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去 三
第四章归去 三 俗话说,叫花子还有三天年。 大年三十早市菜场上就没人摆摊了,一直到正月过完,也没有再见到早市。大约他们是想着年底到了腊月再开吧,加上开春以后要农忙,那才是正经活,于是河岸的两旁会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河里面的冰块随着春天的气息逐渐融化,忙碌的农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耕田犁地。 早在正月里,婆婆就交代了小爷:“到了深圳在你们那路边的公家电话棚半个月往村里打一次电话,问问书记你老头的情况,也不必喊我们接电话,节省些钱。眼看他快熬不住了,原本是不想你去,但是不知道他能熬到哪一天,你先去吧。到时候再回!” 临走的时候又叮嘱说:“如果有你小妹的电话,到那天了,记得随时通知他们,现在快要生了,不吵她,给她写信,让她安心生娃!” 初六清晨,一辆崭新的班车直接开到了我们村头,在朦胧的月色之中,一连串滴滴滴的大喇叭震醒了整个之字河两岸的沉睡的庄稼人。因为不需要出早工,春节早上又冷,所以没有起的特别早的人。 几声喇叭一响,大家都披着大棉衣出来看,闪亮的两个大灯,直直的盯着地上的石子。一个可以容纳30人的大客运车,几乎占满了整条道路。 司机看到大家都出来看,顺势有滴滴叭叭了两声,告诉大家,今天开始,每天早上6点我这趟车从村里出发直达武汉,每天下午4点半准时回来,大家相互转告啊! 途经路上的四个村,可以直达乡里,这样五个村的远行的人,再也不用走路1个多小时去乡里的车站了,唯一就是要早起,但是早起也比走路强啊,车费还一样。 初八早上,婆婆也不用送到村尾了,就在桥边等着车,早上6点招手即停的大客车带走了婆婆的牵挂。 一年要强过一年,村里的老人们和村干部谈论着今年形势好得益于桥边上低矮的土地庙里面供奉的土地公土地婆的保佑。 可是村里太穷,到现在依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宗祠。 种庄稼的农人们,每一年都在祈祷风调雨顺,土地肥沃,稻子收成好,洪水少,所以土地庙成了庄稼人乐于供奉的庙宇,时刻祈祷着土地公土地婆的庇佑。 说是庙,实际就是一个成人高的小房子,宽度不过半米,深度也不过半米,上面有神台,里面是两尊瓷白的土地公土地婆神像,神台前面是村里供奉的一碗大米和一碗米团子,一个圆形玻璃器皿里面满插的香,庙前的鞭炮纸都还是新的。 每年初一上完了祖坟,每个家族的兄弟娃儿们会邀在一起在土地庙前放一架鞭,依次上3柱香,我们家就是我大伯兄弟四个,带上我们几个小娃,在放鞭炮的硬纸盒上面跪着给他们二老作揖。 正月十五一早上,公鸡叫了三遍,老一辈的族人们喊起了病床上的我爹爹,他们和村里的干部商量着翻新土地庙。 如今这个土地庙依然跟村里的大多数房子是一个色调,统一的灰色。红色的砖瓦房,为数并不多。没商量多久,大家一拍即合,说干就干,毕竟这是村里的好事。 最终计划要给土地公土地婆盖个红色砖瓦二层楼的公共土地庙。大家想着一旦两位神仙住起了大房子,肯定也能保佑村里人都建起来大房子,毕竟隔壁村陆陆续续建起了不少二层小楼房。 大家一下子全都自发张罗了起来,我爹爹的老朋友,那个会写毛笔字的老先生负责起草全村募捐的告示。每家每户按自己家里的情况一百元不嫌多,五元钱不嫌少的开始捐钱着手买砖买瓦,水泥和黄沙。因为是新修公共庙,村里无不过来捐钱的,都希望自家能得到福气。 我爹爹没有力气的说,我就负责两个儿子过来建庙。任务就落在了我爸爸和我三爷以及村里几个会泥瓦匠手艺的人,都是义务且光荣的来帮忙,但是小工还没有着落。 老先生对我爹爹说,“我的小儿子就给你二儿子当徒弟吧,顺便来帮忙。” 我爹爹说,“那样乱了辈分!我儿子和你儿子同辈,怎么能让他当徒弟呢?” 老先生说,“我们两老哥们了,现在你儿子手艺高,我儿子当个徒弟学艺也无碍啊!私下还是称兄道弟,门面上学了这门手艺,名分上是师徒啊!” 我爹爹也不好再说什么,问我爸的主意,我爸说,只要肯吃苦,跟着我就行。 我爸的“徒弟”有些不服气,也有些怨气,分明是同辈,现在倒是矮了一辈,倒变成我这个还没读学前班的小娃的师哥了! 但是老先生说希望他能学些手艺,也没让他天天喊我爸师傅,喊个哥就行了。 于是,我们两家现在亲上加亲了。我爸也没把他真当徒弟使唤,这泥瓦匠的手艺倒是真准备倾囊相授! 拜师这天,我爸爸也顺便认下了老先生为干爸,为了以后我和我弟弟也跟着老先生学些做人的道理。拜完了干爸,然后才喝了师傅茶,认了“徒弟”,其实相当于是认了个干弟弟。 这些都是在我爹爹的房子里当着墙上***像和我爹爹的面进行的。 小工这就解决了一个,后来村里又有两个热心的后生也来帮忙。一下子,四个大工,三个小工就齐全了。 正月二十,桥上桥下,小卖部,公路边,满满的全是人,捂着耳朵在鞭炮声中见证了迎接土地公和土地婆出庙,安顿在了旁边建好的一个临时土坯小屋里面。 村里的老人出面拜了又拜,说着帮二老建新居,委屈些时日的话语。 旧的土地庙顺势拆除,就地打了更宽的地基,没有10天的功夫,二层的土地庙拔地而起,红色的砖瓦庙在河边格外显眼壮观与河水里面的倒影交相呼应。虽然新建的土地庙也只有一米来宽,2米深,但是里面还修了楼梯。 二月初一,伴随着几架鞭炮的轰鸣,两位村里的老人又在全体村民的眼神中双手捧起两尊神像一前一后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土地庙的二楼!一一摆上了供奉的神台,蜡烛,香和鸡鸭两盘。 爹爹拄着拐杖牵着我,远远望过去,只见上面早已经由老先生亲笔撰写的三个字“本固亭”。 修建完“本固亭”,爹爹算是参与完成了在村里的又一件大事,也非常的骄傲,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子们修建的,此刻他也知道外孙女已经出生,他撑着的最后的一口气也就放心了。 半个月后,一封又一封的家书终于赶到了深圳和襄阳。小爷在那天下午下班的电话中得知了老头快不行的回应,马上去了火车票的代售点,排了半夜的队,买到了第二天下午一张回武昌的硬座,多方联系终于拿到了襄阳的电话,第二天一大早打到了襄阳的村里,联系上了我的小姑爷。 只是小姑姑半个月前刚写信给家里,告诉了噶噶爹爹和婆婆,外孙女娃已经出生。长得非常像自己,等一出月子,马上就回娘家。 前几天刚收到这边的信,说家里一切都还好,让安心坐月子。小姑爷回来马上告诉了家里的最新情况,小姑姑怀里抱着女儿就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滴落到女儿的脸上。
小姑爷安慰说,“小哥说了,你不要急,你还没出月子,让我替你回去!” 小姑姑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谁替我都不行!” … 小姑姑还在喂奶,所以女儿也要带回去,顾不上二月里的倒春寒,顾不上还没出月子,也顾不上女儿笑了,跟小姑爷说,“去买票,去叫车,一起走,今天就走!” 小姑爷的爸妈也知道了我爹爹快不行的消息,原想着说他们二老代为回去,他们三个留在家里,但是小小姑姑坚决的说不行,闺女不能断奶,她必须让自己的噶噶爹爹看一眼。 小姑姑说,“身体是我的,我知道我熬得住。我老头也是我的,我对不起他,我必须回去看他,哪怕是只看一眼。” 一家三口,排队买了回汉口的车,当天晚上就踏上了远嫁奔丧的路。 小姑姑在火车上眼泪没有干过,腊月里还在准备着接自己的老头姆妈来玩,还没三个月,为什么他就不能再等一等呢?哪怕是等她多看两眼呢。 又埋怨起我小姑爷说,“过年应该回去的,别人家肚子大的,也没事,我为什么不能回去呢?我们那边也有大好的医院可以生娃。家里生也有人,大嫂二嫂都是在家里生娃!…” 小姑爷任由小姑姑埋怨着说着,他一边哄着大人,一边哄着娃,用手轻轻整理着小姑姑穿的厚实的棉衣和头上**式样的棉帽子,看着襁褓里裹着严严实实睡着了的女儿,这些都是襄阳的公婆准备的。 他们担心着孙女,担心着媳妇,也交代了儿子,多忍让,一路上伺候好,好好去,好好回,不要喝酒,媳妇家里远,有事情打电话。 小爷和小姑姑前后到达了武昌和汉口火车站。一路坐着公交车到了汉口的汽车站,候车厅里,四个人相遇了,除了相互帮忙提着行李和抱着娃,一路无话,他们一起乘坐了我大伯交代的那个唯一一班可以直达村里的客车。 道路两旁熟悉的树木一一从车窗外背道而驰,一排排老树的枝桠上长出了翠绿的嫩芽,没有2个小时就快到了乡里,颠婆的石子路吵醒了沉睡的婴儿,怀里的丫头就这么闭着眼睛哭了起来怎么哄也还是哭。 下午4点半准时停在之字河桥边的客车带回来牵挂爹爹的人! 小姑爷和小爷放下来行李,牵着小姑姑抱着娃走到了家门口。门前黑压压的全部是人,大姑姑和二姑姑早已经扶着婆婆坐在爹爹的身旁,只是婆婆并没有力气去迎接他们了。 我爸爸接过了他们的行李,我mama哄着接过来还没满月的我的表妹,小朋友今天全部安顿在了我家,大堂哥和二堂姐照管。 三个人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小姑姑眼泪大概是一路上流干了,此刻却哭不出来了。 西厢房门边,两条凳子架起一张门板,爹爹穿着干净整洁的黑色素服躺在上面,一本书盖住了他的脸,双手交叉叠放,床板前面一个四方椅子,上面两边的白色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红色的长香已经插满,地上一张圆形凹陷的垫子满是膝盖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