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食魇
甘洋刚从ICU出来,身体十分虚弱,但掐住王队脖子的手却是异常有力,手臂青筋暴起,指骨惨白。王队可以清晰地看到甘洋面部惊恐扭曲,眼神里充斥着杀意,像是看到了特别骇人的事物,下意识作出攻击的本能反应。 但甘洋再怎么也只是个体弱的大学生,王队一招擒拿术就把甘洋撂倒在地,甘洋嗷嗷叫唤着,闻讯赶来的徐琅又给甘洋注射了一针镇静剂,等他意识渐消,连同其他医护把人架到病床上又绑上绑带才算数。 徐琅推推眼镜,盯着王队脖子上的红痕对他说:“病人现在尚未确定病症,在没有医护的情况下擅自面对病人,对双方都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我之前说过,人醒了应当第一时间呼叫医护人员,在我们专业的判断下进行处置。麻烦王队下次注意一点,我们知道他涉及到非常严重的案件,我们也希望能配合警方尽快破案。报告大约半小时以后会出来,有事请来303科室找我。”他加重声音,“随时。” 徐琅话说得很客气,但在场诸位都知道他在不爽。 王队摸摸鼻子,讪讪地走到一边,踢了踢蹲在地上嘶溜面条的小伙子:“小陈,别吃了,配合好徐医生的工作,听到没有!人醒了随时打我电话。” “收到!”小陈抹了抹嘴角,响亮地答道。 等徐琅一走,小陈立刻垮下脸:“不是说这个医生新来的吗,怎么这么不客气。” 护士收拾完病房出来,恰好听到这话,笑着说:“你们别看徐医生年纪轻,他可是芦县最好的精神领域的专家,是医院特邀过来的,有底气的医生说话才硬气呢!” 护士带着崇拜的目光追随而去。 王队倒是不放在心上,开始叮嘱陶于瑰:“你俩别擅自进去,你瞧瞧我脖子上这,力道可不轻。” 他倒不是担心神调会乱来,陶于瑰与他合作多年,可以说当地几宗特别复杂的悬案要案都有她们的身影,他如今刚满37岁就坐上市局刑侦大队长的位置可以说靠的就是这几桩悬案。 以前他不信神秘学,认为是装神弄鬼糊弄人的,但自从接触过神调会以后,他渐渐也接受了有些事情是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这一事实。不过他始终坚持自己办案的原则,神调会那套东西只能作为案件毫无进展的情况下的一种辅助手段,侦办案子还是要讲逻辑、动机、证据,没有严密的证据链,他宁可不破这个案子。 这些年他与神调会也达成了某种默契,神调会不会插手普通案件,如果她们积极参与进来,必然代表着这个案子涉及到怪力乱神之事。非科学的领域他不懂,但是现在病人是实打实的在发疯,他也不希望她俩贸然进去受伤。 王队把其他民警都带走了,留下吃面的小陈看门。陶于瑰跟他聊了会,了解了下目前案件的进展。经过连夜摸排,现场已经勘察完毕,受害人的身份也确认了。死者为原蔷薇酒吧的经营者,殁年33岁,人送外号“灰熊”,早年游手好闲、混迹黑道,后来开了家酒吧私底下接些非法的生意。死亡时间为两年前,死因为失血性休克。 “他当时有个小15岁的女朋友,身份不明,大家都叫她‘蔷薇姐’。蔷薇姐以及灰熊手下豢养的四个小弟目前都处于失踪状态,警方正在追踪。通过对周边住户以及现酒吧老板的走访了解到,四个小弟年纪分别为13岁、17岁、22岁、28岁左右,都酗酒酗烟,其中最小的满脸都是痘痘。蔷薇姐右臂及腰背都文有蔷薇花样,面容姣好,说话带有西南口音。” “甘洋和他们什么关系?”陶于瑰问。 “经过我们的初步调查,已经排除甘洋作案的嫌疑,他和屋主,也就是被害人的社会关系、生活区域没有任何交集,没有作案动机。而且被害人死亡时间内,甘洋正在备战高考,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通过对现场痕迹的提取,还有其他血迹反应以及人体组织,不排除有第二场凶杀的可能。” 年轻小伙倒豆子似的,把陶于瑰都听笑了:“说得挺溜,你们王队有心了。” “王队说了,这次的案件重大,社会反映强烈,尤其是现在自媒体平台都曝光了,热度根本压不下来,局里压力特别大,今天还接到通知说省里派了督察组过来,所以今后一段时间他都‘没空’了。” 小陈吃了两口面的时间,有个护士来传话说检验报告出来了,让大家移步去徐医生诊室。 陶于瑰忽悠小陈去拿报告,等病房门口人都走完了,何淙拎着背包悄悄推开了房门。 病床上的少年被束缚带捆住,脸上惊怒交加的神情还未消退。 她拿出录音笔放在床头,从背包里掏出定魂香点燃,然后起开一个小巧的褐色玻璃瓶放在甘洋鼻下。 甘洋一转醒,手臂上便开始浮现一道道青筋。挣扎的动静有些大,何淙眼疾手快扯了床边的毛巾堵上了甘洋的嘴。没挣扎多久,甘洋就好似忽然被卸了力,喘着粗气倒回病床上。 定魂香的作用开始发挥,何淙也渐渐感到从内心深处传导而来的平静。 “你已经得救了,别怕,接下去我要问你几句话,如果你觉得能回答问题了,我就帮你把毛巾拿掉。” 甘洋发了会儿呆,然后点点头。 何淙拿出甘洋嘴里的毛巾,问:“里坞二村678号,你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有人让我去。” “是谁?” “不知道,好像是个女人。”甘洋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又好像是我自己。” “为什么要躲进衣柜,你看到了什么?” “衣柜……是婷婷,是婷婷让我藏起来。”甘洋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忽然冒出泪意,像个女人一般哭泣起来,“救救她,她要被杀掉了。他们围着她,他们在笑,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她死了。” 何淙想起照片上的那个被四个凶手虐杀的女孩子。
甘洋的回答非常缓慢,似乎在一点点回忆当时的情景。而他描述的内容跟何淙他们当日在二楼门口看到的的一样。当时婷婷也喊他们躲起来,只不过让甘洋躲进的是衣柜,而让他们躲进的,是送命的冰柜。 “杀她的是谁?” “‘魔鬼’。” “你认识他们,他们叫什么名字?” 甘洋平静的面目逐渐扭曲,后槽牙紧紧咬住:“顺子、猪牙、可乐、无常。” “他们都是什么来历?” 甘洋的愤怒一下子消散了,他沉默下来:“我好像应该知道,但我想不起来了。” 何淙换了个问题:“知道屋主是谁吗?” “不知道。” “那婷婷是谁?” “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怎么认识的?” 甘洋又陷入沉默:“不知道,不记得了。” “你对婷婷了解多少?” “她叫丽婷。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甘洋自己似乎也很困惑,为什么他内心里认为是极度亲密的好友,他为她被害的遭遇感到切切实实的痛苦和无助,却连这个人的名字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想不起来。 何淙始终都在观察甘洋的眼神和表情,何淙活了很多年,她见识过数不清的人,可以肯定甘洋没有撒谎,他也没必要撒谎。 甘洋似乎很了解现场的情况,但是深入询问却又一问三不知。综合分析他的回答,他只了解那个场景内发生的事和人,超过这个场景的部分,他显然十分陌生。 比如,他能明确报出凶手和受害者的名字,按理是与他们有交往关联的人,但对于没有出现、但逻辑上应当认识的屋主,却连名字都说不上来。 为了证实这个想法,何淙又问道:“杀了婷婷以后,那四个人把她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他们把她的身体像垃圾一样丢在一旁,用花洒清洗了整间浴室,然后……然后给她的身体套上了麻袋,扎好了袋口,绑上了好重好重的石头。他们拖着麻袋,走出了房间……” 听到这个描述,何淙便推测他们应该抛尸到楼房前头的水池了。 “走出房间以后呢。”她接着问道。 果不其然,甘洋又记不起来了。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从学校来到里坞二村的吗,坐了什么交通工具?” 甘洋依然回答:“不知道。” 何淙渐渐蹙起眉头,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我叫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