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国唯二
问何年、此山来此?西风落日无语。看君似是羲皇上,直作太初名汝。溪上路,算只有、红尘不到今犹古。一杯谁举?笑我醉呼君,崔嵬未起,山鸟覆杯去。须记取:昨夜龙湫风雨,门前石浪掀舞。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依约处,还问我:清游杖履公良苦。神交心许。待万里携君,鞭笞鸾凤,诵我《远游》赋。 (山鬼谣,问何年。辛弃疾) .......... 永安城笼罩在深夏炙热之时,北燕国的国境依旧在风雪之中,这与万里雪原的极北寒流有一定的关系,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世界最北,天下最冷的地方。 在中洲沃土与北洲雪原的交接处,有一绵延数百里的山脉横在那里,其名天弃。从极北之地南下的刺骨寒风被它挡下大半,剩下的寒流虽然已不至于就连修行者也无法忍受,但依旧少有人生活。 而山脉之北,便是真正的无人之地,那里终年不见阳光,风雪从未停止,冻土万年不化,甚至传闻在那雪原深处是有一片海的,只是温度太低,连海都被冰封,所以望去,依旧是天地茫茫一色。 然而今日却有人走在这片雪原上。 即便风雪如怒,那人穿的依旧是一件白色薄衫,他的面容普通,侧脸更有几道浅浅的伤疤,看起来很是凄惨。 数月之前,他怀着自己的骄傲去了中洲,归来时却犹如丧家之犬那般狼狈。当他站在百里山脉最高的那座宗门山下时,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去,一路向北。 温如玉有他自己的骄傲,水至清则是他在青云榜中的称号,看似满是书生君子,实则却是一个极为阴冷之人。 他的骄傲却并非如此,一直以来他都自视甚高,所以他才敢独自一人去往中洲大虞,冒风险闯入皇宫,来确认那位消失已久的师叔是不是真的在。 然而现实总是可怕的,如此骄傲的他却一败涂地,如今芦花伞也丢了,实力大降的他,不愿面对失败,而是选择了直面自己的骄傲。 温如玉背着箱包,走在雪原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风雪别无他物,然而他的眼神里却充满着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坚定,也有恐惧。 不多时,茫茫雪原的前方出现了一块白色的高耸,那是一片被风雪包围的山崖,已经看不出它山体的颜色,就像是平地上的一块鼓包一般。然而那鼓包中却有几个地方微微下陷,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洞口,充满着神秘可怕的味道。 山崖皆是风雪,直到临近之时才发现它真的很高,给人的感觉很雄伟,温如玉站在脚下,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而如果有人从极高远的天空俯览,实则这里与雪原的各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根本无法准确的找到它的位置。 山崖上没有附着的地方,温如玉深吸了口气,将背上的箱包紧了紧,然后一跃而起,便落在了最近的一处凹陷处。然而不等他有下一个动作,山崖之中忽然升起了数到强大且冷漠的神识,带着被打扰的愤怒落在温如玉的身上。 温如玉急忙跪倒,显得无比谦卑,即便此地寒冷至极,他的身体也早已溢出冷汗,但他却感觉到了火热,因为无法掩饰心中对这些神识的敬畏甚至是没有原因的恐惧,然后那些情绪又尽数化为某种渴望,那是对强大的渴望。 “晚辈温如玉,见过各位前辈。” 忽有狂风吹来,山崖上的积雪随之沙沙而落,仿若无数被风吹落的秋叶。 山崖上凹陷处的积雪落了下来,露出被雪覆盖的东西。临近温如玉最近的那块凹陷处,是一位浑身皆白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件厚重的毛衫,身下是一张更为厚重的毛皮,如今已经看不出是何种动物的了。他的容颜枯槁,脸上的皱纹极深,根本看不出丝毫的血色,仿若被冰封了无数年的干尸一般。 宛如干尸的老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山崖上的温如玉,嘴唇缓缓蠕动,干哑的声音仿若被冰雪覆盖万年的两块石块在摩擦,难听到了极点。 吾门弟子! 温如玉没有抬头,一直跪在那里,任由那些强大的神识在他身上横扫,当那位老人语罢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一瞬之间狂风飞舞。 一道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在风雪中弥漫,压迫着能接触到的所有事物,冷风散乱,然后向着四周狂暴的飞舞,雄伟的山崖仿若一瞬之间被从空间中抽离,风雪亦不能进。 风雪如怒,温如玉喷血从山崖上倒飞而出,重重的摔在了雪中,被白色埋没。他看着那远处的白色山崖,想着先前那道恐怖的气息,眼眸里满是震惊和恐惧的神情。 虽然如今他境界下滑,但依旧是年轻一辈不多得的强者。方才的一切仅仅是老人苏醒过后所泄露的气息,却已经有了如此威力。若是这位老人全力施展自己的修为,只怕世间没有几人能够抵挡。 而这样的人,在这座山崖上,就有无数位。 他沉默片刻,却丝毫没有犹豫,继续爬向那座山崖。 雪山宗传承千年,是这世间除了道门与佛宗外,历史最为久远的宗门。它偏距北方,紧邻北洲万里雪原,千年以来一直都是最强的那一个。而它的强大在于历史,也就是底蕴。就连如今备受世人敬仰的落雪楼,也依旧不能与之比及。 当然这里的底蕴并非仅仅只有资源,还有人。 千年以来有无数的雪山宗长老到达那传说中的境界,却无法再进一步的向前。当他们破境无望,寿元无多的时候,便会深入万里雪原,一路向北而去。因为雪山宗寒霜真气的缘故,在这极寒之地,寻找那破境的一线生机。 这些居于天弃山脉之北数百里的老人,便是雪山宗传说中的那几位观雪者,他们年龄不一,但都很老,有的甚至不知用何种密法,已活了近数百年之久。 他们的实力统一的强大,任何一位放在当今世上都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存在,然而很多时候,他们是走不出这座雪原的。 温如玉沉默的想着这些,根本无暇顾及此地的风雪,他的目光中除了坚定再无它物,无数年来,他是第一个敢来这里的小辈。但这并不代表他是愚蠢的,甚至恰恰相反,这是他修行至今,做的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 北国的人民习惯将那座分割中洲沃土和北洲雪原的山脉称之为天弃,而雪山宗的弟子们则将其称之为圣山。落雪楼的杀手们分散世界各地,所以叫法也就不一,然而总坛依旧在北国这里,只是不知到底在山脉何处,所以天弃山依旧是多数人的称呼。 作为北国唯二的两座宗门,雪山宗与落雪楼的关系很是微妙,往前一些,落雪楼创始人萧水寒的身后,就有雪山宗的影子,而且那位自称听雪者的萧楼主与雪山宗当时的宗主共筑两件法器,里边更有玄妙的逍遥空间之法。
往后一些,落雪楼当代楼主是东洲剑宗最为传奇的小师叔,他与落雪楼苏仙子的情愫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而论当代,数十年前落雪楼最为著名的年轻一辈白公子,还有雪山宗大弟子青云榜号称水至清则的温如玉,两人也是挚友。 所以按理而论,两家宗门的关系应该很好,但其实不然。 江起云未归之前,雪山宗忽然有了大动作,无数宗门弟子开始在北国中大肆寻找落雪楼的人,一经证实,便是宗门弟子合力诛杀。甚至连刚刚归来几个月的落雪楼白公子都不能幸免,而对他出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代雪山宗的宗主。 这一切太过突然,等到江起云从南方归来,落雪楼已经将势力隐入天弃山脉,而雪山宗的弟子们依旧在不留痕迹的搜寻。 所以江起云一人一剑去了雪山宗。 一剑寒山雪! 数日之后,一切结束,北国便出现了一个典故。 “落雪楼一人压一宗。” ......... 山脉北方,落雪楼总舵。 江起云站在山巅崖畔,双手附于身后,腰间长剑斜挂,衣衫随风起舞,目光所落之处是那茫茫雪原,说不出的潇洒。他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男生面容俊朗,皮肤白皙如雪,女生留着短发,神色淡然宁静。 今日无雪,风也比之往常缓了几分。 江起云说道:“温如玉有如此心境,估计他的师父也没有想到,放弃骄傲实则就是拿起骄傲,直面恐惧之后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会完全的改变。说不定以后真的能比他那个师父强。岚生,我只想知道,你的骄傲如今回来了没有?” 白公子淡然笑道:“师父,那些已经是往事了。” 江起云问道:“仇还报吗?” 白公子没有犹豫,“仇不会忘!” 江起云哈哈笑道道:“这才对嘛!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我们落雪楼,本就是来杀人的!” “不过剑还是要练的,此次离阳和与太玄在唐陵中的所作所为,大虞不会忍耐,比起离阳的强势要寻寻去之,天玄就太过渺小了。到时候大军压境,我落雪楼本可袖手旁观,但若大虞有军中大人物伤了百姓,或者那个人凑巧来到了这里,你都可以放手去杀。!” 江起云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最小的那位女徒弟,乔菲儿。 “北国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我已经与掌门师兄说过,你以后就在剑宗练剑,落雪楼的事情还是不要参与了。” 乔菲儿脸色冷漠,“师父,落雪楼就是我的家!” 白公子来到小师妹的身旁,语气温和的说道:“师妹,师父说的并不错,女孩子打打杀杀的终归不好。” 乔菲儿面色依旧不改,语气坚定的说道:“师兄,你不用劝我。” 江起云收回目光,遥遥想着南方某处望了一眼,最终归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