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去 一
第四章归去 一 庄稼人的年轮里,上半年是播种,寓意着希望和期盼,正月是春风送别,二月是除草耕地,三月是培育新苗,四月是清明祭奠,五月是播种插秧,六月是初夏鱼虾蟹! 下半年是收获,寄托着果实和思念,七月是酷暑灌溉,八月是洪水肆虐,九月是秋收时节,十月是棉花白洁,冬月是初雪养田,腊月是团团圆圆! 但是只有芒种和秋收代表了一年四季! 这是小姑姑嫁出去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二十多年来第一年来没有回家的春节,就像近嫁或者远嫁的无数女儿一样! 婆婆在家里盼来盼去眼看腊月二十八已经到了。还是没有见到小姑姑和“疯叔叔”就是新的小姑爷回家的足迹和讯息。嫁出去了的女儿就像泼出去了的水一样了吧。 人家的父母也盼望着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孙娃回去过年呢,哪家的父母不是一样的心呢,所以婆婆一边期盼着,一边也这么宽慰着自己。 小爷回家以后,被他的mama就是我婆婆问长问短问了两天了,重复的问题问的小爷都有些不耐烦了。 “怀的是男娃女娃?” “不知道!我哪知道这!恁总是问些稀奇话” “明年不去深圳了,他们就留在襄阳了吗?” “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今年不回来呢?还在生她老头的气吗?气这么大!个死丫头!”婆婆最后几个字自己嘀咕着。 “哎呀,都说了,怀了毛毛,不适合长途走。”小爷已经回答这个问题回答了不下五次,大哥二哥三哥大嫂子二嫂子三嫂子各个都来问。 “也没带口信回来吗?”婆婆继续问。 “说回去了给写到学校。叫你不cao心。都好!”小爷说。 “没跟她说你老头身体不好了吧?”婆婆说,其实婆婆也并不想小姑姑知道。 “嗯!”小爷点点头,小爷也是回来才知道,我爹爹身体每况愈下了。 “如今你小妹也怀了身孕,知道老头身体不好心里也不好受。先让她顺顺利利生娃吧。”婆婆说了一句,也不再问了! 外头的孩子们报喜不报忧,家里的老人们也是报喜不报忧。 满世界都是我很好,怕你愁,正是心里都装着彼此,才不愿意你担心。 可是,越是这样,越成了彼此生命里的缺憾。 这已经是1995年的春节过年了。 虽然小姑姑不在家,爹爹也卧病在床,只能偶下下地行走......但是总体来说,家里依然是要高高兴兴过年的。 用爹爹的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活的一把年纪了,娃儿们高兴些过年,还有就是姑娘大了留不住,不管是嫁到哪里,总是要过自己的生活。” “早看开点,也不至于一病不起了!”婆婆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 爹爹婆婆几乎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全部使命了,6个子女已经婚嫁,小爷也在张罗着过年相亲的对象,爹爹觉得他出去见世面了,不愁没有女子给他当媳妇。 两年一次小洪水,三年一次大洪水,已经成为了每个夏天的常态,回想今年的秋收,庄稼人扛过了小规模的洪水,收成还是不错的,收稻谷的那天,又是一年的中秋节,全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干活吃饭吃月饼。 到了黄昏的时候,绯红的天边夕阳西下,一轮银白色的明月悬挂在了正上空,月光便铺满了庄稼地,嫦娥似乎都在天宫里笑盈盈的看着农人们收获的景象。 伴随着洒落村间的月光,村里哒哒哒的拖拉机,载上了大伯和我爸到了两村交界的地方。 原来在年初,我爸带着几个人在那里新修了几个村联合的国家粮站,还能看到不远处挨着我爸建的两村的公共小医院。 说是粮站,实际是用红砖围城的一个超大院墙,里面建了十个来同一规格的仓库,每个仓库的大门口旁边是几个拖拉机的排队等候区,紧挨着称重区,直接入库。这里没有重兵把守,没有真枪实弹,工作人员除了乡里派来收粮的领导,几个村的支书,乡里调来的会计,再无其他人,工作时间就是白天到黑夜,秋收时节加班加点。 工作人员虽然少,但是秩序井然。因为满目都是洋溢着笑脸来给国家交税的纳粮人! 我们村收了稻谷的庄稼人挨家挨户雇着那仅有的一辆拖拉机,四个轮子在新年铺了第二次新石子的路上跑的格外颠簸。 一家拖完就轮到另一家,都是哪家准备收稻谷了,提前跟村里的司机打招呼。往年的车费就是稻谷,今年可不同,可以给现钱。 今年有了私人收稻谷买卖的人,价格比粮站还要高呢。市场经济的时代,终于在我们村开了口。 我大伯和我爸在田里也用拖拉机司机的电子称称了一满车今年的公粮税费才邀上了司机到达了粮站,称了粮食,没有差,收拾了东西就回来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了!赏月就不是他们专门干的事情了,大概乘着月光告诉我们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 几个村今年全部来这里上交公粮税费,一直到晚上,人员都在陆陆续续来,慢慢吞吞的去,赶在中秋节忙完秋收,今年的全部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过了这么多年的光景,家里一年吃多少米,卖多少米,每个当家的人心里明镜似的。所以留足了国家交完税以后,计算家里一年要吃的米,剩余的基本都要卖掉了。但是也有些不愿意卖的,总是担心饥荒要来,攒到第二年夏天卖陈谷也是有的。 当然今年私人收稻谷的人,也不都是纯粹的商人,今天就来了三拨人。 一部分是村里的几个合伙的和外面的大庄家商量好价格,一次性多出能拿到差价的地道二道贩子,他们能敏锐的嗅到商机,但是也需要提前准备现钱支付。要没有现钱,人家也不卖给他们,一手交钱一手拖走稻谷,有些着急用钱的,亏点钱也卖给他们了。 另一部分是直接来收的大庄家,但是他们都是每个村镇的跑,选择高质量干燥的稻谷,不着急用钱给收割工钱,需要年底建房或者置新物的,就可以等他们,这样能多卖点价钱,但是也要承担物价起伏的风险。物以稀为贵,前期需求量大价格高,后期饱和了,价格也就低了,也是有不少后悔的。但是转念一想哪有样样都好的呢? 但是露水太重打湿的稻谷是没人收的,必须全部晾晒。在自家的大门口,蓝白相间的油布,铺在泥巴的地板上等候太阳的光顾,每隔一会就有个猪八戒的木制大钉耙来回在铺平的稻谷间拖动,这样能保证稻谷每一面都吸收阳光褪去水分。 当然也有不少人耍小聪明装半袋干半袋子湿的稻谷以增加重量卖更多价格的,一旦被发现,他家的每袋稻谷都要检查,或者从此不收! 当然光顾稻谷的除了太阳公公还有母鸡带着小鸡,鸟mama带着小鸟,麻雀带着燕子来的,家家户户门口晒着稻谷的矮凳子上都坐着一个娃,手里都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篙! 第三种就是很多外地不种粮食的人,开着一个车厢超大的三轮摩托车,拖着满车青橘子,红苹果,灰鸭梨和绿西瓜的个人商贩。一到秋收就满村满乡的围着转,就像我们村电线杆呼叫“赶戏”的大喇叭的儿子一样的小喇叭挂在车头在村里喊着: “橘子苹果换谷咯!” “西瓜梨子换谷咯!” 婆婆说,“还是他们收稻谷的会想办法,在哪里寻的这么好的东西,你看路边上那个瞧着叮叮当当“补铝锅,修雨伞,磨剪刀,磨菜刀!”那个人每天喊得累死人。” 爹爹咳着说:“他们还走着路,挑着担呢,练出来了!个人有个人的道” 我们三个小家伙哪能听到橘子苹果这话…马上跑出来,我们以为那车都跑远了,出来一看,早被人拦着呢,车停在了,在之字河我们家附近的桥边上,代销店旁边。 好几家妇女都站在了那车周围,也不等那商贩剥,几个人自己动手就开始尝起橘子了。相继的问着甜不甜,又问酸不酸,又问多少斤谷换一斤这,换一斤那的。 我们也不管那么多,平日里看不见,来了肯定不能放他走。三个调皮捣蛋央求着大妈和我妈,她们抬了半袋稻谷。 商贩大叔笑呵呵说,“一个一个来!不着急,都有都有!” 我们换了小袋子的小西瓜,小半袋子橘子,小半袋子苹果,小半袋子梨子… 她们还没来得及把水果抬回去,我们已经手上苹果,嘴里橘子,裤兜里塞满了。两个小裤兜,圆鼓鼓的往下掉,就差没把裤子拉脱了,走起路来两个圆形的梨子左右两边甩,好不得意!就像也秋收了一般! 满载而来的甘甜,换成满车的百家粮食,也满载而归去了!
橘子有些酸,也有些甜,我们咬了里面的汁水就直接吐掉了,然后开始吃苹果。大人们都是拿着苹果直接跑到之字河岸边,在水里来回洗几下就放在嘴里咧着嘴笑嘻嘻的咬起来了。还说着真脆真甜的话。我们知道家里说了,不许去河边,我们没办法洗,就啃着苹果皮吐掉只露出白色继而变黄的苹果rou,薄薄的一层苹果皮一会儿就被我们的小牙齿啃着啃着削了下来,满是牙印的苹果这下就干净了,我们也美滋滋的吃起来。 小堂姐也不免还是来一句:“啊,真甜!” 我们仨吃完跑到爹爹的床边,问他吃不吃梨子,因为我们差不多要把苹果橘子吃饱了,又听到婆婆说梨子对喉咙好呢,孙娃子们心疼你呢。 我们天天听着他咳嗽,爹爹不要,说,你们自己吃。 小堂姐说,“我们多,我们把口袋的梨子都拿出来,足足六个,我们仨一人给一个爹爹一个,剩余三个,一个人一个。公平吧?” 我们给了爹爹三个梨子,就又跑去看家里的猫儿刚下的妈咪儿仔,数了半天,才数清楚只有4只。 小猫儿喵猫喵轻声的叫,婆婆远远的笑着教着我们:“1234!不是1235!再看看是几只小猫?” 小猫咪们纷纷依偎在这只野家猫mama的怀里,温顺乖巧,她们的眼睛绿的很好看,身上的毛也别舒服。我们仨终于有机会摸她们,平日里猫mama跑的可快了,我们都不和她玩,如今看着她生娃了,我们终于这么近看着她,她也跟我们“喵儿喵儿”了两声,大约是跟我们仨打招呼! 这只野家猫来了婆婆家也四五年了,我们说她终于认识了我们,知道我们不会伤害她的4个仔,五只白灰相间的猫咪眨着眼睛看着我们,在婆婆给她们做的窝里一动不动。 婆婆刚开始满嘴的笑,说“这只猫陪了我四五年了”我看看的出来婆婆很喜欢这只猫。 小堂姐说:“比我还大呢!” 婆婆笑着说:“你们前后来的呢,是个福气!” 后来婆婆不笑了告诉我们说:“她生完猫崽以后,似乎总是不想吃东西。” 我们问:“为什么不吃呀?我们有梨子,她吃不吃?” 婆婆又说:“乖宝,她不吃,你们吃梨子哈,我感觉猫是年纪也大了,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这个腊月!” 我说:“婆婆什么是腊月啊?” 婆婆说“小姑姑回来就是腊月了!” .... 还好,她终于又留了4个猫娃给婆婆,婆婆还是很喜欢,我想大概是猫儿跟着婆婆一场临走了要给婆婆留个念想! 婆婆又告诉我们,“去年邻居家的狗可下了足足8只,它在当小狗仔的时候可见证了我爹爹带着儿子们做“壕子”呢。” 我说:“我知道,我家里那只还是她的娃呢,和我弟弟一天出生的,她很乖!” … 腊月终于到了,婆婆在等待姑姑的时候,眼看着隔壁的老狗就死了,第二天这只野家猫也跟着去了。这一对活宝偶尔还在一起玩,一起打架,就像两个姐妹一样,虽然一个是狗,一个是猫。 野家猫从汉口的江边流浪而来,跟着我爹爹婆婆生活了快五年,抓过老鼠,躲过横梁,赶过小鸡,跳过围墙,如今还留着四个娃儿没了娘。 农村人和这些猫吖狗啊都是这个世界的生命,农村老人们人更依赖它们,它们承载着老人的情感也陪伴着他们的日暮,只是善恶到头,也和他们一样终究逃不过这生死! 婆婆在屋前的菜园边上挖了个坑,把她埋了。也算是猫儿跟了自己一场。 老狗死了以后,当天就被邻居给宰了,狗rou虽不上正席,但是村里人腊月里都喜欢卤着吃,说吃着香,所以他们也送了一大盘给我家,全部是纯瘦的狗骨头rou。 只可惜生死有命,狗儿并没有猫儿那么幸运。其实吃了也好,埋了也罢,又何尝不过是都化为了尘土! 只是我觉得狗狗是我们仨的好朋友,我跟我妈说,不吃,弟弟还小他也不能吃。这盘狗rou的狗狗儿子,看到狗rou端回来我家的时候也怏怏了不太高兴的样子,索性我爸爸端给我大伯下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