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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萧郎是路人(4)

    “你不去看”,凌菲本想说“你不去看望周念薇吗”,但话到嘴边,她不愿意提这个名字,改说道:“你不去公司吗?”

    沂铭拖过被子捂在头上,闷声道:“公司去不去都一样,每天都解雇工人和伙计,不去反而心里舒畅些。念薇肚里的孩子月份大了,整夜的折腾,念薇睡不好,我也基本上没睡,昨晚茯苓换我陪念薇,我正好回来偷个懒。你那个丫鬟真不错,听话又机灵,你要给她涨工钱啊,让她照顾一个孕妇,辛苦她了。”

    凌菲给自己倒了杯水,问沂铭:“孩子生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还有周念薇,你准备让她去哪?”

    “她哪都不去,跟孩子回家里来住。”

    水杯在凌菲手里剧烈的晃了一下,水撒到了她的鞋面,她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你当过家家啊,直接忽略掉辛静影吗,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辛静影不是回娘家么,她这么一闹倒成全了我,我正想跟她离婚呢。”

    “哥,我们不是讨论过很多次了,这个方案不可行。”

    “行了,行了,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公司马上要倒闭了,哪有什么利益可言,仅有的油水也被商会榨干了,辛闵爱怎么处置他的股份就怎么处置,爸爸那是对公司有感情,不愿相信时局变化,但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叫天时地利人和,老天爷助我一力,反正我这个少爷当够了,我要带念薇去香港,从此后,薄田小酒佳人,过逍遥的日子。”沂铭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眼睛,“要不你跟我一起去香港吧,别又怪我扔下你不管。”

    “谁说要倒闭了”,凌菲打开箱子,“你看看,我今天带钱来的,我们在努力挽救,你却颓废消极,赖在床上做缩头乌龟。”

    沂铭扑哧一声笑了,“把陪嫁的都还回来了,沂小姐,你对娘家感情不浅啊。”他看到其中有颗夺目的红宝石,用手指挑起来,惊讶的说道:“这不是梓慕送你的传家宝吗,你连这都搭上了?人家知道吗?”

    凌菲把玩着丝巾上的花边,“我哪敢做这个主,是和梓慕商量好的,他说终归这是件东西,比不上人重要。哥,你快起来吧,振作一点。”

    “我是振作不了了,你去拿给爸妈看吧,他们准乐的笑歪嘴,这个家还得指望你啊。”

    凌菲生气的合上箱子,抱着就往外走,又回头囔囔了一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沂铭打了个哈欠,“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林梓慕,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郊外的公寓,周念薇慵懒的从床上侧起身子,用无名指揉了揉太阳xue,一夜的迷迷糊糊,只听院子里鸟雀啼叫,再远处,似乎还不断响起汽车的喇叭声,不知是梦还是扰人的现实,晕乎晕乎的耗人脑汁。

    她朝房间外喊道:“茯苓,茯苓!”

    茯苓应声到了她面前,周念薇见她衣着整齐,发丝不乱,只是半边腮帮压出了睡痕,念薇道:“你昨晚和衣睡的?睡在哪的?”

    茯苓笑笑,“我就趴在桌上眯了一小会,我不困。”

    念薇问:“怎么不上床睡呢?”

    茯苓往脸盆里倒热水,“周少爷说,你现在月份大了,我得上点心,客厅离这房间近,你叫我我能听见,我若到床上睡,怕睡沉了,你唤也唤不醒。”

    念薇有些感动,也有些得意,“你这么用心,周少爷给了你不少工钱吧。”

    茯苓把挤好的毛巾放到念薇手里,说:“我的工钱是林太太付的,即便林太太不付我工钱,我也会听她的吩咐好好照顾你,她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呢。”

    “林太太?林太太是谁?”

    茯苓扑哧一笑,“林太太就是凌菲小姐啦,她是这个世上真真正正的大好人。”

    念薇不开心了,敢情她享受的都是凌菲施舍的恩惠,她嘴上口口声声不在乎,但心里计较着呢。沂铭偷偷把她养在这偏僻的公寓里就罢了,怎么也不给她多找几个伺候丫鬟,唯一的丫鬟还是白用的,他的太太也这般待遇吗,他对她这般抠门,爱的是有多肤浅。

    她越想越钻进了死胡同,精明的念薇也如愚钝的女子一样,把整个人系在了男人的爱上,可她没弄明白男人对女人的爱风雨飘摇,摇摆不定,即便他爱的刻骨铭心,你硬是死死的攥着,总会有手臂发麻,腿脚抽筋,思想麻痹的一天的。

    她把毛巾扔给茯苓,不动声色的问;“沂铭的老婆是怎样的一个人?漂亮吗?”

    茯苓打了个激灵,避重就轻的答道:“我,我和沂太太接触的少,沂少爷还没将她娶进门的时候,我就过来照顾小姐你了。”

    念薇横眼道:“她家里是不是很有钱?”

    茯苓如实的点了点头。

    念薇叹了口闷气,“这夜里吵吵囔囔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头疼的厉害,你给我捏捏。”

    茯苓道:“小姐,这公寓前面有个公园,这两天园里在伐树,所以有些响动,我每天出门买菜都要路过那,里面风景不错,你要不要去走一走,散散心活动活动,也许晚上能睡的踏实些。”

    念薇听她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吃了早饭,茯苓扶着她往公园走去。半路上,一辆黄包车在她们身旁停了下来,车上坐着的男人喊着茯苓的名字。

    茯苓疑惑的回过头,惊喜的叫道:“秋老板,是你啊。”

    秋明笑盈盈的付了车钱,拎起一盒红酒走过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林少爷和林太太在家吗?”

    茯苓答道:“我陪周小姐去公园散散心,林少爷和林太太现在不住在这,他们住在林府呢。”

    秋明望了一眼念薇,没有多问,只是礼貌的一笑,继而说道:“我当他们搬出来住了呢,我上周去外地进酒,捡到两瓶好酒,这不正打算给他们送来。看来我还是给凌菲打个电话吧,那我先回去了。”

    茯苓道:“进屋喝口水再走吧。”

    秋明笑笑,“不了,店里忙,我还得赶紧回去。”

    念薇盯着秋明的背影看了半响,问道:“他是谁?”

    “是凌菲小姐的朋友,在城里开了一家酒吧。”

    念薇酸溜溜的道:“开酒吧的?不是什么好人吧。”

    茯苓争辩道:“不,秋老板和凌菲小姐认识好些年了,沂铭少爷和凌菲小姐结婚时花费的酒,都是秋老板送的呢。”

    念薇“哼”了一声,把脸转向茯苓,“你刚刚在他面前喊我什么,喊我周小姐,小姐是称呼没结婚的姑娘的,你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这么叫我,存心让别人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茯苓愣住了,“不,不,周,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茯苓没念过几天书,不太懂场面上的规矩,小姐你不要和茯苓一般见识。”

    念薇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在外人面前要称呼我‘沂太太’,听见了没有?”

    茯苓不情愿的小声道:“听见了。”

    “怎么?你觉得我做不成沂家的少奶奶?”

    茯苓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念薇已全无散步的心情,折回来时的路,“我累了,回去吧。”

    茯苓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走,不明白她兀然的情绪转变因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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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细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撑着油纸伞走在小巷里的青石板上,就这么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走,再没心没肺的女子也会多愁善感。周宅的院子里,火红的石榴花炽热的盛放,不时有几朵在雨中坠落到石桌上,有如飞蛾扑火。

    淑慧彻底不能出家门了,前几日她的身子见了红,王大夫叮嘱她要卧床静养,至于原因,王大夫说不上来,淑慧年轻体健,正值育龄,又是养尊处优的少奶奶,万不该出现先兆流产的迹象的。

    可淑慧知道原因,她承受着良心折磨的巨大压力,恐惧和胡思乱想在吞噬她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夜难寐,即使浅睡,也会被噩梦困扰。她经常梦见沪森掐着她的脖子,逼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满头大汗的吓醒,天仍是黑沉沉,枕旁的丈夫在酣睡。

    长夜,如经年般煎熬,淑慧伸出手触摸屋顶上滑下的雨水,雨水密集成纤细的线,像一排巧夺天工的珍珠帘子。小桃坐在她旁边编织丝网袋,不知不觉的,马上要立夏了。一阵热汗席卷而来,淑慧烦躁的扯了扯衣领,小桃忙拿起扇子给她降温。

    门外传来叫卖茉莉花和白兰花的声音,淑慧夺过扇子,说:“去,买几朵过来。”

    小桃一溜烟的跑出去,捧回来一串茉莉花和八朵白兰花。茉莉花穿在一根铁丝上,箍成项圈的模样,小桃把它挂到淑慧卧躺的藤椅上,把白兰花系在扇柄中间,说:“路少爷在巷子里,像是碰见了一个熟人,两人站着说话呢。”

    淑慧拉开嗓门,啐她道:“他站在巷子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巷子又不是你家的,不要看见什么小猫小狗都向我汇报,还嫌我的身子不够累么。”

    说完,淑慧大口喘着气,拿起扇子拼命扇动,疑心起那日在屋外偷听她和她母亲瑾梅说话的人就是小桃,淑慧斜眼看小桃心虚的样子,越想越恨,挥起扇子对小桃劈头盖脸的一顿打。小桃只是觉得淑慧和路阳要好,以为路阳是来看望淑慧的,才随口说出,没想到惹得少奶奶勃然大怒,她吓的不知所措,连声说:“少奶奶,你不要动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气着肚里的孩子。”

    这时,小红在厨房里喊道:“小桃,乌叶饭好了,快过来端。”

    小桃用衣角抹掉眼泪,说:“少奶奶,我去给你准备午饭。”

    她委屈的走到厨房一看,乌叶饭还在锅里蒸着呢,跺了跺脚,“小红,你也欺负我,害我又要被少奶奶打。”

    小红做了个“嘘”的手势,把小桃拉到灶台边,轻声说:“我不骗你过来的话,你的脸都要被她打花了,倘若她气得流了产,还不都赖在你身上,你的罪过就大了。”

    小桃嘤嘤的哭起来,“我没被她打死,也要被吓死了,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这个少奶奶太难伺候了,我服侍过好几个太太小姐,头一回遇见这样的。”

    “哎呀,别哭了,你的脸上被划伤了,我去找药膏给你擦擦,留下疤就难嫁人了。”小红把胸前油亮的大辫子甩到身后,冷笑道:“你不要怕她,她有把柄在我这,早晚有她好果子吃。”

    小桃的眼角淌下泪水,不认识般看着小红,“你说胡话呢吧,她是少奶奶,我们能把她怎么样,只有她打骂我们的份。”

    小红刚想解释,见一个人影从院子里飘过,她们探出头去看,是路阳来了。小桃赶忙去倒茶,小红喊她喊不住,骂了句:“天生的丫鬟命!”

    路阳和淑慧有过肌肤之亲后,不似以前那般仰视她,之前他对淑慧是渴望的,现在则是爱意,爱屋及乌,他爱着她的美丽和自私,甚至无理可讲的蛮横。

    “淑慧,你看,这是长江刀鱼,我在黑市上用十个银元换的,给你补补身子。”路阳把鱼递到淑慧面前,淑慧没有看一眼,她皱着眉摇晃扇子。

    路阳只得把鱼放到地上,笑着说:“好香啊,淑慧,你身上好香。”

    淑慧抓起白兰花扔过去,“路少爷,请你自重。”

    “自重,自重”,路阳点点头,问道:“钱够用吗?”

    谈到钱,淑慧的心情好了些,她笑笑,“你看我成天躺在这,要钱有什么用,又不能出门花去。我说你,不要老往这跑,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起哪门子劲。”

    小桃端着茶盏走过来,怯生生的说:“路少爷,请用茶。”

    淑慧说:“去把留声机打开,放那张《天涯歌女》的唱片。”

    不一会儿,屋里飘出燕语莺声,掩盖住他俩的悄悄话。

    “孩子不是我的,但你是我的啊。”路阳俯下身捡白兰花,趁势在淑慧的腿上摸了一把。

    淑慧道:“你胆子可真大,今天周老爷、周太太、周少爷都在家呢。”

    路阳往四周侦查了一番,又把手蹭向淑慧的胸部,“我不怕他们,我只怕你。”

    “当真不怕?”

    “当真不怕,只要你肯嫁给我,我立马回去休了那个黄脸婆。”

    淑慧格格的笑,这种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她合着节拍哼唱道:“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meimei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俩是一条心,爱呀爱呀郎呀,咱俩是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