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作聪明之人
“刚才的那个怪物，是什么？” 听到了程云的提问，海明笑着转过头：“现在开始好奇了？刚才怎么不问？” 对于这个男人的语气，程云本能有些讨厌。这种大大咧咧的、丝毫不考虑对方感受的问话，分明就是逗小孩的模式。但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可以佐证男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没有遮遮掩掩的恶意心思。 “刚才被吓到了。”程云说道。 他跟在海明的身后，朝着丘陵高处走去，视野中已经可以看到一栋古旧的木屋，它静静存在于坡顶，被低矮的篱笆和石壁围绕着，周围还簇拥着少许灌木和蕨类植物。 看样子，应该就是海明的住处了。「破旧、简陋、古老，这男人竟然是个官？是否有些过于寒酸了？」 海明发出一声低笑，明显对程云说辞并不相信，但也没有明着揭穿，权当是小孩子的固执与警惕罢了。他答道：“那是血渊虫，你运气算好，只是一只小的，如果再大点儿，神佑都不一定能保护你，那些家伙对于年幼的人类有着疯狂的渴望。无论你来自哪里，你父母肯定告诉过你在没人类的地方不要乱走吧。” 「神佑，是指所谓源自草地的庇护么？所以这个世界是有神的……」程云咬着指头，心思并不平静。 神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概念，即便是原先的世界里，不同文化中的人们谈论神的时候，所指的存在也是完全不同的。 有些文化中，神只是一种更高级的人；有些文化中，神是一种象征；而更宽泛地，有些文化认为神是一种未知的生物。即便在同一个星球上，这一词的意义都能产生极大的分歧，如今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程云更是不敢随便猜测，对方所指的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大不了就是被吃掉……”程云小声嘀咕着。他已经定下心神，有足够的精力来表演一个小孩了，让自己的表情更自然，让自己的话语更能吸引对方的注意，让自己的形象顺应对方的想象。程云仔细调整着自己的嘴角与眼神，摆出了一副还在嘴硬的样子。 「不止这样，我还可以知道的更多……海明的话虽然并没有包含什么信息，但他的语气也非常重要。在他看来，自己不知道所谓的血渊虫时正常的，但如果这种生物频繁出现并且以小孩为攻击对象，那么必然会引起附近居民的警惕吧，肯定也会有人去教导小孩子不要来这里。这其中的矛盾需要解释。」 “我怎么可能能让你在我眼前被吃掉，那我也太失职了。”海明叹了口气。 他似乎出奇地有耐心，即使程云表露出任性，他也没有纠正的意思，反而选择直接包容了。程云眨了眨眼，在心底将海明的善意评级稍微上调了一些。 「这意思是，他有办法保护我。嗯，回忆当时的情况，他似乎确实有动手的迹象。但人类的力量真的能和那样的怪物抗衡么？」 两人已经走到了木屋门口，海明抬手敲响了房门。 “这里还有别人么？”程云表演着警惕。 “放心，是我的弟弟，他到了要上学的年纪了，在这儿提前学习一些基础的魔法。”海明温和解释道。 程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则是：「那我睡哪儿？」 他已经做好了借宿的打算，毕竟不可能睡外边的草地上。「而海明的小屋本身就已经空间不足，现在人数进一步超标了……」 此时屋内传来了男孩的声音：“都说了，我不想吃药了！” 门被向内拉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怒目圆睁地探出头来，他先是盯着海明，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程云的存在。 海明伸手摸着那男孩的头，对他的毫无礼貌选择了包容：“你的伤还没好，吃药是必须的。你也不想像林老太太一样佝偻着过一辈子吧。” “不，我的伤已经好了。”男孩犟着，目光打量着程云，打量着他破破烂烂的衣服，以及他手足无措的呆愣样子。 “我尝过了，药并不苦，你要是嫌难吃，我可以稍微多放一些蜂蜜。”海明摊手，没有妥协的意思，但没有对弟弟的坏脾气表示生气。 “不是甜不甜的问题，你那破药我吃了做噩梦！”男孩视线终于从程云身上移开，说着程云完全听不懂的话。 “让我数一数，这是你第一百三十次骗我了，之前还说吃了药会变矮……”海明掰起指头，开始数落起弟弟。 对于这样的情况，程云只能颇感无奈，他并不是专门来看两兄弟斗嘴的，但眼前的场景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插嘴。 「虽然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但你俩能不能别墨迹了，赶紧把我给安排了吧，这一身漏风的衣服穿着有点小冷。」 “这是程云，他和他父母走失了，你带他去镇上安顿下来，至于今天的课程晚上再给你补。”海明终于把我推了出来。 「我有说过我是和父母走失的吗？这是你自己胡编的吧？」 “这是海洛，放心，他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凶，勉强算是可靠吧。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 “喂喂喂！什么叫‘勉强算是’？我非常可靠好吧！之前在血渊深处……” 海洛的话没说完，就被海明的一声轻咳打断了：“咳，行行行，你非常可靠，那这个小可怜就交给你了。” 说完，海明便离开了，缓步走入风中，背影看上去不慌不忙，但速度却非常快，身影很快就变得很小，消失在了视野中。 只剩程云和海洛两人大眼瞪大眼。 海洛伸手在程云额头上比划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只比我矮一点点嘛，那穿我的衣服应该没问题。喂，你身上这身破烂是时候该换了。” 以程云的现代标准来看，海洛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华服丽锦，粗布短衫，没有什么点缀与花纹，仅剩衣服功能的衣服而已。即便如此，相比起来，程云自己身上穿的也确实是破烂了。 「等一等，他说，我比他矮？」 「那我得多小啊！比这个小孩的年纪还要小么？」程云内心有一点点崩溃。 男孩拉着程云进了木屋，没有预想中的阴暗和潮湿的味道，反而是相当干爽亮堂的屋子。 程云看向房间中心，那里正熊熊燃烧着炽白的火焰，明亮却不灼热，也没有任何烟气。它不依附于任何木材和草垛，是从一个奇怪复杂的法阵上冒出来的。 「海明刚才是不是说了魔法来着？我应该没有听错。」程云皱了皱眉，他终于切实见到了这个世界超自然的一面。 “嗨，这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我自己设计的一个小魔法而已。”海洛露出少许骄傲的笑容：“它可以照明，同时灼烧瘟疫与罪恶，让屋子里的人保持健康。” 「嘴上说着没什么好看的，结果却很骄傲欸。」程云略感无奈。 “哇，好厉害，你才几岁啊，就可以自己设计魔法了？”程云拧巴着语气，眼中流露出少许艳羡。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大家口中的“绿茶”，一时间感觉自己有点表演过度，只好干咳了两声。好在海洛完全没注意到这点小破绽，笑的更加开心了：“我马上就十三岁了，哼，其实这只是我几年前随便弄弄的。” 「他似乎对自己的成就非常满意，这样看来，这个世界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的平均水平应该远不如他……额，也不能排除这个小孩见识短浅的可能。或许他骄傲的东西实际上大家都有，这种人多了去了。但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程云开始分析这个世界。 接下来，应该测试一下这个孩子的善意程度，不能因为对方是小孩子就放松啊。程云略作思索后，选择了沉默。 他流露出少许惭愧的神色，默默低下了头。 海洛微微愣神后迅速闭了嘴，房间里一下安静了很多。他走到角落的衣柜旁，拉开抽屉，拿出几件叠好的衣服，递到了程云手中： “送你了，后院有清水，你自己去洗洗，然后咱们去镇上。智识之宫和掘金者都是接受小孩的，不会让你饿死。” 「虽然我有刻意做作的成分，但他发现的很快，并且转换话题也很快，完全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幼稚嘛。也不像面对他哥哥时那样凶。这很正常，小孩子在面对外人时会没有安全感，变乖是非常合理的。」程云心里细细评估着。 听到“饿死”二字的时候，程云脑子里一阵恍惚，这种死法，他有多久没有听说过了？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收留我，无论是在城镇里还是在荒野中，还存在一种自己之前已经忽视掉的死法。 看来异世界的生活不会像自己想象的一般有趣啊。程云在心底叹了口气，既叹前路难明，也叹自己竟然忽视了这样一种未来。 他轻轻点头，假装自己还沉浸在某种悲伤的情绪中，拿起海洛递给他的衣服，走向了木屋另一侧。 在水池的倒影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稚嫩又熟悉。程云又叹了口气，自己真的变成小孩了，看上去就和海洛一般年纪。但毕竟是自己的身体，程云在记忆中比对着，最终确信自己现在身体的准确年龄应该就是十二岁。和海洛同样的年纪。 「是巧合么？」 再度走进屋内，程云已经换上了海洛的衣服。他将那封奇怪的信塞在了口袋里，将破旧的衣服丢到了火焰里——这是海洛所建议的。 “所以你想好了么？”海洛问道。 “想好什么？”程云有点懵，他一时没能跟上海洛的思维，也对他突然提出的问题没有准备。 很快他就想清楚了，海洛问的应该是之前所说的什么智识之宫、掘金者之类的，他在问自己想去哪儿。 “克林镇里有智识之宫的资深教识官，是我哥的朋友，除此之外，掘金者和血渊军都会收留孩子，当然，军团收留孩子只是想要rou盾罢了，我是不建议你去血渊的。”海洛正经道。 直到此时，才能看出刚才海明所说的几分“可靠”。 程云咀嚼着扑面而来的信息，心中完全茫然，毕竟对于海洛所说的这些名词，他完全听不懂，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去猜。 「一开始我还以为海明会收留我，看来我还是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别人能为你找个好去处就算尽心尽力了，怎么可能去照顾你养育你呢？」 「智识之宫听起来宗教氛围很浓烈，感觉像是类似教会的组织；掘金者听起来不像是做好事的，总让人联想到盗墓、挖宝之类的东西，或许只是我狭隘的误读；而血渊我想我已经见识过了，确实应该避开。如果有熟人的话，也会好办事很多，根据这些极为有限的信息，所谓的智识之宫应该是最佳的去处，但也有可能犯经验主义的错误，毕竟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 “走吧，在路上咱们可以边走边想。”海洛从口袋里拿出一包rou干，分给了程云一半：“你看上去很饿。” 程云不知道海洛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确实饿了，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从醒来，他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都已经忘记了困倦和饥饿。直到闻到那rou干的香味，身体的本能才恢复了一些。他没有推诿或拒绝，直接硬生生吃了一满口。 好在rou干不算太硬，用力嚼几下之后还是可以咽下的。 海洛没有在意程云的失态，小心熄灭屋中火焰后，带着程云朝丘陵后走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从哪来的，一个人走到荒域边上，是不能回家了么？”海洛目光扫向远处山下的城镇，又看向了程云。 程云一时间被问住了，他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思考如何编造自己的来历了，但套话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实在是太少了，很难说出像样的谎言。 「该怎么办才好呢？」 “嗯，不能回家了。”程云低声道，他试图用佯装的悲伤情绪堵住接下来的问话。 「如果能掉几滴泪，抽噎几声，效果可能会更好，但也太做作了，再者，我还没有这种级别的演技。」他略微思考，没有执行这个想法。 这样的表演非常成功，海洛明显想继续问些什么，却忍住了。 “哥哥应该跟你说了吧，他是守官，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情，是可以跟他说的，又或者遇到过什么坏人，他也可以帮你报仇，律法站在我们这一边。”海洛拍了拍程云的肩膀，企图安慰。 「如果告诉他我是穿越过来的，会怎样？」程云心中突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这是他之前一直忽视的想法，似乎有某种思维的惯性，让他觉得这就应该是个秘密，但保守这个秘密的好处何在？ 程云短暂思考后，觉得面前这个孩子应该是值得信任的，这是一连串行为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虽然他与海洛的见面不过短短几十分钟，但感觉这个孩子确实如同海明所说，算得上可靠。 「或许由于他是小孩，我多了几分信任？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他哥哥，那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警惕可能会存在很久。」程云评估了自己的心理，确认自己没有犯傻。 他抬起头，揉了揉脸，似乎想把脆弱的情绪都碾碎，随后看向了海洛的眼睛：“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程云本想着补充一些更生动的描述，来让自己这很古怪的话变得可信，让对方觉得自己不是在开玩笑。 但他发现，或许不用了，因为他面前的小孩听到这里已经眯起了眼睛，神色中的警惕和敌意让程云有点喘不过气。那是排斥与凶狠，是恶意与恐惧，似乎在海洛的眼中，“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便是邪恶的代言词。 这是程云始料未及的。 「是错误的决定么？」程云心底泛起苦涩的念头，「仔细想想，这并不是草率的决定，但自己还是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了。他会杀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