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分家 三
三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2个月以后,秋天像个大姑娘小媳妇一样如约而至!秋天,是农村最喜爱最期盼的季节! 今年的秋天,格外如此!因为袁隆平老爷子的杂交水稻的产量一年更比一年多。家里竹制的“箩墙”里面稻谷堆了一层高过一层! 说起我们的谷囤,有小竹子制成的箩筐,也有大竹子制成的箩筐,一堆堆沿着墙角拔地而起,谷堆成了墙,所以,我们也把“箩筐”叫做“箩墙”!堆起的也是庄稼人一年上头的希望。 爹爹婆婆就是秋收前回来的呢。一路的颠簸,一路的水波,他们瘦了也黑了许多。 婆婆和儿子女人们讲着路上的事儿,儿女们围坐在小桌子边细细得听着。 他们也从没见过几十只,几百只船全部挨着停在岸边的大场面;他们也好像结识了这些五湖四海都出来讨“业事”捕鱼下网的好人;他们似乎看到了还带着小娃远行的渔人。 婆婆很开心的说,自己还跟着一个妇女学会的纳鞋底做小娃儿鞋子的故事呢,她给大伯家的小女儿做了几双,还给马上要降生的二儿子准备了过冬的厚布靴子呢。 黑色小小布靴,鞋底都纳了好几层,夹层里可不少保暖的棉花。 好像这个北方巧手的妇人就生活在我们家里一样,奶奶说她给了一些鱼虾算是交换了这些做鞋子的好物什,尽管不知道何年何月还会再见!但是人生的每一段不都是不断告别和新生吗? 大伯家虽然分家自己过生活了,每每团圆的时刻,农忙的时刻,大家依然是相互帮忙,逢年过节,还是一起和和美美,整整齐齐的。 不过大妈就不能忙农活了,肚子里装着一个月就要出生的大堂哥,手上还要牵着这个2岁半活蹦乱跳可爱俏皮又破坏力超强的女儿,就是我的大堂姐。 俗话讲得好啊,一个2岁的小朋友,虽然啥事也干不了,但是她也能让你啥事也干不了! 黄昏的田野格外迷人,颗粒饱满金黄色稻谷纷纷弯着身子,青黄渐变的禾苗昂首挺立,家家户户的屋檐上炊烟袅袅,这青黄相间在夕阳的映照下静谧而璀璨,庄严又肃穆! 爹爹和我爸一前一后,还有小姑姑早跑到前面去探路,一个挨着一个,走在田间的路上,稻谷长的可真高啊,小姑姑窜在前面都快没过了她的头。 爹爹摘了一小串稻穗,仔细掂量,用手拨了谷壳,看了两眼,放进嘴里嚼起来,对我爸说“可以了!再等一天,后天我们就开工啦!” 我爸说:“好,我去喊老三老四,他们的壕子就快施完了!” 爹爹说:“收音机里面已经报到了,华中地区,一个星期的好天气,我们要赶在这几天,把稻子都收起来!” 我爸点着头,喊着小姑姑,“你慢点跑,我们准备回去了!” 爹爹继续说:“你明天也去大姐二姐家看看,如果不忙,让他们也来帮忙!到时候你也过去帮她们两家。”... 清早的露水很凉爽,三爷和小爷一大早就去收他们的“壕子”,这两天鳝鱼和龙虾,泥鳅和小鱼都要攒起来,喂养着,都是明后两天的大餐呢,来自家里的味道,只要你一想,我都能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 一天后,大姑姑二姑姑也来了,家里极其热闹! 五把镰刀--大姑姑大伯我爸三爷小爷,每人带着自己的镰刀,拿出来家里的磨刀石,淋上点水,不断来回的磨,镰刀被磨的黑银相间,刀锋格外光亮,手持着月牙形状的镰刀,磨刀霍霍为谷仓! 家里有十六亩地,虽然大伯分家分走了四亩,但是收获的季节,全家人依然是收割十六亩。 为了方便大家大概了解,给大家用最直观的平方米说下田地吧。 一分田=长x宽=66.667平方米 十分田就是一亩田。 一亩田=长x宽x10=666.67平方米 我们经常调侃家里的两亩三分地,你可别小瞧了,那也是将近2000个平方! 可是农田,只能用于农业生产,这样才能保证中国12亿多人口的粮食问题。 “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现在只需要交足国家了! 庄稼人一个要比一个早,因为中午依然很热,所以迎着露水和晨曦,人们早上干的活儿会更多些。 一眼望去几百亩的稻谷飘香,村里的男女劳力,齐齐上阵了,真有大集体的感觉。只不过,每家每户,都为自己的收成高兴着呢。虽然也有懒汉,没人会管他们,除了自己的老头姆妈! 每家的田埂上还整整齐齐的放着开水瓶,里面可是家里昨夜就准备好的凉开水,几个开水瓶灌九分满的凉开水,今日一早在村里“代销店”花2毛钱买的2根老冰棍,把老冰棍的包装纸撕掉然后放进凉开水瓶里,等到快中午口渴了,倒出一杯在开水瓶的铝盖子里面进而一口入喉--又甘甜又冰爽! 这就是我们庄稼人最爱的冰棒水,甜进了心头的水! 我爸家的五个兄妹,从第一亩地开始了,他们在田间分好了五行,头上戴着小草帽,手里抓起稻谷的上边,用熟练的镰刀从底部开始割,割一把放一边,割了几隆以后,再用一根稻草把这一捆绑在一起。 2岁半的大堂姐早上睡醒了也要来,央求着我大妈牵着她去田间。 小家伙从田埂这头跑到那头,手里举着一小串稻穗像个放风筝的小大人。田地的大人们看着家里唯一的小宝贝,一边干着活一边听着她一会大笑一会撒娇一会儿要抱抱的声音,无不感到开心。 不光是我大堂姐,东家的狗,西家的猫,你家的鸡,我家的鸭,都围着她跑啊跳啊,你追我赶,撒泼打滚,好不热闹! 大堂姐也嚷嚷着要喝冰棒水,可是大人哪敢给她喝太多,小小的眯上一口,就像我大伯喝酒的样子。 太阳慢慢行至正头上,空气渐渐热了起来,大妈就牵着耍无奈的大堂姐回去了,就听着渐行渐远的: “我不要回去!” “不要,要冰棒水!” 一个上午,等他们抬起头看前面的时候,已经是一捆一捆的小家伙全部展现在眼前了。 爹爹在后面,也用小镰刀收割那些遗漏的小稻穗,然后把这一捆一捆的稻子慢慢的抬动,全部堆在一起准备打稻谷。 割稻谷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打稻谷,需要把稻子从禾苗上面切段,小稻穗要分成一粒一粒,第三步是在油布上面晾晒,最后晒干了才能装袋拉回家堆在“箩墙”里! 至于变成银白色的大米,那就是夹米机完成的最终工序了。 打稻谷的稻谷机,轰隆隆轰隆隆的响起。大地便开始了它新的动静。 把小捆小捆的稻谷慢慢平放在稻谷机的大嘴巴里面。 里面是电机带动的螺旋叶刀片,所以要格外小心。 稻谷机的侧面就是稻谷粒的出口。出口这里就放着油布,稻谷直接洒落在上面。 稻谷机屁股就是吐青黄禾苗的地方,吐出来的稻草堆积多了以后要马上挪走,免得堆太高了堵住出口。堆的越来越高的稻草容易塌掉,就分成了两堆,这田间到处都是没有横梁的凯旋门,越看越是那么回事! 中午的时间,四亩田已经完成了。 婆婆和二姑姑做饭,小姑姑帮忙准备,他们挑着全家人的饭菜,水,干净的碗筷就来了田间。 今天婆婆和小姑姑做的可是小龙虾,小鱼仔,蒸鳝鱼,蒸土豆,竹叶菜,还有这道番茄鸡蛋汤是我小姑姑做的呢! 小姑姑喊着“爸爸大姐大哥二哥三哥小哥…吃饭啦!今天的菜,可丰盛啦!哈哈!” 你看他们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全部是稻草的碎渣,我说鸟儿怎么敢歇在他们帽子上,当成稻草人了么! 经过了整整2天,他们终于完成了这场大丰收! 爹爹cao起当年会计纸和笔,计算着: 家里的12亩足足收了7200斤粮食,分摊到每亩地,已经到600斤的亩产了。 一亩田交足国家200斤,最后剩下400斤,12亩地就是4800斤粮食! 大伯的四亩地最后留下1600斤呢! 完全晒干的晚稻谷已经到了25块钱100斤的价格。 2毛5分钱一斤粮食,4800斤就是1200元钱。 这显然是笔下算出来的理论,晒干以后水分蒸发重量又变少了,还要考虑除开全家人一年吃饭的粮食又会少很多,还有在谷仓里等待的老鼠会偷走不少。所以最后能有个600元的四大伟人大团结,就可以买地建房了呀! 而且粮食是不能随便卖,要是再遇到灾荒年,陈粮就是救命的粮食。再说了也没私人买卖粮食这一行业,如果你急需要钱,可以去粮食站议价,卖给国家。 私人买卖稻谷建设米厂还是6年后的1994年才兴起,那就是轰轰烈烈的市场经济时代了! 目下这些粮食就是继续堆在家里的“箩墙”里面。等着来年开春了,去粮站卖掉,建房子咯! 忙完了家里的两天,一年到头的工作就可以告一段落,养着田准备下油菜花的籽了。 两天后爸爸就跟着去大姑姑家帮忙继续割稻谷了。 高端的稻谷收割机大约在15年后才进入我们村,千禧年以后才逐渐的实现了秋收的机械化,解放了庄稼人的双手。 在此以前,全部依靠的是人力和镰刀。 这人力,当然是亲人的相互帮忙,我爸爸就是这么遇到了我mama,要不然这样,你们能看到二木这小子给你们编写那代人的故事? 我爸是一把割稻子插秧苗的好手,我mama更甚!插秧苗就是明年5月份的事情,我们再叙了。 其实大姑姑让我爸爸来帮,并不是缺这个人手,完全是大姑姑家的几亩地挨着我未来“噶噶爹爹”就是我外公家的地。 巧的是,我“噶噶爹爹噶噶婆婆”就是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家就在我大姑姑家前面一家。 俗话说得好啊,远亲不如近邻。 俗话还说得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田地里,我mama家的四兄弟也在割稻谷,我舅伯最大,然后我大姨,我妈老三,还有最小的小姨我们喊幺爷! 大舅伯和我大姨分别已婚了,现在就轮到老三,就是我妈,最后是我幺爷。 我妈比我爸小两岁。五官很好,个子不算高,主要是也不白。认识二木那小子的都知道,他就是继承了她mama的黑,但是黑也没啥不好,白天的辨识度高啊,你别看他黑啊,他能反射太阳的光辉啊! 我爸也跟着在他们地里也干起活儿来。 我噶噶爹爹说,这是个好后生。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相亲成功了。相亲是青年人的主题曲! 那时候充当媒婆的七大姑八大姨,可亲了,酒席就得坐上席! 忙完秋收以后,我妈就带着我爸去他们经常去摘莲蓬,抠藕带也就是“欧藕梢”的地方! 抠这个字,就是说用手指从里面往外挖,在清澈平静的荷花塘,抠字还是文明了点。 “欧”这个字和抠相近,读音上面更能显示庄稼人的豪气。所以他们都叫“欧藕梢”。 荷花塘是现代人赋予的名字,我们就叫它:“藕坑”,藕坑里面“欧藕梢”!合情合理,朗朗上口。
再说了,这也不是荷塘月色啊,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叫它“藕坑”也很讲究,一是:直奔主题,产藕的地方;二是:这就是一个大号的坑!别小瞧了这个“坑”字,秦始皇的兵马俑,可都是生活在古长安一号二号三号“坑”里头。 荷花也叫莲花,根部幼年产藕梢,成年产藕,中间是绿色荷梗,顶部长荷花或者莲花,荷花里面继续长就会生出莲蓬,莲蓬里面就有莲子和莲子心!尽管莲和荷也有些很大的不同,但是庄稼人喊着喊着就约定成俗,一会儿荷,一会儿莲。 我妈对着她的相亲对象我爸说:小时候她们四个兄妹就是这么开始夏天的。 这个季节,莲藕还没有成熟,是“欧藕梢”和摘莲蓬最好的季节。满满的藕坑,远远的就能看到宽大的绿青色荷叶,小青蛙找mama,最喜欢这低矮的浮在水面的荷叶。一只青蛙跳进水中,溅起的露珠就像豆大的眼泪一样,一滴滴洒落在光滑的荷叶上,然后迅速聚集成一大颗,夏天的风微微一吹,马上又滚落藕坑内。 荷叶再绿,也藏不住这不安分的耀眼的荷花,白色的,粉色的,白色粉色渐变的,还有含苞欲待放的,各个都争相冒出头。小小的荷花,里面一层两层三四层,层层颜色都不同。像极了今天的蓬蓬裙,只可惜那时候只能像雨伞,像小碗! 藕坑里面也掉落了不少粉色红色的花瓣,那是因为莲蓬就要出生啦。 “落荷岂是无情物,满坑掉落莲蓬出” 黄色的是刚出生的嫩莲蓬,有红色的荷花呵护;绿色的莲蓬里面开始有了翡翠珠子一样的莲子米,荷花就慢慢开始掉落;灰色的莲蓬里面的就是可以崩掉牙的老莲子米了。 要说荷梗加莲蓬像什么,我觉得更像一个少女在跳舞。满坑的少女,风一吹那就是群魔乱舞! 绿色的莲蓬最是我妈他们四人的心头爱,摘下一只莲蓬,拨开外面的漏斗一样的保护衣,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莲子米,去掉绿色皮,黄白脆嫩的莲子米,清脆且香甜!莲子心像一颗一颗翠绿的小豆芽。细细嚼微苦,但是苦怕什么,心里是长长的甜,就像这个时代的父辈们! “待我长发及腰, 江南细雨莲蓬相邀, 君娶我可好, 闲来煮茶半曲琼瑶!”多美。 接下来就不那么美了,我舅伯大姨我妈幺爷四个家伙,卷起裤腿,准备开干了! 我妈和我幺爷是最爱干“欧藕梢”的活儿,一眼就能分辨出哪根藕梢好,哪根粗,但是眼睛会看这都还不算什么本事,能够完整的把藕梢“欧”出来,中间不断,那才是有水平。 你别看藕坑的水清澈见底,觉得这才多深的水,但是下水才知道,眼见的真相还真不是真相。 当他们四人卷起裤管下藕坑,才发现,卷不卷起裤脚都一样,坑里的水,直接到了腰身。反正都全身湿了,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真感觉是要上水泊梁山当好汉了! 舅伯说,你们看着点啊。别着急! 我妈瞅准了一根藕梢,双手撑进了软泥巴里面,身体下蹲,脑袋歪着,耳朵贴在河水上面,两只手任凭着感觉几下几下,一根洁白的藕梢就在我mama的手上浮出了水面。 在大荷叶的遮掩之下,阳光和微风在荷叶的缝隙里面交叉着时隐时现。四个人的小脑袋也在阳光照射下时隐时现。 脸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们就用手背擦汗。手上明显觉得洗不干净了,就用胳膊肘擦一下汗。 幺爷说,“二姐你看,三姐脸上全部是泥巴,都快干了。哈哈!” 姨妈看着我妈就在那手里拿着藕梢笑的不行。然后慢慢的从水里挪到我mama身边,顺手弄点水在衣服袖子上,把我mama脸上的泥巴擦掉。不擦还好,越擦脸上黑的又更多了… 舅伯个字高一些,一起“欧”完藕梢以后,他又负责专门挑着绿色大个的莲蓬摘点带回家,小个的莲蓬没有熟可不能打。老了的莲蓬,就让他自己落到藕坑变成肥料更护花去吧。 一个上午的时间,藕梢和莲蓬已经装了小小一蛇皮袋了,已经够了,庄稼人常教子女们要知道对大自然要取之有度,一下子打光了,明天就剩不下什么了。 舅伯把三个meimei分别拉着上岸,两两抬起蛇皮袋的收获,准备回家了。 回到家,他们并列站好,向我嘎嘎爹爹和婆婆展示今天的“战利品。” 这战利品,除了这藕梢,莲蓬,自然还有四个人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腿上,没擦干净的软泥巴,以及最不明显也最多干泥巴的污头发。三姐妹就去门前不远的小河里挑水回来,相互给对方洗净,噶噶婆婆得一个一个跟他们洗身上换下来的衣服裤子,这满满的一大盆的附属战利品。 我mama跟我爸聊着这些儿时的故事,我爸也跟我妈说起他们割稻谷和修船的趣事。 就这样,一回生二回熟,一年后,我爹爹家的新房落成,年底我爸妈的婚礼也顺利进行了。 至于婚礼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我都不知道在哪里!差不多他们结婚一年半以后,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但是我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妈可是挑着扁担步行了一个小时被接过来了。扁担里面全部是干农活的当家。 一定有人要问了,为什么不是开车去接亲?不是来享福的吗? 亲爱的读者,那时候谁家有辆永久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在我们村可都是稀罕物,那绝对的冒尖户!那时候的男女结合,就是为了共同奔赴美好的明天,彼此同甘,彼此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