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记忆（上）

    前往舱室的方向的王琴琴，经过甲板上的海风那么一吹，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早些时候的抑郁之气也散去，一面牵着冬魄的手，一面想着心事。既然有了这事做台阶下，她也不再和自己过不去，还想好些和解的词儿，准备等下再适合时机就和冬晋阳说说。

    一旁的冬魄更加心急如焚，光是看那迫不及待的模样也知道，她简直想插上翅膀飞过去，王琴琴误以为她思母心切，还在那边不停地安慰她。

    如此，两人很快到便赶到了附近，王琴琴被走廊侧身过来的人撞了下，在她闪神的时候，耳边又听到‘阿萨’这名字，与第一次的陌生感截然不同，此时，她全身像触电了一样，仿佛看到了一位灰发老者站在眼前，穿着与自己相同的衣服，伸出手递到面前。王琴琴发愣地看着这人，眼前一片朦胧怎样也移不开步伐，她犹豫伸出手与之交握，在双手交织的一瞬间，如海潮一般的记忆倾泻而出，淹没了她们。

    撞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身材臃肿的‘梅女士’，他一脸担心地看着两人，喘着粗气，头发散乱不堪，头上还冒着豆大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是着急赶来的。

    冬魄倒是第一时间抱住了‘梅女士’的身侧，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可她还是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没等‘梅女士’反应过来就松开了手，乖乖地站在了一旁，手还不安地抓着衣服边角，看上去一副扭捏的样子。

    ‘梅女士’——冬启迪发现身边的动静，侧头一看她那样子，便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忘记伪装的当下，微笑的眼里流露出久违的默契，倒是像是失散多年的朋友。

    可这时候的王琴琴眼神却相当的涣散，站在那边一动不动，身体摇摇晃晃，等冬魄与冬启迪两人感觉不对劲的时候，双双上前扶在她左右，着急的当下脱口而出道：

    “阿萨……你没事吧？”

    “阿萨！”

    在搀扶下坐在地上的王琴琴，眼皮不停颤动，身体不规律地抽搐，看上去像是发了癫痫一样。

    两人惊慌地对视着，都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黑暗逐渐笼罩了他们，尖锐的刺耳的声音划过船壁，嗡嗡的机械声震得耳膜作响，紧接着脚底传来巨大的震动，地面开始倾斜，还没开始往下滑的时候，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了起来，往墙面东倒西歪地贴了上去。

    冬魄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火焰在燃烧，炙热地要把她融化了一般，用力想要挣脱现在的处境，但这简直是徒劳无功，全身上下被紧紧地吸附在墙壁上，越是使劲越是感觉力量从指尖流逝出去，直到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并没有放弃挣扎，狠下心咬破了嘴唇，一股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她能感觉黑暗中有什么在伺机而动，似乎在极力避开从她嘴里释放的血雾，可无力的情况并没有改变多少。

    不多久，她已经开始头晕眼花、精神恍惚，呼吸越来越稀薄，直至弥留之际，黑暗有什么渐渐亮了起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她往左右看了看，隐约见到紧贴墙壁的两个身影都起了变化，他们逐渐形成流动的颜色，其中橘色与墨绿交相辉映，照亮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邃黑暗。

    此时，在前方深邃的黑暗中，黑焦油般的浑浊蠕动着，呼吸中都能闻到那充斥着腐臭的味道，压抑的窒息感迎面而来，吞噬了边缘的颜色，渐渐向她逼近。

    冬魄的脖子向后紧缩着，本能地大叫出声道：“滚开！快走开！”

    奇怪的是——叫喊出的声音并没有消失不见，却变成了锐利的红色箭头，向黑暗的浑浊刺了过去，两股力量一相遇便开始翻滚角逐，直到红色箭头承受不住——爆炸了，黑暗的浑浊也被炸得四散飞开，这倒是驱散了不少的阴霾。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她鼓起勇气又叫嚷起来，变化的声音形成大大小小的箭矢，冲向了黑暗深处，此起彼伏的争斗，直到那些蠢蠢欲动的浑浊不再逼近。

    获取短暂的喘息机会实属难得，在黑暗积蓄力量的时候，她尝试挪动身体，朝最近的一人移动了过去。当她握住那人的手时，充斥在眼前的墨绿色便越来越鲜艳，并开始闪耀出光斑，如同像飞舞在夜空的萤火虫一样，安抚了冬魄恐惧的情绪。

    就在她等待与黑暗继续对弈的时候，巨大的震动又一次从墙壁传来，船体往下倾斜，吸附的力量突然松懈，他们一下子都摔落在地面上，在失去意识之前，冬魄的手还紧握着那人。

    朦胧之中，冬魄来到一处房间，这里墙壁好似烟雾一般，似乎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的，看到自己的双手也明晃晃，感觉身在另外一个空间。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远处有声音，便向那源头摸索而去，绕过迷宫般层层阻碍，在最后的拐角终于见到两个说话的人。

    他们看上去也是缥缈如烟，完全看不清面貌，不过从外形能分辨出是一对男女，他们似乎在吵架，相互指责着对方，但这里的空间层层叠叠，扰乱了原本的音色，即便你仔细听他们争吵的内容，但又听不真切，简直就是雾里看花，越看越糊涂。

    不久，他们终于结束了争执，那名女性生气地离开了这里，关上门，消失在了空间里，而那名男性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冬魄并没有去找那名女性，她在室内转悠了一下，发现这里虽然缥缈，很多地方看不清细节，可摆设和王琴琴的舱室一模一样，甚至还能依稀分辨出冬晋阳的仪器在运作，她忽然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了。

    这里肯定是阿萨内心的记忆，显然那些争吵的内容已经模糊，所以无论怎么听也不清楚具体内容，而且她可能并不知晓冬晋阳之后的动向，因为在沙发上的人正慢慢与背景融为一体，越来越浑浊。

    来时的通道已经消失，变成了迷雾般的墙壁，她试着离开这里，摸索着能穿过的门，可四处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变得越来越模糊，像烟雾一样开始消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脚下一空，踩到了一处正在消失的地面，落了下去。

    想象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倒像是在飞行一样，如同羽毛般飘浮在空中，她甚至能看清周围漂浮的事物，它们没有逻辑地交错在一起，占满了整个空间，一点也看不到头。

    中间最大的便是王琴琴以往居住的老房子，甚至能见到她在和孩子们一起玩耍；在厨房做好吃的；帮助丈夫修理屋顶的砖瓦；整理花园的草木；与家人一起开车出行。这些种种的情景总是在变化着，眨眼间就能发现新事件，让冬魄有点看不过来。

    除此之外，不管是工作的学校，还是与朋友出去逛街的闹市，又或是与父母相处的时光，都显得都暗淡无光、乏善可陈，很多事物甚至只能看到一些边角，它们正在慢慢从她记忆中消失。

    原来阿萨心中以往的家如此的重要，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感动的瞬间，久久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