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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四楼龙船沉九江

    圣人李显在与大赟,后蜀,南魏休战理政后,深感江东民生及水运的重要,江东不同于江北中原那般钱粮富硕,其中缘由,与江东多旱缺水有着莫大干系,此前李显与大赟诸国开战时,钱粮便多是由江北北调而来。

    承平南下的水路不畅,兵马钱粮的调运均要从陆路多方转运,损耗极大。且水道的不畅,也深深的影响着江东的民生。

    显元十一年,李显休养生息三年之后,着手开通一条纵贯南北的运河,自崇州宗莱开凿直至云州九江口方止。

    如此浩大的工程,可谓是征尽了沿途民夫,运河开凿的过程中,征发的各地百姓竞多达数十万众。

    但如此一来,从中原南下的水路便是便利了数倍,而且对江东的助益极大,为了福泽子孙,江东百姓即便落到家中留妇人,田间无男丁的地步,依旧不予余力的参与到运河的建设当中。

    此后数年间,李显又数次从槊南,江北,辽中等地征发民夫,又命都造局赶造巡游龙船,李显欲乘龙船亲从运河下江南。

    崇云大运河历经六年,终于年初三月完工,若不是遇上东郸来犯,李显早已巡游江南。

    如今,东庭府战事平息已久,李显迫不及待地带着后官嫔妃及朝廷大员们南下巡游,其中随驾的彩船多达千艘,随行人员足有十万余众,巡游船队在运河中首尾相连,连绵不绝,竟有数十里长。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金碧辉煌,鼓乐喧天,竟浑然成一派人间奇景,一副难以言说的壮阔景象。

    显元十七年,七月初九,承安。

    钦天监观天台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聚精会神的朝天边望去,望了片刻,又拿出卷宗,细细地对照端详,面色阴晴不定,暗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麻饼,细细揭开油纸,咬下一口,咀嚼几下便强咽了下去,只觉如嚼蜡,完全没了味道。

    只听楼下忽来一阵声响,老者走近栏围,望着远处走来的一对璧人,笑道“大祭酒又来与老夫作伴了。”

    老者目光如炬,远远便瞧见了大祭酒夫人手里端着的食盒,连忙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麻饼,将它细细又包回油纸中,揣进了怀里,说道“哈哈,看来老夫今夜有口福了。”

    “难得大人还有如此雅致。我可是一日都睡不安宁了。”说话这人,正是国子监大祭酒韩嗣信,此时正眉目紧锁,愁云惨淡。

    两人缓缓走上汉白玉阶梯,朝着观天台走去。

    他的夫人温玉贞一脸从容,朝着这位老太常令笑道“得知太常大人好吃,韩温氏特为蒙大人做了些茶点。手艺粗拙,”这位韩夫人平日便不喜华服玉带,今夜虽只一身素锦缎裙,却是秀雅绝俗,显出一股轻灵之气,

    温玉贞曾是照壁山庄二庄主,乃成名已久的江湖女侠,此时虽为人妇,不再仗剑天涯,但神采间,此时腰间悬剑,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蒙天赦看着满面愁云的韩嗣信,抚着下颌长须,打趣道“大祭酒,都说你一介书生娶了位文武双全的夫人,依老夫看来,尊夫人不止文武冠绝,气魄也远胜你数倍,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胆色,你这个酸孺和她比,你差远了。”

    韩嗣信对于蒙天赦的挖苦已是见怪不怪,他冷哼一声“太常大人孤家寡人,就算艳羡在下,也不必如此编排,真是有失风雅,为老不尊。”说着,转头瞧了眼执意跟来的温玉贞,面上流露出关切怜惜之色,嘴上却是骂道“一介妇人,哪懂什么天下大事,能有如何气魄。”

    越往上走,风越大,看着这寒风冷峭,韩嗣信转身替温玉贞紧了紧披风,身形往温玉贞身前偏去了几分,但嘴上却是接着骂道“脾性倒是执拗得很,我说,像头倔驴才是。”

    这位曾在江湖上掀起过血雨腥风的侠女,此时只是眉眼含笑,一句也未反驳。

    辰星不出,太白为客,数月前,蒙天赦夜观太白星出于酉位以北,东庭府遂大胜,但此前数日间,星位却是飘忽在酉位南北间,近日更是荧惑星位渐显,乃有大凶之兆。

    “圣人出巡已经走了有七八日了,约莫着应是到云州了,若是过了今夜,那便万无一失。”蒙天赦看着走上台前的韩嗣信,郑重说道。

    韩嗣信却不理他,只是神情紧张的盯着天幕。

    蒙天赦心下一紧,也是朝着韩嗣信的方向望去,面色大变道“荧惑守心!”饶是他已经老眼昏聩,平日星位荧荧似火,行踪自己难以捉摸,有些瞧不真切。

    但此时,灼灼荧惑已在星宿内留停,荧惑守心之局已成,见此星象,蒙天赦只觉一阵乏力,几近跌坐在地,幸好一旁的韩嗣信与温玉贞将他扶住。

    韩嗣信见蒙天赦站稳,连忙说道“我这就去追陛下。”蒙天赦没有多余寒暄,只是挥手示意他快走。

    正当三人准备下楼时,只见远处一条火龙正极快的逼近钦天监,不多时,楼下就响起一阵兵马喧嚣声,一队甲士将钦天监围了个水泄不通。

    韩嗣信本能的望向了温玉贞,后者侧耳细听一阵,柳眉轻蹩,焦虑道:“来了不下三百骑兵,还来了六位二品境宗师,若只是三两人还行,此时来了六人,即便是我也难以脱身。”

    韩嗣信冷哼一声,整了整衣冠,傲气说道“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敢今夜就犯上。”说着,坚定的对温玉贞说道“夫人,若是这帮人真敢作乱,你不必管我与太常大人,只管自己冲杀出去,将此事速速禀告圣上。”

    温玉贞纵使百般不愿,却是不敢忤逆自己的夫君,没再多有言语,只是深深的点了点头。

    王宗彦随驾下了江南,京城防务皆归赵腾统御,楼下兵马,正是赵腾所统帅的骁骑营骑卫,此时他正侍立在旁,立在当中之人,正是暂替圣人监国的当朝太子,李元。

    李元身前,赫然立着六位太子府豢养的二品境高手,此时气机涌动,生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三人下到楼底,韩嗣信虽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如此架势,却是镇定自若。

    他面色如常,一步上前,朝着李元行礼拜道“太子殿下,下官是国子监祭酒,身上少不得读书人的迂腐气。”说着,面色一变,厉声问道“赵腾深夜带兵至此,已是违了宵禁,还请太子殿下明正典刑。”

    赵腾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却也不敢发作,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韩嗣信。

    “哈哈,韩大人多虑了,赵将军是护送本王来此的。”李元笑着,但眼中却是没有一丝和善的味道。

    韩嗣信步步紧逼,厉声再问道“那太子殿下为何又带着这些太子府的扈从们,下官可是知道,这些扈从可都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李元没有下马,策马往前迈了几步,声音也强横了几分“韩大人,既是太子府的扈从,自然是护卫本王的。”

    “下官斗胆再问太子殿下,殿下深夜带人前来钦天监围困我等,意欲何为?”韩嗣信见李元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也不再绕弯子,直奔正题。

    “韩嗣信!”李元怒气陡升,也不再遮掩,扬起马鞭,直指韩嗣信道。

    见主子语气不善,身边六位扈从顿时杀机涌动,大有前掠之势。

    韩嗣信却也不惧,昂首挺胸,双目直视李元,寸步未让。

    温玉贞一步跨到韩嗣信身前,一手护住韩嗣信,一手轻推剑柄,腰间碧溪剑此时只离鞘半分,却是凭空生出无数剑意。

    霎时间,李元只觉一股凌冽气势铺面而来,声声剑鸣萦绕耳边,与六位高手形成的压制相比,也不遑多让。

    照壁山庄乃承平江湖大宗,山庄的二庄主并非空衔,温玉贞的江湖传闻也绝非空xue来风,卜算子曾说,此女若论剑意可入江湖前二十,只不过温玉贞这些年不再追求剑道造诣,只愿俯身相夫教子。

    放下了杀人剑,拾起了女红妆。

    但这股充沛的剑意,已然让世人明白她的碧溪剑仍旧锋锐。

    李元收回马鞭,温玉贞也松开了剑柄,碧溪剑落回鞘中,漫天剑意随之消散。

    温玉贞朝着李元施了一礼,略带歉意说道“我家相公曾任言官,说话就像递折子,直上直下,冲撞了殿下,韩温氏在这里给太子殿下赔罪了。”

    “还望殿下念及夫君新沐圣恩,是圣人旧年新立的国子监祭酒,刚入国子监不久,身上的言官气未能散尽。”

    “况太子监国之任,司的是监察天下之责,想来自是不会和我家相公这等言臣计较。”温玉贞一番话中,软硬兼施,让李元没了发作的契机,但也给他留足了面子。

    “韩夫人言重了,本王岂会开罪韩大人,都说韩夫人虽是江湖儿女,但入了韩府后却是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通情达理。”李元话里有话的讥讽道,但也透出了和解的信号。

    韩嗣信是言官中的领军人物,自己的确没有必要与言官群体闹得太僵。

    李元语气轻缓,说道“今日本王与赵将军率兵至此,乃是行拱卫之责,城中今日有不少贼人作乱,本王曾有口谕传出,让诸位大人留在府中,以防贼人祸事。”

    “许是通传小吏未能通报完全,本王听闻国子监大人未在府邸,带兵前来护送大人回府的。”说着,李元朝着周围使了个颜色,众人立即让出一条路来。

    李元朝着府外指道“马车已在府外候着,三位请回吧。”

    韩嗣信依旧面不改色,冷笑道“某非稚童,若不能弄个清白明了,韩某不敢从命。”说着,疼惜的看向温玉贞,后者则给了他一个同样温柔且坚定的眼神。

    “太子殿下,即便国子监没了我这位大祭酒,钦天监没了老太常,但本朝还有数百言官,数万万读书人,众口铄金。”韩嗣信目光如炬,一字一句的说着。

    “父皇的龙船沉了。”李元面色平静道,语气中却也有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凉。

    三人惊得目瞪口呆。

    李元再次开头,语气谦恭道:“如今父皇生死未卜,朝中须得安定,还需诸位协助本王。”

    京师以东,曹国舅率三万备郸军正星夜兼程,距承安城已不足两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