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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没了不在了

    师父道藏。

    秦子追不敢用道藏看各个山头激斗的情景。

    一人凌空朝紫云峰顶来,落在峰顶。

    是束莼老量道,面对石房子,站在青草里。

    师父睁开眼,下坐台,秦子追跟在师父后面。

    秦子追没想道家的闯山、闯量道场会这么决绝,几天前还有和解的希望,一下全门尽出,要做生死斗。

    小师姐跑上来了,站在束莼老道身后,小小的脑袋上顶着个髻子,脸要哭没哭看着师父。

    “岐姬、硅戾,师父输了,紫云峰给他们。”紫云真人说。

    “珠子留下。”束莼说。

    “说好的,给你三颗。”紫云真人从袖兜里摸出三粒鸡蛋大透明的珠子,“闯不闯山、闯不闯量道场,只有三颗。”

    “师父,我们的东西,干嘛给他们呀?”岐姬哭着脸说。

    秦子追听不明白。

    “我说的是六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师父,凭什么给他们?。”秦子追听不明白也要说一句,都打上门来了,凭什么?

    “紫云老道,你教出些好弟子。”

    “他们还没出道。”紫云真人说,“我很后悔,当初邀了你。”

    “我也很后悔,当初应你之邀,断送了我哥的性命。”

    “量道,无悲无喜,无悔无恨。师父,你悔什么?束莼真人,你恨什么?”秦子追说。

    紫云真人手里的珠子掉在地上,入土不见了。

    束莼怔立片刻,双肩垂下,转过身,木然踩着草走了几步,然后偻下腰,用手撑住膝盖开始呕血。

    不会吧。秦子追想,一句劝道的话,不至于让人感动得飙血吧。

    师父摇摇晃晃坐在地上,也开始呕血。

    秦子追后悔说了一句这么有“杀伤力”的话。

    束莼老道往前扑了两下,扑倒在草里;师父向一边侧倒。

    小师姐跑过来了,秦子追跑到师父身边。

    师父头脸蹭在地上,眼睛竟然睁着,说,“别动师父。”

    两人站在师父身边,不知怎么办才好。

    房子石头上一撮灰被风吹起,秦子追低下头看,房子对穿了一个鸡蛋大的洞。显然,刚才师父和束莼老道动了手。

    师父那样侧躺着,秦子追总觉得难受。去看束莼老道,老道伏倒在半尺高的青草里,眼也睁着,一只手屈撑在地上,一只手压在腹部。

    下雨了,秦子追跑进屋,拿烧柴把一件袍子撑在师父身上,另用烧柴把雨水隔开,这样雨水就不会灌进师父嘴里。

    束莼老道那也撑了一件袍子。

    然后两人蹲在师父和束莼老量道之间的空地上,防止束莼老量道先起来偷袭师父。两人没看到师父和束莼老量道动手,但看伤势知道,师父和束莼老量道伤势凶险,不能打扰。

    师父终于动了一下,两人跑过去,扯掉“雨罩”,把师父扶坐起。

    师父咯了一口淤血,看束莼老量道,还没动静。

    “这老量道,憋了这么多年,以为能掀翻我了。珠子。”师父说。

    秦子追赶紧到珠子隐没的地方找,珠子隐没在地下,秦子追掏了一个大洞,三颗珠子已经形成一个晶洞,珠子藏在晶洞里,看上去惹人喜爱。

    秦子追掏鸟窝样一颗颗掏出来,嘴里说着“害人的玻璃球”。

    岐姬接过珠子,秦子追爬出土坑,走几步,全身关节像跳舞那样抖动,一跟头栽回土坑。

    紫云真人刚缓过气,坐在地上,髻子被雨淋歪了,木然看着秦子追。

    紫云真人正心智、体力具疲,没想这个黑犊子又演这一出。

    那边,束莼老道坐起来,转过身,也往这边看着。

    岐姬把秦子追从土坑拉出来,秦子追坐在地上,一头脸泥水,使劲甩头颈。

    束莼老量道没看明白。

    “师弟,你怎么啦?”岐姬问。

    “眼睛、眼睛进了沙子,很多沙子。”秦子追说。

    “眼睛进了沙子,有你这样抖的吗?”

    “小师姐,我两手全是沙子,只能抖出来。”

    岐姬拍着胸口,师兄、师姐们还在拼斗,师父受了伤,小师弟做怪动作,这不是想吓坏人啊。

    岐姬提出一罐水,给秦子追冲洗眼睛。

    束莼老量道也有这种想法:这么艰难的时候,一个黑挫子、一个小丫头,好像跟这事没关系,好像两个快要断气的真人坐在地上是玩儿。

    一跟头栽进土坑,头发里全是泥沙,秦子追索性解开髻子把头伸进陶罐里。

    岐姬提了几罐水,总算把师弟眼睛、头发里的泥沙洗干净了。

    两人开始往坑里填土,不时看看束莼老量道,束莼老量道坐起来,不得不防着。

    束莼老量道被两人看得发毛,是不是两人起了歹心,想把自己埋坑里。

    坑总算填上来了,两人蹲在填土边。

    现在,两人什么也做不了,蹲下,是无奈、是担心。

    两人扎堆儿蹲着,边用烧柴划拉填土,边小声嘀咕:

    “小师姐,待会儿束莼老量道还要斗,我们拦住他。”秦子追说。

    “师弟,这不坏了道家的规矩?”岐姬说。

    “小师姐,我们还没出道,不算坏了规矩。”

    “师弟,你替三师兄看过山,他们知道。”

    “刚才师父还说过我们还没出道。小师姐,我那不是看山,是看房子。”

    “嗯。”

    “小师姐,刚才师父和束莼老量道是怎么动上手的?”

    “师弟,我没看到。”

    “小师姐,我也没看到。”

    岐姬偏头看了看束莼老量道。

    “小师姐,我现在后悔,不该给他撑道袍遮雨,不给他遮雨,雨水会把沙子溅进他眼睛里,这样他想斗也斗不了。”

    一个人突然从空中走下来,刹不住步子,向前冲扑倒。

    两人吓站起,一眼看出是大师兄,满身血污。

    跑过去,把大师兄扶进房。不久三师兄回来了,落下地,慢慢走几步,摔在地上。

    之后,没人再回来。

    束莼老道开始笑,没人再回来,说明是输了,回不来了。

    紫云真人呕了口血,向后仰倒。

    秦子追正伤心,抓起一把泥巴甩向束莼老量道,泥巴打在束莼老量道脸上,束莼老量道捂住脸。

    笑吧,让你笑,让你笑不出来。

    束莼老量道开始抹脸,眼是闭着的,秦子追就知道他眼睛里进了沙子。

    眼睛进了沙子,就算他想闹事也闹不了。

    束莼老量道想不通了,紫云老道怎么教出这样的弟子?这是道家闯山、闯量道场,有规矩的。

    束莼老量道能走动了,凌空而去。

    他想追要那六颗珠子,但眼睛被那黑挫子扔的泥沙糊住了,看不清楚。

    他深知,等紫云老量道的伤好后,再闯量道场恐怕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一把烂泥巴,坏了他几十年的努力。

    第二天晌午,师父和大师兄才能走动。

    只回来两个徒弟,对师父的确是沉重的打击。

    紫云真人带介遂去各个山头查看。

    缇姬撑的山头树木几乎被劈光了,只戳起高高低低的树桩,树干倒的到处都是。

    在一根横木下,相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缇姬,一个是束莼一门的闯山者,也是个女子。

    介遂记得那天两门坐下来谈时,她站在第二位。

    束莼老道高兴得太早,他的弟子也没能回去。

    大师兄用手指按在缇姬脖筋上,脖筋没有了脉搏。

    闯山者也没了气息。

    两人伤重,已无力回去了。

    紫云真人把两人都带回紫云峰,这是规矩,闯山者没回去,束莼一门会到紫云峰接“人”。

    撑山的、闯山的收集回来,在量化出的大棚屋里排成两排。

    三个伤者,有两个是束莼老道的弟子。一个是跟秦子追摔过抱抱摔的女子,伤得很重,然而还有意识,看见一地的同门师兄弟、师姐们的尸体,忍不住掉眼泪。

    一天后,束莼老量道跟三个弟子来了。

    紫云真人、束莼老道就在棚屋里办理交接。

    紫云一门,七个撑山的,只活下来两个;束莼一门,七个闯山的,只一个闯山成功,加上两个伤者,活下来三个。

    紫云真人、束莼真人没说过一句话,清点人数的是紫云一门大弟子介遂、束莼一门闯山成功的四弟子。

    束莼量化出一块大布,把伤者、殁者搬进布里,束莼蹲在布边,每张脸摸一下。这些弟子,是他从小带大的。

    束莼老道跟三个弟子一人扯起一个布角,凌空而去。

    介遂、岐姬、秦子追清理同门师兄师姐,擦拭干净,换身干净道袍。

    师父守在师兄师姐旁边,每张脸抚摸一下。这些弟子,是他从小带大的。

    秦子追看不到师父、束莼老道的伤心,但知道他们很伤心。

    然后打开石房子旁边不远处的一间石洞,把师兄师姐送进去。

    秦子追没想石洞里有这么多巨大的骨架,一层层叠加在一起。

    出来后封住石洞口,像送了一些红苕、萝卜、白菜到地窖。秦子追心里纠伤得慌。人,不是红苕、萝卜、白菜,往洞里一送了事。心里清楚,他们在身边不远的洞里,可已经没了,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