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宁死不移
寅时,找到杨致诚后,盟军众将尽数折返,唯林阡独自深赴迷宫救人。 将士们却并未就此闲置,起先,他们不赞成林阡孤身前往,都说担心主公一个人在敌人的地盘里会有闪失,林阡则说,好,既然担心我在敌人地盘里有闪失,那便帮我把敌人的地盘变作我们的。将士们尽皆会意,是啊,眼下确实是个夺回平邑的好时机,捞月教忽然兵变、柳峻南弦皆死,轩辕九烨根本来不及调控,反而是林阡先一步洞悉……将士们这才知晓此乃战机也,是以得令之后,即刻离开备战,兵贵神速! 不到卯时,抗金联盟便对平邑实施反攻,这一场令金兵无力抗拒的夜袭,当然是为上次败战牺牲的向清风杨致礼诸位报仇雪恨!因此,在柳湘谋害蓝至梁的同时,平邑战地亦烽烟再起…… 此刻,林阡身陷迷宫已然久矣,只感觉这片构造虽不如柳月的复杂,却远比柳月的毒辣,至少柳月的那种还是给人留了机会的,适者能够生存。但这一种,明明是阵法、陷阱、机关、岔道与毒瘴的联用,凶险至极,不留余地。 若非有南弦临死给他的解药撑着,纵是林阡,也不可能熬过一个多时辰。然而,南弦只怕也没想到,她一手栽培的蓝玉泓,会不听劝告将毒乱用。这一刻,毒气几乎已弥漫了整片山谷,到处是厚重白烟,咫尺外不辨途径。 没有火,浸染着树木的全是毒。 “吟儿……”林阡置身于这一大片一望无垠的死亡境地,虽不停止向前寻路却连他也步履蹒跚,怕只怕吟儿再强悍都难逃此劫,因而越往浓烟深处走便越是提心吊胆,却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看见下一刻吟儿就从白蒙蒙的彼端走出来。 终于,得见一个娇小身影,气喘连连从路的那头冲出,林阡乍一看以为那是吟儿大喜:“吟儿!”急忙上去看她,然而她方一抬头,林阡便大失所望,原只是蓝玉泓而已。是她,把吟儿捉进去的。 “姐夫。”蓝玉泓眼中含泪,似是被这烟气呛得难受,或又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但林阡心里哪还容得下她,黔西时期她陷害吟儿的前科就在那里,林阡知这回她抓吟儿准没有什么好事,一把揪起她衣领怒问:“吟儿呢,你把她绑到哪里去了!” 蓝玉泓一惊,忽而笑了起来:“她?你救不了她啦。” “真是你在害她!”林阡恶狠狠地,立即与她论及旧事,“难道你忘了,在黔西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你的时候,云烟姑娘还在呢,jiejie也没嫁给杨宋贤,她是凤箫吟而不是完颜暮烟……早已经时过境迁。”蓝玉泓微笑说,句句都敲在林阡心上,“姐夫还不明白为什么玉泓要害她?眼看她一步步抢走姐夫,玉泓心里当然不忿……姐夫,其实……你不该低估女人的心理和手段……” 林阡冷笑:“我只是高估了你的善良,才愿意给你机会改过自新。谁料到,你连你jiejie的一半都及不上!” “哈哈。”蓝玉泓干笑了两声,一字一顿地说,眼中写满不甘,“我真是不解,她到底有哪一点好,她和jiejie,年岁相当,模样和修养都远远弗如,为何姐夫要为她忽略jiejie……也不肯再顾别的女人哪怕一瞬。”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我这一生的骄傲。”林阡噙泪忆吟儿,“十五岁技压群雄成为武林盟主,十六岁周游南宋见证江湖换代,十七岁号令须眉统帅南征北战,试问这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比得上她。”毫无夸张,那就是吟儿,他的凛冽雄心、只肯为之一个人融化的吟儿,为她一人,逆天之咒。 蓝玉泓尚在聆听、面带苦涩,林阡已不再废话捉起她:“她在哪里,给我带路!” “你便是这么坚硬。其实你只需说,你不是那么爱她,我都可以给你带路。”蓝玉泓却不肯移动,他大怒,要用强,只是这轻轻一提,忽觉手上一大片血,只一松开,玉泓便坐倒在地上,原是肩膀上受了箭伤,想来,是拜迷宫所赐。 “自己布置的迷宫,自己也会中招?!”林阡不再怜悯她,她疼得眼前发黑,眼泪不自禁掉下来。 “你何时会布置迷宫?”林阡却忽觉不对劲,有些东西是靠天赋的,不是学学就一定有的。没错玉泓可能会布置迷宫,但不会布置得这么精绝,“难道是,蓝大侠?”当年饶凤关大破北斗七星阵,是蓝至梁向他献策的。难道是他? “不,姐夫,不是爹。爹也只是,被算计了。”玉泓终是不想瞒他,“林子里有太多的机关陷阱,是娘布置的,娘她,有许多许多的秘密……洞庭湖柳月被杀、那年的饮恨刀丢失……唉,想不到你们一世追寻的路,全都是娘在计算爹造成……” “蓝夫人?!”林阡又惊又疑,忽想到很早之前,柳五津就曾嘱咐过他,大理蓝家的人,表面一家人,内在却不善。果然,柳大哥看人一向准。 林阡当下给她止血疗伤,一边听她讲述,一边毫不耽搁拖着她往她来的方向去,玉泓面色冰冷,只自顾自地说:“……娘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可惜,她还是敌不过我。这寒毒,是我下的,我要把世上一切的不堪都毁在这里。” “可是,吟儿她是无辜!”林阡痛心不已,玉泓缓过神来,从他脚步之快就可见他何等关心,叹了口气:“她是金国公主,姐夫不吃惊吗?” “我早已知道,她是金国公主。”林阡脸上毫不吃惊,反而带着一丝怜惜,那种怜惜,从不曾给过玉泓。 “是啊,你们之间,有很多事,我都是不知道的。”玉泓一怔,笑,忧伤转头,“每次想给姐夫分忧,每次却都给姐夫添扰了。” “唉,玉泓,我知道你的良心还是好的。你愿意帮我救她,是吗?”林阡问。 玉泓咬着唇不语,半晌,泪才掉下来:“是,姐夫高兴,我也高兴。” 林阡心内欣慰,既为吟儿有救,也为玉泓有救,然而就这一分心,冷不防踩中个机关,所幸躲得及时,只是腿有皮rou之伤。 “姐夫!?”玉泓大惊,急问他可有事。 “没关系,下面该怎么走?”他竟连裹伤都没时间,指着岔路问她。玉泓看着他受伤的左腿,心中一阵剧痛,她知道,越往那个方向走,类似的伤害可能更多,不仅吟儿救不回来,很可能他也会死。他一向是这样,为了心中所爱,可以连命都不顾,一如当年他对jiejie……玉泓艰难看了他一眼,好歹jiejie曾经拥有过,她,蓝玉泓,却始终不能成为他的这个人。 “玉泓?”他不懂,不懂她为何迟疑。 “啊……往这里走。”玉泓指路,指了假方向。她真不忍姐夫再受伤,所以,宁可辜负他的希望。 同行,虽是如点苍山江洋道一样,两个人结伴一起是为了救另一个女人,但玉泓,忽而又找到了那种幸福,无忧无虑的蓝家二小姐的幸福,人,如果永远都不长大,永远都没追求,那该多好啊。玉泓不自禁地揽紧了林阡,泪流:“很久,没跟姐夫一起走啦。” “玉泓,勿再叫我姐夫了,你jiejie即将嫁给宋贤。” “我……我知道……”玉泓苦笑,“可是,盟主她,也是我的jiejie啊。”她在蓝府的地窖里,就说过那个可能性的,她的表姐会否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念昔,现在,应验了。唉唉唉,其实,无论暮烟是玉泽还是吟儿,玉泓都永远得叫林阡姐夫。 那遥远的蓝府地窖里,有一本云蓝的日记,两三封柳月的旧信,云蓝的日记是jiejie翻译给林阡听的,所以云蓝的观念主导了jiejie的择偶,jiejie于是通过“安全感”与“信任”确定了姐夫是真命天子,而柳月的信,是玉泓翻译,也许,从那一刻,就注定了玉泓是被柳月影响最大,“豪气冲天”的男子,“倾尽万世性命都无怨无悔”的男子,就是他了……
可惜,玉泓没有柳月和玉泽那么好运,也不像柳湘那么阴暗到骨子里,玉泓从小到大,都跟在jiejie的后面作威作福,因此决定爱上jiejie的男人时也只想做jiejie的陪衬,殊不知,姐夫这样的男子,喜欢的恰恰不是陪衬别人的女子。 其实姐夫和jiejie都不知道,柳月书信还有好几段,最后末尾还写了一句话,玉泓没开始读就被他俩转移去别的话题了,那句话是,“绝世的红颜,一生只殉一个帝王”,柳月此语决绝,应是对柳大人宣称,完颜永琏在她心中地位至高无上,是以宁可舍身殉他,也绝对不向任何人任何事投降。只有玉泓一人看见了这句话,那一刻,玉泓幼小的心灵曾经被强烈地撼动,她忽然有点懂柳月,虽然从来没见过面。于是那句话,跟随了玉泓大半生,尽管玉泓不懂,尽管那好像也更契合凤箫吟的人生,而非玉泓能走的路,尽管她,蓝玉泓,只是一个平凡的蓝家二小姐,做不得姐夫“一生的骄傲”…… 终于,走到末路,林阡发现不对劲,隐隐觉出她在骗他,带着疑惑与失望看着她:“玉泓,你……骗我?!” “嗯。”玉泓平静点头,释然。 “为什么!?”他失去了平素的冷静淡定,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眼中俱是找不到挚爱的痛楚,连他这样的人都会被她骗,难道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忘乎所以?林阡的言行举止,像极了散关之战他在营帐里的嘶吼。他双臂力气好大,强硬地捏着玉泓双肩,剧烈地摇动,就差,饮恨刀出鞘了。 “因为,玉泓不想姐夫受伤。”玉泓微笑,镇定自若。 “我不会有事,她到底在哪儿!”他又怒又气,既想哀求,又难掩忿恨。 “她到底在哪儿,天下只有爹、娘和我知道。爹娘,应该都已经被我毒死了,我,要是把自己也毒死,那就不会对姐夫说话了。”玉泓惨笑,“姐夫,只要不去救她,就会……平平安安的……”一边说,口角一边有白沫,脸色也渐渐变得青紫,林阡这才发现她已然服毒自尽,这一惊非同小可:“玉泓!?”话音未落,她身子已慢慢滑了下来,跌在他的身上,他慌忙抱住她,完全出乎意料。 他心里,只有吟儿生死,而一定不会在意她的。她这毒药,见血封喉,从发作之始,就已经堵住了喉咙喘不过气,窒息到说不出话的时候,就只有眼泪可以流。 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什么毒药最烈,是感情,明明这颗心,很早已经麻痹,明明这血液,很早已经冷,明明这一生,很早就该停了,到现在,才终于不用那么苦,不用再忍住,死死地攥着林阡的衣襟,用尽气力说,虽然满面泪水,却笑靥如花:“玉泓,好喜欢……姐夫……玉泓,比jiejie……更喜欢!” “玉泓!”林阡连运功驱毒的时间都没有,眼看着蓝玉泓就这样毒发身亡,一时之间哪还有对她的恨意留存,他想不到,玉泓会用她的命来制止他去犯险! 空中的云似柳絮般虚无,压得很低的黑云迅速移动着,微露出云层之后的光亮,但光亮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积得更厚的黑云,如硝烟一层层裹在空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行了多长,一声剧响,乌云飘散,雨丝骤然变小,天俨然大亮了,隔着一片山林,盟军收复平邑的欢呼已经清晰传来。 “对不起,玉泓。我一定要去救她。”他却不得不辜负玉泓的好意,将她尸身轻轻放在地上。他对吟儿,与她对他一样执著,宁死不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