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第十卷六十二章:终落敌手
九月十九日,清晨,武陵郡。 从十五日江笑书被押上京开始,武陵郡的百姓就已陷入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十六日,江笑书逃离的消息传来,武陵郡知府周自得勃然大怒,向全湘州下发了最高通缉令,百姓们纷纷议论——连死谏的犯人都逍遥法外,这世上是没有王法了么? 也就是在这一天,有人看见,江岳帮两条红腰带来到了武陵郡,在武陵郡客栈与人大战一场,一场大火烧得轰轰烈烈,只留下一地的断垣残壁和尸首,江岳帮红带与原本住在此处的盛于烬一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传言,这是江笑书折返了武陵郡,在客栈中伏杀了江岳帮两红带,并在最后放了一把大火,扬长而去。 知府大人当然也听见了这个传言,于是他封锁全城,下令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江笑书抓住,查清这一场闹市中的杀人纵火案。 坏消息接踵而至,百姓们个个都躲在家中,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被卷入官府、江岳帮、江笑书三方的斗争中,最后落得凄惨的下场。 今早,蛰伏多日的独龙哥带人走上街,宣布了江岳帮帮主的最高指令,坐实了江笑书重返武陵郡的谣言: “江笑书一行背信弃义,撕毁条约,自现在开始,我帮即刻对他宣战,不死不休。” 无数江岳帮的汉子强行敲开百姓商户的门,搜捕江笑书及同党的下落。 而先前一直恪守规 矩的府衙中的胥吏们,也并不如何阻止江岳帮的行为,反倒在江岳帮敲进门后,在一旁冷眼旁观,欲图趁机获知江笑书一行的下落。 原本水火不容的府衙和江岳帮,在此时竟因为共同的敌人,达成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城西,独龙哥王阳,正领着十余名黑带高手,挨家挨户的搜寻,两位同侪在他的地盘受了袭击,这让他压力倍增,因此他要第一个找到凶手,来弥补自己先前的失责。 前方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蛛网横连,灰尘遍地,怎么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何况,先前府衙中就有人搜寻过,一无所获。 独龙哥掠过这间破庙,突然鼻子一动。 作为人牙子,他有一个本事——一间房或是船舱中,有没有活人,他只需鼻子一动,便能判断出来。而且他还能清楚的知道,里面的人是普通人、帮众还是“鱼”。 出奇的,独龙哥在这里闻到了“鱼”的味道——满身被汗液和血污浸透,呼吸急促,近乎昏迷。 独龙哥皱眉,随后扭头道: “谁最近又在做生意了?把我的话当放屁么?” 一名黑带高手抱拳躬身: “绝没有,自从您下令后,咱们上上下下,再没一人开工,鱼船和鱼车都好好停在码头,没有任何人动过……” “胡扯!”独龙哥指指自己的鼻子: “它是这世上最诚实的东西,它告诉我,这间破庙里有一条鱼。” 两名黑带高手大惊失 色,立刻抢进,随后便有声音传出来: “独龙哥!有人,一个穿黑衣的男子,全身是伤,身边是双刀……啊!他醒着!” 黑带高手发出一声惨叫,说话声戛然而止,独龙哥顿时一惊,手一挥: “快去帮忙。” 又是六七名黑带高手跳入房中,随后房内便响起密密麻麻的兵刃相交之声,独龙哥赶紧问道: “是谁在里面?” 这着实不由得他不惊——里面的那条“鱼”,明显十分委顿,谁知却能伤到自己的黑带高手,若是他毫发无伤,又厉害到什么程度? 叮叮当当不断,里面传来一声叫骂: “江岳帮的好贼子!我杀光你们……呃啊——” 叫骂之人似乎被伤到,骂声停了一瞬,随后又提高几分: “吴白!王伟!你们两个畜生,只敢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么?来啊!过来啊……” 独龙哥听着这话,心中一动——黑衣,双刀,知道吴白和王伟…… 他赶紧冲里面大叫: “捉活的!” “是!”屋内黑带高手们同时应道。 屋内之人,自然便是盛于烬了,他满脸血污,披头散发,面对近十名黑带高手的围攻,他狂呼乱吼,刀法舞得如同泼风一般,可惜,他身上的伤太重了,精神也极其萎靡,刀法纵然凶猛,却无法持久,不出三炷香,便已变得有些散乱…… 盛于烬此时脑中浑浑噩噩,唯一的想法便是全歼来犯之敌,可那些黑带高手又岂能让他如愿 ,只紧守门户,绝不令他有机可趁,盛于烬连攻数次,却只在身上多出新的伤口。 “捉活的!”独龙哥的声音传来,盛于烬心中猛的一跳——我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于是他刀法再变,招招皆是进手招数,朝面前的黑带高手狂劈乱砍,逼得那人连连后撤,其余黑带高手见状,立刻抢攻盛于烬身侧和后心,只听噗噗声不断,血光四溅,盛于烬后心肋下都已受了不轻的伤。 可盛于烬却如浑然未觉一般,双刀闪动,只管往面前之人的身上招呼,斗到酣处,他虎吼一声,双刀交叠,朝那人头顶直劈而下。 那人使得一对护手钺,原本以短对长,就已十分吃力,而且他更擅长辗转腾挪,对上盛于烬这种硬桥硬马的猛攻,即便龟缩不出,却仍是压力巨大,被伤得不轻,他严守门户,只防不攻,只希望同伴赶紧拿下盛于烬。 可盛于烬这当头一刀落下,快捷迅猛,威力非常,他知道自己必定招架不住,欲向一旁闪避,可身法又哪里快得过刀? 所幸,盛于烬这一刀虽然狠辣,却也露出极大的空门,后心肋下乃至于前胸,都已露出极大破绽,四周的其他黑带高手个个都眼力精准,岂会放过这种机会?在盛于烬双刀挺起之时,便共同抢进,势必要在这一招擒住盛于烬。 护手钺黑带高手心一横——拼着双手受创挡住你这一刀,你可就凶不起来了罢 ! 心念一动,他就已经出手,只见他身子伏低,随后如弹簧般朝盛于烬直扑而去,两手的护手钺自下而上,使出个“双龙入海”,不遗余力的迎向盛于烬的双刀。 刀钺相交,却寂静无声。 就在此时,其余黑带高手的攻击也到了盛于烬的身上,可他们却觉得兵刃一阻,就像打在了石头上一般,定睛一瞧,盛于烬胸前和两臂都已涌起一层赤红色,如同海边被风化的礁石。 这是怎么回事? 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墙壁被这一撞震得哗哗作响,眼见便要倒塌。正在此时,又是一道身影紧跟而上,猛的踢在墙上,咔一声巨响,砖墙已倒塌,尘土飞扬,灰烟四散,众黑带高手不由得护住眼睛,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众人面面相觑。 盛于烬消失了。 众人看向那倒塌的砖墙,不由得心中大奇——他是怎么做到的? 若论真实实力,莫说盛于烬此时受伤不轻,精神委顿,就算他全然无恙,也逊色于这多位黑带高手,按理说,在这逼仄的破庙之中,又受围攻,绝无幸免的可能。 可盛于烬又岂是等闲之辈?在独龙哥那句“捉活的”出口时,一个近乎完美的撤退计划便已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盛于烬在猛攻护手钺黑带高手时,就已算好了撤退路线,他双刀齐出,看似兜头猛砍,实则双刀之上,都是一股极柔极醇的劲道。 敌人护手钺的那记“双龙入海”, 用尽全力,拼着受伤也要硬抗劈砍,哪里想得到这一着?护手钺撞在这柔如棉,黏似胶的内力上,就如同全力一击落在了空处一般。那黑带高手只觉胸前一凉,好像心肺在这一瞬间被人掏了出去,顿时受了重伤,不由自主喷出一口鲜血。 而在刀钺相交时,盛于烬就已转劈为拖,双刀上的柔劲将敌人兵刃黏住,全力一扯,护手钺高手双手顿时脱臼,人也被扯了过来。 至于其余高手的夹击,盛于烬心中早有计较——在先前时,他始终隐藏了自己会横练的事实,任由对方伤到自己,在这关键之着,再突然施展那邪门羊皮纸上的横练功夫,夹攻高手为了捉活口,攻击皆未朝着要害来,都向着盛于烬两臂、胸前和后背猛攻,自然撞上了内力全力流转的横练,因此纷纷未能奏效。 虽然承受这些攻击后,盛于烬丹田剧震,喉头一甜,横练已破功,但起码他人还未倒下,对方攻击却已出现了空隙,虽然这空隙极短极短,却足以盛于烬实施预想的计划。 护手钺高手撞在身后墙上,盛于烬如影随形,再补一脚,终于在墙壁上破开一洞,而趁着洞刚刚显现,整座墙还未倒塌之时,盛于烬缩起身子一钻,便已到成功撤离,随后整座墙恰好坍塌,阻住了其余黑带高手的追击。 在此绝境之下,盛于烬总算凭着过人的胆识及强大的功夫,于死地中逃脱 。 钻出破庙,盛于烬翻身而起,口鼻溢出鲜血,可他却丝毫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盛于烬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身上的伤口也开始逐渐发烫,脑子也越发的不清醒。
这是先前的旧伤复发,外加精神极度衰弱导致的。 盛于烬已几乎到了强弩之末,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伤成这样。 其实就连盛于烬自己,都几乎想不起自己发生什么了,破庙中的恶斗,已让他的精神和身体同时到达了极限,他来不及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座破庙都毫无头绪…… 他现在脑中唯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落在江岳帮手中,如果他们要抓住我,我就先一刀了结了自己。 可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距离那座破庙,行了不过百丈而已,可在他的心里,自己却已走了很远很远。 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就连路都几乎走不稳了,这样状态下的他,别说躲开黑带高手的追击,就连一个不会武功的庄稼汉,给他一拳,他也会立刻跌倒,连自杀都来不及。 盛于烬已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站立,他扶着墙,一步步向前挪去,浑没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了一群人。 擦肩而过时,那群人的首领突然伸出一根枣木棍朝地一扫,盛于烬猝不及防,只觉足胫一痛,啪一声跌倒,那群人一拥而上,将盛于烬摁住,盛于烬刚 想挣扎,后脑却一震,眼前一黑,便不甘的晕倒了…… 抓住盛于烬的这群人,却只是武陵郡的一队普通衙役,他们找江笑书找了两三天,却一无所获,正在街上发愁时,却听见远处破庙传来一声巨响。 他们大着胆子上前查看,却碰巧看见了羸弱的盛于烬,作为江笑书一案的重大线索人物,盛于烬的行踪也被周自得看得极重,吩咐手下见到后务必带回来候审,因此给每个手下都派发了盛于烬、小鱼、王劲威的画像。 见到盛于烬,众衙役自然好不欣喜,可盛于烬凶名在外,他们又哪里敢独自缉拿,短暂商议后,衙役小头目提出个主意——分两个人立刻向知府大人报信,剩余众人趁机接近盛于烬,出手擒拿,若能抓住固然是极好,若抓不住,便立刻一哄而散,大喊大嚷,想这城中,官府和江岳帮好手如云,盛于烬为求自保,自然不会费心思杀几个普通衙役。不过这样一来,擒拿盛于烬的功劳,却不免要落到别人手里,甚至被江岳帮截胡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哪里想到,略一出手,盛于烬便似个废人般倒地,轻轻松松便被抓住了。 衙役头领欣喜若狂,一把提起盛于烬: “哈哈,兄弟们,赶紧回府衙,这下可立了大功啦!” 众衙役齐声叫好,正欲簇拥着一同去府衙,转过身来,却见一个黑带高手正面无表情的挡在面前。 衙役头领心 中突的一跳,大声道: “怎么?” 黑带高手从怀中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人留下,拿了钱走。” 衙役头目见对方如此嚣张,不由得心中有气: “我们抓到的,凭什么你说让就就让给你?” “我来告诉你凭什么,”一道声音自后方传来,众衙役转头,却是独龙哥,独龙哥抬起手,一个个指向众衙役: “你叫丁振桐,家住城东西江巷,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儿子;这位红脸的朋友住在北城杨家坝,他年纪轻,倒是没娶妻,可老爹老娘都还健在;至于抓着盛于烬的这位,嘶……是叫陆林胜吧?住在府衙里的,在武陵郡无亲无故,可他一家都在澧县金钟村,这我却是知道的……” 独龙哥一个个说完衙役们的家世,随后朝盛于烬一指: “先前丁朋友的话却有些不对,这人先前被我所伤,逃窜到这儿,才让诸位捡了个便宜,抓住了他,严格来说,他该是我们江岳帮的……这里一百两银票,权当谢谢各位帮忙,希望各位给我一个面子。” 众衙役个个面色惨然,听独龙哥这么说,都不作声。 独龙哥笑道: “哈哈,各位朋友,我见你们个个都是好汉子,很想结交一番。哪天若能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更是再好不过了……不知我王阳有没有这个荣幸?” 衙役头目脸色一抽,随后拱手: “和独龙哥交朋友,是我们的荣幸。” 最后他一把将盛 于烬丢在地下,拿过身后黑带高手的银票,讪讪离去。 盛于烬终究还是落在了江岳帮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