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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另一道遗诏

    时间过得飞快,还有十天便是项诺的万寿节,算着时间,段长枫与念儿该启程去京城了,京城是一个是非地,带着孩子不方便,念儿便将孩子交给段夫人抚养。

    段夫人有些意外,念儿道:“这一年来,婶娘日日来我院子里帮我照看忧儿,对忧儿极为疼宠,我与段大哥过两日便要出发去长安恭贺我皇兄寿辰,带着孩子终究不妥,这孩子还请婶娘多费心了。”

    小郡主一岁了,长得玉雪可爱,因与念儿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所以极得段长枫宠爱,府里的嬷嬷和乳母对孩子照顾的也很尽心,但即便如此,段母还是不放心,总是自己亲自过来照看,念儿知段母对忧儿是真心的喜欢和宠爱,便将孩子交托给段母。

    段母抱过忧儿软软的身子,因日日照看她,忧儿与段母也十分亲近,段母笑道:“你和枫儿放心去吧,这几日,我会替你好好照看孩子的。”

    念儿摇摇头:“不是这几日,而是往后,我都希望婶娘能帮我照看忧儿,抚养忧儿。”

    段母一愣,念儿解释道:“我大哥这些年荒yin无道,项氏皇族凋零,我与段大哥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只怕无法时时照看忧儿,有婶娘照看,我则无后顾之忧。”

    段母点点头,对念儿道:“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会把她当成自己亲孙女一般照料的。”

    念儿逗弄着孩子胖乎乎的手,笑道:“其实婶娘早已将孩子当成自己的孙女,这才会日日来我院子看护孩子,事事都不放心,就连一件衣裳都要亲手缝制。”

    段母摸摸念儿乖巧的脸,叹气道:“我这一辈子做任何事都无愧于心,唯独对你,我心中有愧,当日我明知道枫儿执念过深,想要利用你,利用驸马之位,我劝不动他,只想着他待你情深意重,期望你们成婚之后他能看你面上放下过去仇怨,便一直默不作声,谁能想到,他居然在大婚之夜...错已铸成,婶娘其实也没什么脸面见你,如今能为你做的便是帮你照顾好孩子。”

    念儿对着段母惨笑道:“当日之事已经发生,念儿也是恩怨分明之人,婶娘既然没有参与其中,念儿自然不会怨恨婶娘,念儿知道婶娘这些年待念儿之心,孩子交给婶娘,念儿最放心。”

    段母有些悲伤地看着念儿:“你的言下之意便是枫儿参与其中,你心中对他还有怨恨?”

    念儿对着段母也不掩饰,点点头:“我虽然能理解段大哥幼时悲苦,但毕竟杀父之仇,我父皇死之前让我不要怨恨我兄长,也不要怨恨段大哥,他要的只是我平平安安活下去,这是我父皇临终所愿,我自然不想违抗,但我对段大哥有心结是事实,我无意欺瞒任何人,如今我在梁王府看似风光,说一不二,不过是仗着段大哥和婶娘对我的宠爱罢了,实则我不过是一个囚犯,从平城到洛阳,我不过从裴湛的囚犯变成了段大哥的囚犯,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段母看着念儿坚毅悲伤的神色,心里也是难过。

    念儿苦笑:“小时候,我只希望我父皇和母妃能注意到我关心我,后来我得到了父皇的宠爱,拥有了一切,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夫君而已,后来李秦川与他表妹的事被我发现,我远走江湖遇到段大哥和婶娘,见段大哥不想高攀权贵之女,当时想着若真能与段大哥携手终老,哪怕一辈子只做一介布衣平民也无妨,如今,我已然清醒,父皇在时,因有他护着我,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父皇不在了,我便只能靠自己了,什么如意郎君,什么一心人,都不如实实在在的权利在手来的重要。”

    “权利?”段母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念儿想要的是复仇,却没想到竟是权利。

    念儿点点头:“如今项氏皇族凋零,忧儿既然姓项,那便是项氏皇族之人,以后我与段大哥之子也会随我姓项,我要他和忧儿全都入嗣到我父皇名下,我要废了我的兄长,我要我的孩儿登上那至尊之位。”

    “你和枫儿的孩儿?”老太太未料到念儿竟是如此思虑的,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在民间,若是大户人家没有儿子,许多也是入赘女婿,由外孙继承家业,这一点其实也并无不可。

    “可是你和枫儿并无子嗣...”段母总觉何处有不妥,但一时也说不上来。

    念儿淡淡一笑:“段大哥如今夜夜伴着我,子嗣之事不过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若是我的孩子都会入嗣到我父皇名下,为了段家的香火着想,我才想着纳崔绮为妾,可段大哥对崔绮似乎情意淡了,前些日子我也寻了一些貌美的婢女,却没有让段大哥心动的,我想着过段时日,再为段大哥物色几个美貌的女子纳入府中。”

    段母摇了摇头:“我了解枫儿,他并不重色,如今他的一颗心全都在你身上,而且,这世上,在样貌上能胜过你的女子也不多,崔绮与他有昔日情分,他尚且这样冷待,别的女子更是不屑一顾了。”

    念儿也知道段长枫并不是一个重色之人,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办法宽慰婶娘。

    段母陷入了悠长的回忆之中:“当年段氏被灭门,许多族人牺牲了才让我带着枫儿和蓁儿逃了出来,段家的香火确实不能断在枫儿身上。”

    段母收回伤感的语气,对念儿道:“不过能继承帝位的孩子只有一个,你和枫儿那么年轻,他日多生几个孩儿,段氏香火自然有人继承。”

    念儿也不好反驳,便笑着点了点头。

    去长安城的路上,念儿依旧倚靠在马车壁上,眉头深锁,似乎在忧愁着什么事,但似乎又只是在发呆。

    这数月的相处,段长枫已然习惯了她不说话,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思虑问题的模样,每每见到只觉心痛难忍,她已然不是平城那个念儿了,是他亲手毁了她。

    段长枫从身旁的一个包袱里拿出一个梨,递到念儿面前:“你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

    念儿正在思索一些事,被段长枫突然递来的梨吓了一跳,接过梨,回头,看着段长枫问:“这些年,我大哥真的完全不思朝政?”

    段长枫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大哥聪明绝顶,但是他的心思却不在朝政之上?”

    “我哥哥绝对不笨,哪怕他整日沉迷声色,但在遇到危机之时也知道自保,当日他知道我父皇要废了他,便联合了你,可继位之后却将所有权利都交给了你?他明知你痛恨项家,痛恨魏国权贵,为何还是要这么做?”念儿不解。

    “你父皇是靠着赵王和李誉手中的羽林军顺利继位的,所以他深知藩王手握重兵的危害,但因为那些草原民族一直在旁虎视眈眈,所以他又不得不将兵权给到他们,但怕他们造反,他设置了御史台,每个封疆大吏或藩王身旁都有监察御史,御史虽不能调动兵马官职也不大但权利极大,必要时他们可以拿出陛下圣旨,节制武将调动兵马,这也是一种互相牵制的作用。”

    “所以你身边也有监察御史?”念儿问。

    “自然有,你父皇派在我身边的那位监察御史是一个十分耿介之人,你父皇死后,他便忠于你哥哥,对我一言一行都时时刻刻的观察着。”段长枫道。

    “可御史不过是一个小官吏,你悄悄的毒杀即可,若你真想废了我兄长,取而代之,一个小小的御史,算什么?”

    “我根本就不想造反,诚如你所说的,我一旦废了你兄长,便会给赵王,李誉,裴湛,还有各地藩王借口,到时我便是众矢之的,各路兵马都会涌入长安城,你争我夺,你哥哥心里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放肆玩乐,如今你哥哥坐在皇位之上,而我总览朝政大权,于他没有任何妨碍,我们各取所需,我废不了他,他也赶不走我。更何况我根本无意做什么皇帝,我想要的不过是复仇。”

    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关系,世人都觉得项诺愚蠢懦弱,以至于项氏皇族大权旁落,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项诺其实巧妙的利用了段长枫,赶走了德高望重的赵王,经历三朝的李誉,并将那些有不臣之心的藩王或诛杀或贬为庶人,如今他沉迷声色,不理会朝政,看似将所有的权利全都交给了段长枫,可若是有一天,他想做回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呢?

    段长枫从一个乡野小民变成如今的梁王,看似手握重兵,风光无限,可仔细推敲,他在朝廷之中其实并无根基,若有一日,项诺想要诛杀他,已然惹了众怒的段长枫确实会成为众矢之的,忠心耿耿的赵王,手握兵权的李誉,还有朝中文武百官都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对了,听说我兄长最近沉迷于一个女子?那女子叫什么来着?”念儿突然问:“我一直以为他只好男色,没想到竟然是男女通吃。”

    段长枫有些难以启齿,念儿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段长枫觉得这事也瞒不住,便道了:“你父皇对后宫之事十分淡漠,但是因为许多原因,他不得不纳一些朝臣的女儿为妃,而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这些年一直深藏宫中,如今你父皇去世,她们本来该被封为太妃在宫中安度晚年的,其中也不乏一两个有手段的,想方设法的与你皇兄...”

    念儿恍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皇兄就如裴修那般接收了他的庶母。”

    “是我父皇的哪位妃子?”念儿六岁之后便常居福宁宫,父皇又极少去后宫,自母后仙逝,就是国宴,他也不曾带任何妃子出席,所以她与后宫妃子均不熟悉。

    段长枫道:“不是一位,是两位,一位姓花,乃是户部尚书花拱之妹,花珍珍,据说你父皇在世时封的是嫔位,珍嫔,入宫时十分年幼,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得你皇兄宠爱倒也合情合理,只是另外一位就?”

    见段长枫欲言又止,念儿想了想,猜测道:“另外一位既然不是风韵犹存,我皇兄对朝政之事也漠不关心,自然不会与朝政有什么牵扯,所以另一位必然是与我父皇有牵扯的?”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夸赞道:“我的念儿真是冰雪聪明。”

    念儿想了一下,道:“在后宫与我父皇有牵扯的,不过德妃一人而已,据说当年因她之故我父皇痛失母后,那是我父皇心中的劫难,母后走后,父皇就将德妃禁足宫中,据说那德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极得我父皇赏识,但碍于我母后,父皇无法宠幸她,既如此,我皇兄自然是要替我父皇宠爱一下的?”

    “另一人确实是你父皇的德妃王珺瑶,她如今已然四十多岁,不过据说保养的不错,风韵不输珍嫔,再加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得你皇兄欢心。不过她与你母后争宠之事我倒是知道的不多。”段长枫笑道

    念儿挥了挥手,道:“哪是争宠,我父皇说他当年因德妃才情出众而动心了,背着我母后宠信了她几次,结果被我母后知道,我母后便直接不要我父皇了,偷溜出宫,与司徒翊远遁漠北。”

    段长枫看着念儿,苦笑:“你倒是与你母后挺相似的。”

    念儿摇了摇头:“不一样,我虽然是被父皇娇宠着长大的,但却没有母后的勇气,李秦川当年想要纳他表妹过门,我当时惊痛流产,但却觉得自己无力阻止,毕竟男儿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是我父皇,他亲自将我接去了骊山行宫,并且告诉我他和母后的故事,是父皇给了我勇气,他希望我像母后那样,走自己想走的路,找一个全心全意待自己的好男儿,这才有了我远走江湖之事。”

    段长枫看着念儿,语声艰涩:“你父皇待你不错。”

    念儿摇了摇头,苦笑:“于我而言,他是世间最好的父亲,可于皇兄而言,他确实是最无情的父亲,我父皇一生都没有从失去我母后的悲痛中走出来,他对我的宠爱也是因为我母后,我姑母安乐公主说得对,他痛恨李秦川纳妾,其实痛恨的是年轻时曾三心二意的自己。”

    “我想他在歼灭梁国时一定是造了许多杀业。”念儿的手轻轻抚上段长枫的脸:“父皇说他是死得其所,婶娘也说你小时候受了许多苦,这些日子我细细的想了,也许我才是那个害死我父皇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为了护住我,我父皇不会把禁军的兵权全都交到你手上,更不会对你放下防备之心。”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心中愧疚道:“对不起,那晚我不该利用你。”

    “无妨。”念儿惨笑:“你与我父皇的恩怨我分不清谁对谁错,既然他都不怪你,我自然也不会怪你,可我皇兄不同,父皇再不是,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居然如此大逆不道弑父弑君,我要他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可是现在不宜对你兄长动手,我与他一直便是合作关系,在朝中基础不深,朝中有许多老臣都是忠于你父皇的,若贸然动手,大魏局面只怕会被打乱。”

    念儿点点头,表示很赞同段长枫的分析:“谁说我要对我兄长动手了,这两年,他依旧做他的皇帝,我只是不想让他日子那么好过而已。”

    “你想做什么?”段长枫看着念儿变幻莫测的脸,心中有些不安。

    念儿却对着他笑了:“现在说出来就不好玩了,为了祝皇兄寿宴,我可是安排了一出好戏,你既是我的夫君,安安心心的陪我坐在一旁看戏便可。”

    段长枫蹙眉:“你一直在梁王府,如何能在长安城里安排戏码?”

    念儿咬了一口段长枫给她的梨,不错,还挺甜的:“那就得感谢我父皇了,他事事为我思虑周全,留了不少惊喜给我,我也是到了梁王府才知道的。”

    “惊喜?”

    念儿点点头:“比如你见过的监察司首领谢傲寒。”

    “谢傲寒?”段长枫糊涂了:“自你父皇离世,他也跟着失踪,如今又现身了?”

    念儿笑:“谢叔叔不是失踪,而是寻了我数年,他手上还拿着我父皇的一道遗召。”

    “遗召?”段长枫有些意外,项辰之死乃是一个意外,可项辰却早早的立了遗召,李誉手上有,谢傲寒手上也有。

    念儿警惕地看了一眼段长枫,问:“你与我兄长向来合作默契,你不会出卖我吧?”

    段长枫心中剧痛,连忙握住念儿的手臂,拼命摇头:“念儿,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对你之心?”

    念儿啃着半边梨,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平城,闲来无聊,便细想了许多过往之事,这才发现,人心是最复杂最难辨的,当年李秦川在我怀孕时与表妹苟且,被我撞破之后,丝毫也不觉得羞耻,口口声声要我成全,直到我走了,他才发现我重要了,甚至不惜跳悬崖,你呢?当年在平城我是如何待你的,而你又是如何待我的,你何曾将我放在心上过,满心满眼都是你曾经痛失了的崔绮,也许这便是人性,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念儿边说边将梨吃完了,但是整个手都黏糊糊的,段长枫连忙拿出帕子,沾了一点水,为她擦手。

    段长枫一边擦手,一边苦笑:“你说的其实没错,当我发现自己不能失去你的时候便是你在秦王府养伤的那些时日,回想当时,我整日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唯恐你被裴湛的花言巧语打动,不再要我了。”

    “裴湛...”提起裴湛,念儿心中觉得暖暖的:“这世间,也只有他对我是真的一往情深,愿为我赴汤蹈火,只可惜,我唯一没有爱过的人却是他。”

    段长枫伤痛地看着念儿,她将他对她的爱全部否定了,段长枫轻轻的将念儿搂入自己的怀中,道:“来日方长,你终会知道我待你之心。”

    念儿看着段长枫,笑:“好,那我便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