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安乐巷,花下死
“一场精彩的大戏。”茶楼上的翠衣少女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重新恢复了慵懒的姿势,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叩茶杯。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发现店小二站在旁边,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便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也想知道我的芳名?” 店小二面上堆起礼貌的微笑:“客官,您如果方便的话,可否把账结了?” “我还没喝完呢!”翠衣少女不悦地指着茶杯。 “那我等您喝完。”店小二站在那儿,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 “太没礼貌了吧!”翠衣少女很不高兴地撇撇嘴,“算了,结账吧!” “客官,您这桌点的是两杯茶,一份无花果干和一份蜜饯,一共……” “等等,我只点了一杯茶,江晨那家伙的账为什么要算到我头上?我又不认识他!” 翠衣少女明白店小二守在这里的原因了,但她可不愿意给某个跳窗而走的家伙当冤大头。 “他不是你朋友吗?刚才很多人都看见你们聊得很开心!”店小二说到这里,面色有些不善了,“客官,你不会也想赖账吧?” 翠衣少女暗骂了一声混蛋,看见其他客人都在朝这边指指点点,忍不住望了一眼窗外。 她这个动作让店小二计愈发警惕——刚才就有个家伙跳窗逃单了,剩下这个可不能再让她跑了。 店小二伸手把窗户关上一半。 翠衣少女计算了一下,以她的身材,钻过那半边窗户没问题,只是难免会剐蹭到衣服,有些得不偿失。 她勉强点头道:“算了,再给我打包一份无花果干,一并结账!” …… 夜幕降临。 长街灯火阑珊。 江晨独坐在街角的阴影中,目送一队队城卫军离去。 戒严终于解除了。 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也随着城卫军远去的脚步而消散,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火,西辽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繁华气象。 江晨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缓缓起身,活动着四肢关节。 待城卫军的动静再也听不见了,江晨才从阴影中走出,迈开两腿,直奔东方。 东城,安乐巷。 这是西辽城最著名的温柔乡。 刀头舐血的猎人们每一次远行归来,都选择来这地方释放压力,在醉生梦死中庆贺新生。 古板沉默的「龙枪猎手」石定海就是其中一员。 江晨走在街道上,都能听见墙里传出来的一阵阵难以形容的动静,让人面红耳赤。 江晨皱紧眉头,发觉此处灵气污浊,压制着他的神识,让他灵台昏暗,念头晦涩,连思考都仿佛缓慢了许多。 这种污秽之所,正所谓神明不佑之地,往往容易滋生邪祟。正统的练气士和炼神者在这里都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没法使用神通,想要找到石定海,只能另辟蹊径了。 江晨忍着不适,从一栋栋花哨浮夸的阁楼下走过,在拒绝了多名流莺的搭讪之后,在一座四层青楼前站定。 梅香阁。 石定海是这里的常客,希望他今天也在这里。 江晨观望了片刻,迈步走了进去。 说实话,他还是平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多少有点没底。 怎么才能装出经常来的样子? 刚进门,一股脂粉味道扑入鼻翼,江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面对抛着媚眼迎过来的老鸨,江晨干咳一声,将一张银票拍到老鸨手中,故作从容道:“给我安排個清倌人。” 他一边说,一边眼光四下乱瞄,生怕遇到熟人。 虽然知道在这种地方遇到熟人的可能性极小,而且他也做了易容,很难被认出来,但就是有点心虚。 偏偏天不遂人愿,他居然瞄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迎面行来,脸色微微一僵。 那个身姿妖娆的白衣女子,赫然就是「飘香大盗」林水仙。 林水仙看见江晨时,眼神同样慌乱了一瞬,脸色更是复杂。 女人来这种地方,更容易让人误会。 林水仙号称「飘香大盗」,嗅觉最是敏锐,已闻到了江晨身上的熟悉味道,当然也识破了他的伪装。 ‘这家伙,逛个青楼还要易容,太小题大做了吧?他难道是个雏儿?’林水仙暗暗腹诽。 江晨还在犹豫,要不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擦肩而过算了,林水仙抢先开口打招呼:“江少侠,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好巧。”江晨眯着眼睛打量林水仙,“想不到水仙姑娘你还身兼数职,实在不容易。以你的姿色和名气,要价应该很高吧?” 林水仙脸上顿时蒙了一层寒霜:“骂了隔壁的!你胡说什么?我是来办正事的!” “喔,正事……”江晨笑容玩味。 林水仙火冒三丈,狠狠瞪着他,额上青筋直跳:“你别瞎想!听好了,我是来替阿曦小姐送请帖的!” “阿曦?她给谁送请帖?” 林水仙哼了一声,怒气未消,冷冷地道:“三日后醉云楼,小姐宴请西辽城十大高手。可惜,没有你的份!” 江晨知道林曦正筹划着下一次神庙之行,三日后的宴会显然是为了招募高手,不过对于她没有邀请自己倒有些意外。 就算不论武技,本少侠也是对神庙最为了解之人,她居然完全没把本少侠放在眼里…… 眼看林水仙迈步欲走,江晨追问:“西辽城十大高手,有谁住在这梅香阁里吗?” “「西辽五虎」之一,「独眼虎」宋重岩,他就在顶楼睡觉,你最好别遇上他。”林水仙板着脸道。 江晨放下心来。他不认识这位「独眼虎」,当然不会闲得没事去招惹那厮,只希望这家伙别妨碍自己办事。既然独眼虎在睡觉,大家正好相安无事。 又听林水仙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向小姐禀报的。” “嗯?”江晨不明所以。 她向林曦禀报什么?本少侠逛青楼这点小事也值得禀报? 林水仙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向门外走去,口中还嘀咕着:“清倌人?呵呵,他还挺会挑……” 江晨皱着眉头望着林水仙的背影,耳畔传来小厮的声音:“大爷,您的姑娘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胧的气氛。 地面铺着红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四壁以锦缎相隔,既温暖又温馨。 绣甸椅,云母屏,鸳鸯榻,雅洁有致,颇为讲究。 江晨慵懒地斜倚着鸳鸯榻,身边两个丫鬟揉肩捏腿。 对面,霜儿姑娘低眉垂首,素手抚琴。 鼻尖嗅着淡淡的幽香,耳边听着悠扬的琴声,江晨心中的杀气,似乎也在这安乐的氛围中逐渐消散,逐渐沉醉在温柔乡中。 “公子,喝茶。” “好。” “公子,吃葡萄。” “嗯。” “公子,你的肌rou好结实啊。” “哈哈,是不是把伱的小手累着了?” “公子……” 少女软糯的谈笑声中,江晨越来越放松,几乎快要睡着了。 难怪大家都喜欢来勾栏听曲。这地方确实挺舒服的,以后有机会还要再来。 嗯,如今我也是有经验的人了。下次来就是熟客。 “公子,打听到了。”丫鬟娇柔的嗓音,让江晨精神一振。 他睁开眼睛,眸中精芒绽放,如同一道摄人心魄的闪电。 那些在温柔乡中消散的杀意,又重新在他心头凝聚。 “在哪?” “在……”丫鬟附在江晨耳边,吐气如兰,“兰芳阁,三楼右边第二间……” “好。” 江晨往丫鬟手里塞了一张银票,然后缓缓起身。 身上有钱,办事就很简单。 江晨第一次感受到了有钱的便利。 霜儿姑娘双手按在琴弦上,柔柔地问:“公子要走了吗?” “嗯,有点事,先走一步。” 霜儿姑娘柔媚地道:“就让霜儿再弹一曲,为公子送行吧。公子想听什么?” “就弹一曲……《破阵》!” 这是一首杀伐之曲。 琴音铮镕,昂扬激越,满是杀伐之音。 江晨走出房门,杀气腾腾,面色一片冰冷。 三楼,兰芳阁。 江晨很清楚地听见了石定海的嘶吼。 这大概是石定海最忘我、也最虚弱的时刻。 江晨加快脚步,两步奔到房前,推开门闪身而入。
进门的同时,江晨手臂抬起,一道银色寒芒从他袖中射出,发出嗖的尖锐破空声,如冷电划破黑夜,准确地命中床头石定海的咽喉。 就像穿透一页薄薄的纸片般,由左侧喉咙贯入,直指没柄。 石定海不愧是久经生死的战士,在这最疲惫的关头还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转过了半边脸来,口中嗬嗬有声,正好让江晨看清了他死亡前一刻凝固的表情。 「龙枪猎手」石定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了温柔乡中。 直到生命中最后一瞬,他才看见了江晨的脸。不知道他心里是何种滋味。 生死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石定海身边的柔媚女子,还沉浸在忘我之中,甚至根本没察觉到两人的交手,也没发现石定海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江晨抽身而退,关上房门,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走出楼外。 这时候他才听到木楼中响起一声高亢尖锐的嚎叫,又几声哭喊后,楼里面才有人觉察到不对,混乱渐渐扩大。 江晨与那些衣冠不整的路人一样,带着满足快意的笑容,迤迤然离开。 回到黑沙帮的时候,已近子时。 盯梢望风的喽啰昏昏欲睡,连江晨从身边走过都没能察觉。 深夜的酒楼冷冷清清,大部分帮众都各自睡去,只剩下两条人影在大堂相对而坐。 徐虎丘斜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打盹儿。 高小姐一只手托腮,盯着桌子上摇晃的蜡烛,猛一转头看见江晨走进来,眼中闪过惊心动魄的欣喜,起身上前迎接:“江晨,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还不睡?”江晨一边解下外套,一边抹除脸上的伪装。 “我说了要在这里等着,你不回来,我哪也不去。” 高小姐仔细打量江晨的脸色,询问他的收获,又说起桃花刺客的传闻,越说越来精神,不见半分困意。 江晨一旦松懈下来,便觉得眼皮在打架,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些支撑不住,只想回房爬到床上睡觉。 他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往楼梯走去。 高小姐跟在他后面,说完了桃花刺客,又谈起弄月公子,直到看见江晨登上楼梯,才忽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下午有个何半仙来找过你,说有事跟你商量。” “何半仙是谁,我认识他吗?” “听小徐说,他是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会画符捉鬼,占卜吉凶,策算阴阳,还能驱灾解祸……” “他既然会算卦,怎么没算到我不在家?” “对哦!”高小姐一拍脑门,“这都没算出来,也是徒有虚名!不过他说明天会再来找你。” “到时候你让他再算一算,我会不会见他。” 高小姐想了想,咯咯笑起来:“这一卦他肯定算不出来!” 与高小姐道别,各自回到房间,江晨坐在床上,原本有些朦胧的眼神又渐渐犀利,面容再度被杀气占满。 尽管rou体已经十分疲惫了,但在安歇之前,他还要再去杀一个人。 午夜,月黑风高,百鬼出行。正是行凶作恶的好时机。 江晨的神魂脱离了躯壳,随风而飘,悠悠荡荡,循着记忆的路径,来到了双狼猎团门口。 门前高悬一幅画像,画上之人形貌猥琐,身子缩成一团,仿佛即将登上断头台的犯人,恐惧的形态溢于言表。 江晨知道,那便是景峰为自己打造的形象。 尽管心中怒火澎湃,但他并没有停留太久,只望了几眼,便收敛了心神,跟随着夜风从正门飘入宅院。 一名守在门口的护院只觉得背后一凉,不禁转头张望,口中叫道:“邪门!” 另一名护院奇道:“怎么了?” 那护院挠了挠脖子,道:“刚才那阵风有点邪门,你不觉得吗?” “嘘,大半夜别说这种晦气话!” 江晨曾在猎团住过一日,算得上熟门熟路。来到前院,他看到院落里熟悉的布局,不由略感心酸。 双狼猎团,赤阳一生的骄傲,即将毁在我手里。 但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这莫非是上天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