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座大城一群人
兰瑟一抬头，突见不远处身穿太空铠甲的大团长保持着跪姿抱着璇玑，受伤的她只能半躺着，几乎已经无法动弹了。 他惊呆了，平生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一位柏拉图骑士的真容，他脑中一片空白，觉得他们跟自己相隔银河，他想到了神，活生生的神祗—— 如此美丽的场面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很多年后他才想到旧约里的那句话： 神子见人类的女儿美貌，便娶来为妻……诸神子和诸女子交合，生下了上古时的英雄。 趁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盖亚士兵愣神地看着他们，卡尔基的头部面甲重新自动闭合上，他把受伤的璇玑放在地上，抬起头望着上方，随后用意识重新召回了自己的座机“小狼”。 “Reciperenunc！”（立即撤退）大团长用嗓音低沉地在通讯中，对所有的扈从下了一个命令。 在几秒钟内，兰瑟用战斗服的视窗系统看着面前站立在面前的柏拉图骑士，在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室黑暗闪烁红橙光芒的背景下，一身熠熠生辉的铠甲让他显得像来自地狱的战士。兰瑟虽然也背着一把大功率的激光卡宾枪，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过于惊诧，这位年轻的盖亚下士只是静静地望着，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反应。 “轰”一声巨响，强大的冲击波夹杂着无数建筑碎片飞袭而来。 一枚沃坦级的激光导弹从天而降，直接轰穿了整个建筑这块区域，处于基地底层的反应堆区瞬间真空，头顶一层层楼层上的大洞里露出了幽深的宇宙。 卡尔基一跃而上，身影如闪电一般，快得无法看清，他的变形战机变形为白虎坐骑，飞来将他带走了。 兰瑟被迅猛的爆炸冲击波冲撞到墙上，然后飘起来，幸好他穿着防护型的军官战斗服，虽然全身疼痛，但安然无恙。而真空防护墙也瞬间运作，隔绝了此地和基地的其他部分，以保证其他地方的安全。 “屎袋拉！” 他大声喊着，用战斗服自带的重力运动装置沉降到地下，这样他可以在真空无重力的条件下，依旧能在地面上行走，但动作会略微迟缓些。 兰瑟慌忙地寻找璇玑，她已经不在地上了，他心中一凉，感觉大事不好：难道挂了？！ “我在这里。” 璇玑好听的声音传入他的通讯频道，视界提示他接收到来自上方30米的真空防护气泡的求助信号。 原来她飘着躺在一个淡蓝色的防护气泡里，这是专门用来保护瞬间真空时毫无防护暴露在宇宙环境中的人类的。 真空防护气泡像一个静谧而明亮的水晶球轻轻地在一片狼籍的反应堆能源区飘荡着。 “喔，你身手真快，及时打开生命防护气泡了。我今天真被你的实力惊到了……”兰瑟松了一口气后，在跟她通讯连接后，他又开始了日常絮叨。 他挥动手脚，想飘过去查看她的伤势，“我差点以为你已经被杀了。” 只有璇玑知道，这个防护气泡是白虎骑士团的大团长在爆炸前的一瞬间帮她打开的，她当时已经疼得没法动弹了。 “还剩一口气啦……讯息库真的给他拿走了吗？” “当然，他应该有追踪定位，假的骗不了他，况且柏拉图人还有心念力。” “那我冒着生命危险，全力跟他打到底是为什么啊！”璇玑不满地叫了起来，“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讯息库给他。” 兰瑟心中嘀咕：她真是一个会把天聊死的天才，而且简直不通人性，难道还不是因为…… “我已经帮你叫医疗兵了。”他也有点生气地说了一声。 随后是寂静无声的沉默。 卡尔基跨骑着“小狼”，带着所有扈从安然地返回了骑士团的战机群中，任务已经完成，捎带手盖亚人的NGC2547基地被彻底毁掉，未来也不可能重建了。 “Ayuperidistinobis.”（我们失去了阿育）负责外围牵制敌人火力的纳拉达执事告诉大团长，一位隶属不死军的高级骑士在这次突袭中被击落阵亡。 “Kusumamnirvana!”（涅槃之花） 卡尔基下令释放“涅槃之花”，这是一种在柏拉图的“不死军”骑士阵亡时会释放的全息图像，在真空的宇宙里会模仿随风而去的栀子花雨，白色晶莹的花瓣如浪波和漩涡一样飞舞，带着一种冰雪一般冷色调的闪光，在黑暗背景中美丽得令人毛骨悚然。 大团长又再次在NGC2547基地上绕圈飞过，他像战场之王一样俯瞰被自己摧毁的一切，随后，白虎战机群迅速飞离，消失在宇宙之中。 盖亚人的基地内部一片哀鸿，几乎所有人都忙着在搬运尸体和伤员，现在只有应急能源了，要是支援舰队不能在能源耗尽前赶来，所有人都会有性命之虞——NGC2547几乎损失了所有的基地舰队，装备相对简陋的内部守军也被闯入的柏拉图骑士杀得伤亡惨重，医疗新兵们看到走廊上尸体横籍，都崩溃地哭了起来。 这一切都笼罩在洁白的花雨中，柏拉图人和盖亚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个多世纪，40亿人在此期间死于非命。曾经，他们都是地球人。 有几朵“涅槃之花”的全息图像飘入了被打穿上方的内部反应堆能源区，模仿着落花之感。 璇玑漂浮在防护气泡里，望着真空中飞舞的虚拟花朵，栀子花的花型是曼陀罗，代表着宇宙和谐的秩序，启迪着不灭的智慧，在花朵梦幻般不断转动飘落时，原本全身疼痛的她竟感觉到心神宁静。 “我叫璇玑，别再叫我屎袋拉了。”她闭上眼睛，轻轻说道。 “好吧……”兰瑟·徐抬头望着高高漂浮着的璇玑，她的紧身战斗服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勾勒出优美修长的身躯。 这就是柏拉图人。兰瑟心中寻思着，她丝毫不明白今天对他有多么重要，他们美而强大，却缺乏人味。 他和璇玑之间总有隔阂，但是一瞬间看到她和大团长对视，却如此和谐。 和谐得令他担忧。 天鹰座FF恒星的NGC2547基地就这样被柏拉图人摧毁了，没有任何媒体报道，只有盖亚军队内简短的通报消息，毕竟私自接触外星人，破坏交战协议，张扬出去会引发轩然大波。 事后，临阵脱逃的山本上校被送上了军事法庭，被判处6个月监禁，他趁机退役，利用关系去能源公司做高管了。 本尼尼准将因在战争部内有靠山，竟明降暗升，军中仕途不受任何影响。兰瑟·徐却因为接替指挥权，对秘密信息和技术的被夺负责，为此写了大量详细的事件经过以证清白，事后被晋升为中士，总算摆脱了类似实习生的地位。 璇玑断了六根肋骨，并有多发性脏器损伤，和几百名伤兵一起，被用医疗舰载回了2700光年之远的母星盖亚。 雪茄型的医疗舰尾端的可变比冲磁等离子喷射推进器发射出明亮的浅蓝色光芒，向盖亚星飞去，在闯入大气层时，整艘舰只在再入期间被异常明亮的橙红色光芒的整流罩所笼罩。 芒星城就缓缓出现在前方。 有一首歌曾经如此歌唱这座居住着379亿人口的城市 光芒之城，不夜之都，万邦之后，富庶和自由，你在无限时空中永恒不朽。 这座在泰坦大陆上的城市占地33万平方公里，这座极大的大城，以广阔的五角星形态延伸展开于大地之上，无论白天黑夜都闪烁耀眼的光芒，在距离很远的宇宙空间中也能观察到，“芒星城”之名便传扬开来。 这是一座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城市，宇宙时代的超级高楼鳞次栉比，无数族裔聚集其中——各色种族，各色人等，穿着各式的服装，说着不同的语言都在芒星城中匆匆而过，近400亿人类就如同蝼蚁生活其中，每日来往不息。 载着NGC2547基地伤员的这艘小型医疗舰A-4869迅速地飞向城中一座蜘蛛型的庞大建筑，停靠在一条拱起漫长的延伸廊桥的一个“尖刺”上，还有许多各类型号的医疗舰在这条“蜘蛛腿”上下两侧不断地来来回回。 因为绵延不断的战争，芒星城内设有大大小小几百座规模宏大的军队医院，医疗舰常常来来往往地把源源不绝的前线伤病员送入其中，这就是一座军队医院的日常情景。 盖亚历27世纪各类外伤技术已经很发达，各类高难度的外科手术都由人工智能机器人医生执刀，人类医生仅仅做辅助工作。医药学自然也是飞速发展，甚至有生物胶水当场黏贴断肢，还能继续使用，骨折算微不足道的小伤了，用一种腕带式样的仪器绑在患处，就能发出促进骨骼愈合的生物波，很快就能接好。各种治疗军队外伤的科技层出不穷，但盖亚的军队医院中还是人满为患。 璇玑所在的047军队医院主要是面向基层官兵的普通医院，所以代表了盖亚军队医疗的普通水平——巨大的通道两旁每位伤员都有一小间透明的房间，方便医生不用进入就能查房，一条走廊有几百间望不到头的病房，中间来来回回走着人工智能的机器人护士和人类的医护人员，每人每天的药品都由传送带送到，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人体维修工厂，而且效率奇高，每天都有人出院和入院。 人缘很好的璇玑受伤的消息传开后，她的朋友们纷纷都来探望她了。 “我的女神啊！你可不能有事啊！……没有你，我最近输惨了啊！！！” 地下赛车业的雷老板扯着公鸭嗓子喊道，他眼中爆裂的红血丝生动地表现出他此时激动又绝望的心情。 璇玑心想，幸好透明板的隔音效果很好。 “看到你现在这样，唉，真是让人担心……但徐桑没事，我就感觉宽慰了些许。” 她在旧书店打工时的拍档百合子长相非常“巧克力”，只有不到10%的日本血统，主要是英国黑人血统，说话举止却比纯正的日本女人还日本。 “兰瑟……他今天什么时候来看你？”百合子优雅地抿了一口红茶，眯着眼睛对她假笑了起来。 “呃……”璇玑差点没翻起白眼。 “璇玑，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三文鱼手握寿司和鱼籽军舰寿司！” 中日混血的“紫藤料理亭”的老板高桥显示出直爽的性格，跟他虎背熊腰的外形相得益彰。 正当她正准备用简易筷子下手的时候，突然高桥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说道： “这样美丽的手应该戴上一枚漂亮的结婚戒指。” “高桥先生承蒙错爱！我现在没有结婚的计划！” 璇玑马上挣脱，边说边挥动拿着筷子的右手，好像在挥动匕首一样。她尴尬极了，怕高桥又要趁机向她求婚。 “璇玑，我看过最近你的星盘，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金星、木星和太阳连成一线，你最近会遇到你的真命天子，摆脱母胎solo啦！” 算命屋“四川好人”的老板娘兴奋地向她说道，这位长相漂亮，甚至打扮有几分萝莉气息的灵媒，声音却非常老气横秋，结合在一起效果搞笑。 “是不是很多男人向你示爱求婚啊？！” 盖亚占星术已经自成体系，但依旧沿用老地球体系的名词，还有什么维纳斯、朱庇特之类的说法，但已不再是指同一颗行星了。 “……哪里有！”璇玑突然不自觉地脸一红，因为后续实在太混乱，她都忘记了兰瑟·徐跟她表白过。 MonsierChabernaud是她的模特经纪人，年轻时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欧系男模，现在改行做了经纪人，刚跟自己的同性爱人结婚，脸上妆容精致，金发烫成波浪状，梳了一个马尾，举手投足自带女性柔美气息。 “哦，脸没事。”MonsierChabernaud盯住她看了一会，“身上没留伤疤吧。” “没有！” 璇玑感觉到一阵晕眩，她认识的都是什么样的一群人！ 兰瑟·徐每天都会来看她，给她带各种水果。他把一个苹果放在削皮机里，苹果块就会自动落到小盘子里，芒星城的生活一切都很方便。 兰瑟因NGC2547基地就被弃置，不再重建，被安排到总参谋部第二局第十五处工作，盖亚军队极为庞大，需要大量的军队文职人员。 于是，他就开始向她絮叨新办公室的各种情况，他在她的面前总有些手足无措。 “要是我爷爷知道他一定很高兴啊，他最怕我去太空舰队工作，怕我跟我那倒霉的爹地一样被炸成灰。”兰瑟经常会谈及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在内心他还是一个小男孩，非常依恋自己的家人。 当他发觉璇玑对此毫无表示时，赶紧再解释几句：“我可不像你，你太勇敢了……我很讨厌打打杀杀，那么多死人太恐怖了。璇玑，你可以跟大团长单打独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样的。” “我也会害怕。”半躺着的璇玑突然说道，她在NGC2547基地第一次感受到被杀的恐惧，面对面白刃战和驾驶战机参战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我已经申请从雇佣兵团退伍的手续了。” “什么？” “我被打怕了。” “这太不像你了，屎袋拉……抱歉，璇玑。” 卡尔基大团长虽然长着一张英俊得几乎完美的面容，但她永远忘不了他身上的杀气，那双野兽一样散发犀利寒冷光芒的蓝眼睛变成了她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