,将襄阳里三层外三层地紧密包围。后世对这一战的记载是“受围,路梗,惟西向尚存水路,可用小舟迂回传送蜡弹文字。” 海上升明月再不能以音律、信鸽等传递情报,是因为眼下除了对细作们留了一丝埋伏的城西水路之外,金军与襄阳宋军之间已经再无空白地带可言,一时之间细作们甚至连活动都展不开手脚。 为什么会说城西水路有金军埋伏?就这么不巧,这个唯一没被围的地方、本来还能用的方法,被功夫不负有心人的“朱雀”华冰虹给发现了! 就是这正月廿七金军增援将到时,华冰虹忽然发现城西的水路上,一条看似无主的小舟角落藏匿蜡弹,粉碎了蜡弹果然有字,“应当是襄阳城内落远空在对惊鲵发出指令,问我军到底增援多少。” 既然抓不住惊鲵,那就让她投闲置散!华冰虹立刻禀报完颜匡,建议在滩浅处设立小鹿角,挡住城内的指令一条都不准再发出来。相应的,惊鲵也无法及时告知徐辕到底有多少金军了,襄阳城很可能备战不及时、临阵盲着打。 “落远空的过不来,你惊鲵的也过不去,等着看你乱中出错,等着对他瓮中捉鳖。”稳cao胜券,华冰虹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虽然惊鲵和落远空其实都在金营,相互照应、并未乱中出错,但华冰虹如愿以偿的是,正月廿八,大战开启之初,襄阳与外界的通讯当真完全被割断。因为金军前所未有的多,多到人浮于事,多到海上升明月哪怕冒险作动,都会被自发监视身边人的金兵举报。金军怎可能不憋着一股气,二十比一,围了几个月,啃不下你一座襄阳?! “开始吧。”完颜匡等这一天已经很久,迫不及待,“传令下去,在‘江陵七军大教场’垒砌土山,必须与襄阳城墙齐平,借此向城墙推进!” “这种土山在兵书上叫做‘距堙’,自远而近,自低而高,欲与城齐……”孟宗政望着城下牛皮洞子里来往不绝、转运土木、热火朝天的金兵们,忽然之间不再有心情对穆子滕解释或说笑。 空前的压迫感:原本还离他们有段距离的金兵一下子全都迫在眉睫,原本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宋谍一瞬间全都销声匿迹,他们只能眼睁睁望着从前引以为豪的弩箭一次次折戟。一样的杀伤力,对付一百个弱兵和对付一千个精锐能一样效果?什么开濠啊,金军用人海战术都能填满!什么劫寨,以前被劫过寨的只怕现在都拔寨来报仇了! 襄阳本就是一座孤城,如今被这般迫近包围,眼看是中线金军恼羞成怒一鼓作气的倾力一战。四面八方的所有压力,排山倒海着一哄而上,就算是正常人都会受迫崩溃,更何况饿着肚子打了几个月仗凭信念撑下来的襄阳守军? “士兵和民众都已经不剩多少余粮,就算各家养的狗都吃差不多了,最要命的是,战马没草吃了,折茅或藁荐都没有安全保障。”赵淳意识到,形势危如累卵,“海上升明月就算能向抗金联盟求救兵,最近的一支也要……”不对,最近的一支,是前日才刚跟他们要走了沈延的越风,自顾不暇。 正月廿八到三十,金军土山已长百步,渐次移近,视之如黑云压城铺天盖地。屋漏偏逢连夜雨,危难之际,赵淳又看到璞玉在彭义斌倒毙的战马边抹泪的样子,心中一抖,难道我要和唐代张巡将军一样的结局? 张巡,安史之乱时,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死守一城,食人三万! 如今的襄阳,可不就是这种趋势吗?将军无战马如何出城杀敌?若困守城内,只能从吃马开始,一步步吃死人、吃活人、直到城破。 当他看到向来豪爽的彭义斌也沉默时,身上的箭伤忽然开始隐隐作痛,站不稳,摇摇欲倒,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赵淳在凝聚襄阳军心,居然,这一刻,他自己也开始放弃了?没办法了,是天要亡我:天若不亡我,就给我看哪怕一根,给我身后男儿们战马吃的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