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八十章 进言

    待天子问出这一句时，林延潮有几分不知如何开口。

    好比诸葛孔明，当初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辅佐。这是君主对臣下礼贤下士。这比起当今读书人，削尖了脑袋考公务员而不得，诸葛亮当然是真偶像。

    若是反过来，诸葛亮去三顾刘备，那么如此历史上，诸葛亮的形象就要掉分了。

    这谁先&l顾&r谁，很关键。

    面对天子之问。

    林延潮断然矢口否认道：&l回禀陛下，此事草民实在不知。&r

    张鲸在旁道：&l大胆林延潮，天子面前不可撒谎，否则就是欺君之罪！&r

    天子目光微眯，张鲸这话说得好。

    欺君之罪，论罪当杀！

    林延潮微微抬眼却见申时行却从容自定地抚须。

    林延潮与申时行师生数年，猜想以申时行之能，绝不会将自己暗中求官之事泄露给天子。

    所以林延潮向天子道：&l启禀陛下，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草民愿即刻出宫，回侯官老家，耕田读书。陛下，请允草民告辞。&r

    &l慢着。&r天子欲言又止，不由狐疑莫非真只是申时行一己之言，而并非是林延潮所请。

    随即天子看向申时行问道：&l申先生，林延潮说他不知，那你为何又给朕上密揭让他放一亲民官呢？&r

    申时行道：&l回禀陛下，林延潮身为御前讲官，却行言官之事，越职上奏，此乃其罪矣。&r

    天子听申时行之言，霁颜道：&l申先生所言正是。&r

    &l不过臣以为林延潮乃陛下钦点，继商文毅公后又一三元之才。若是削籍为民，于其才而言实是太可惜。但是林延潮之过错，又不可不罚。臣以为与其将他弃用，不如将他贬出京去。以翰林任一亲民官，清流降为浊流，既可作为惩戒，又不辜负了陛下举才惜才之美意，此乃两全其美。&r

    以翰林任亲民官，也是惩罚，但比削籍却是好了一筹。

    天子闻言不置可否，而是看林延潮神色如何。

    但见林延潮却是神色如常。

    天子忍不住向申时行问道：&l若降亲民官，当作几品？&r

    申时行道：&l参较袁成望，臣以为可贬林延潮为县丞。

    天子闻言道：&l以翰林为县丞，那可是屈才了。&r

    天子看向林延潮问道：&l林延潮，让你任县丞如何？&r

    林延潮垂首道：&l草民之荣华富贵皆陛下所赐，非陛下钦点，草民如何能中状元，点翰林。亲民官县丞，也是陛下之恩典，草民怎敢挑剔。&r

    听了林延潮之言，天子不由满意心想，林三元终于服软了。

    这时林延潮却接着道：&l只要陛下不让草民就当初上谏之事，自食其言。草民愿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

    此言一出，亭子中倏然一静。

    唯独池旁鱼儿，仍是扑腾着尾巴，一个个仰着，等着天子投饵。

    此刻天子却将饵料尽数掷在地上。

    &l林延潮，你到现在还觉得当初上谏之事，是对的吗？&r天子之言，可知震怒。

    亭子四周太监与宫女皆是吓得跪在地上。

    这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饶是张鲸，申时行二人，也是额上冒汗。

    张鲸在旁道：&l林延潮，这里是天子御前，不是诏狱之中。圣驾之前，还敢顶撞，不要性命了吗，还不快向陛下认错？&r

    张鲸出言，但申时行却是一言不发。

    林延潮的背后也是被汗水浸透了，袖子里的双手握紧，口中的牙咬得紧紧的。半响后林延潮肃容道：&l陛下十年理政，天下治隆唐宋，远迈汉唐。&r

    &l但草民以为陛下之英明神武虽远胜唐宗宋祖，仍略逊于尧舜，民以此耻之。民请陛下愿广开言路，以辩邪正；善纳忠言，内防己过。如此草民死而无憾！&r

    说完林延潮叩首。

    这时突刮起了风，吹皱了太掖池上的水波。

    侍驾一旁的太监见状立即取了厚氅，往天子身上披上。

    而这时太监却见得天子嘴唇微微嗡动，眼眶微红。

    天子看着林延潮，缓缓道：&l自朕亲政后，还没人在御前，胆敢对朕如此说话。朕知道你是忠臣，心底有天下，有百姓，也有江山社稷。&r

    &l你与朕同龄，你儿子与皇长子也是同日而诞，你之才华朕赏识，那句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朕一直记在心底。你我名为君臣，但私下朕却将你视作知交，可是你可有将朕当作知交来看？&r

    &l你为官这三年，朕自问待你不薄，但你为了天下百姓，你们读书人心底的公义正道，你将朕之君恩放在了何处？&r

    林延潮闻言道：&l陛下君恩，草民当粉身碎骨报之。&r

    天子点点头，长长出了口气道：&l你的话，朕记下了。&r

    顿了顿天子道：&l昨日河南巡抚杨一魁上万民书，替河南官员百姓谢朕救赈之恩。朕很高兴，想起你当初上谏，故而这也是你的功劳。故而朕当时已是草拟圣旨，准备让你去南京任尚宝司丞。&r

    尚宝司，乃掌管天子的宝玺、符牌、印章。

    但这是在京师的尚宝司，而南京尚宝司就有名无实。南京尚宝司的官员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收租。如何收租？尚宝司的官员将尚宝司衙署出租给商人，用以补贴官俸。

    不过尚宝司丞却是正六品，因是闲职，也算作清流之列。虽不如翰林，宫坊，但利于转迁。

    而且在大多数人眼底，尚宝司丞比八品县丞要好不知多少。只是这对于林延潮而言，却并非他所愿。

    接着天子又道：&l但接到申先生密揭，让你任亲民官后，朕却改了主意。&r

    林延潮闻言知道天子看来是有重任要交给他。

    但见天子向申时行问道：&l对于河南道御史吕毓昌之死，巡抚，布政司，按察司，知府都是怎么说的？&r

    申时行道：&l他们在给朝廷的呈文上，都说此是吕毓昌自杀，没有异议。&r

    天子点了点头道：&l这河南道御史吕毓昌，在河南视察赈粮之时，突于公署中自缢而死。但就在今晨，朕接到密报，说吕毓昌乃为人所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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