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虚假的父亲

    “连村里初中没毕业的同龄人都不如，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呢，你的素质呢，你的孝顺呢？”父亲时常会向我这样吼道。

    而父亲口中的“素质”，便是“赚钱多少”和“会拍马屁”的暗称，而“孝顺”二字，便是“结婚生子”以及“为他养老”的明指，而我们争吵的根端，也便源于此。

    其实，我想晚几年，甚至还打算独身主义，但他不肯。自从六年前，我大学毕业后，父亲就骤变成热锅上的蚂蚁，每天着急着，每天忧愁着，着急着我的婚姻，忧愁着抱孙子问题，尤其是每当他看到别人家儿孙满堂，人伦和谐时，他就艳羡不已，就不受控的想拥揽。

    而我呢，自从多年前医科大学毕业后转行，就兜兜转转，跌跌撞撞的“就业-失业-家里蹲”，然后继续“就业-失业-家里蹲”的死循环，人生惶惶不可终日，就像我是只被罩住的苍蝇，怎么也寻不到希冀的出口。

    所以因为我大业不成，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怎遑论个人婚配问题呢，但父亲不听，按照他当前的想法，“你赶紧给我生个孙子，我不管怎么来的”，也能见他慌乱内心的一斑了。

    其实，当我15岁时，他告诉我“喜欢可以有很多个，但爱只能一个。”我听进心扉了，也这样去实行，却因为没克服不去珍惜的人性弱点，最终在20岁时，与我最爱的女孩四散天涯，银汉一方，最终相恨江湖，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痛失爱侣的我，深陷失恋的泥沼中，不能自拔，也自甘吊死在一个树上，愿把一整片森林错失，为的，只是能自我惩罚，让我内心深处好受一些，至此已六载矣。

    其实，忘记一个人，有两种方法，其一是“另觅良人，让新人冲散旧情”，其二是“岁月斑驳，让时间消弭一切”。

    所以在六年前分手之时，她不出所料的选择了前者，而我不愿改变，便痛苦的坚守着后者，却没想到，有些物什，是时光不能舂磨掉的。

    所以我久浸痛苦旋涡中，却无论如何，也沉浮不上去了，所以，或是被迫，或是自甘，我一直保持着单身。可，是忘不掉旧爱，还是没有再开启新人的信心，我混淆分不清了，或许两者都有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没钱，没钱，没钱，是穷限制了我不敢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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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我17岁时，他还教导我学校里已经老生常谈的“要保护环境，保护这个蔚蓝的家园，不乱丢垃圾，从小做起”，我同样认真放置在心扉之中，也亲身去cao行，至今不休。

    当然，从小到大，他反复对我重申的“你要做一个老实人，不偷不抢不害人”，我还听了，甚至，我已经完完全全，透透彻彻，从头到脚，从衣着到面容，已经成为他口中的老实人了，记得他在人前曾得意的笑了好久。

    然而时代变换，一切都改弦易辙，朝向钱看，所以在如今这个世界里，从前那些被人们歌颂宣扬的美好“口号”，也统统被人们抛到九霄云外，遗忘尘封，或碾为灰尘，轻视践踏，毫无尊严可言。

    “还是喜欢坏坏点的男生”、“他花心怎么了，他帅啊”、“对不起，你是个好人，我们不合适”、“你怎么那么老实，你是不是不行啊”，诸如此类的言论，在当前已经见怪不怪了。曾经颇受婚配行业媒妁喜欢的老实人，如今宛如过街老鼠，被众人嫌弃，而当初颇令人厌恶的“二流子”、“小混混”，如今辗转变成当代女孩口中最富吸引力的存在，几乎每个女孩的内心都有所心系，就好像变成默认规则，只要人长得帅，会来事，人品恶劣与否就不重要了。

    甚至，因为我常年找不到对象（更多的是我不想找吧），父亲则把一切归咎于我太老实，还让我不要太木讷，要让对方未婚先孕，这样媳妇就能娶到了。但我并不想这样做，也不想心不甘情不愿的哄人成妻，所以在这个年代，我不打光棍谁寡饭条子呢。

    你说，既然如此，做老实人还有啥好的？既然做老实人不好，那为什么，从小到大，从古到今，从学堂到市庭，还要培养那么广大的“老实人”群体，是不是老实人上辈子刨了谁家的祖坟了，所以这辈子需要偿还与补救，不然，不会如此坑害一批批的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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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从小到大，父母老师，身边任何一个大人，所向我贯彻的“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思想，如今也只剩我一人，还捡取身边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然后扔进两三米开外的垃圾桶中。而其他人，那些曾反复告诫我，教育我的大人们，那些所谓的师长，父母，和长辈们，在看到我的行为后，几乎都说我傻，还让我不要再做这么丢面子降逼格的事情了。

    甚至，在每一条农田路把前，在每一渠水域岸边，在每一户农人家门前，如今也已经丢满了农药瓶，药袋，以及各类食品外包装，甚至还有些不明粪便。

    而每当看到这种境况，我的内心就刺痛不已，想当初让我保护环境，不羞耻捡垃圾的，又是谁？又是谁？为什么到头来，保护环境，仅成了一句空话，仅成了一个我并不怎么理解的大笑话，甚至，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以“乱丢垃圾为荣”的时髦感？

    当然，虽然旧日父亲每每向我告诫，要让我躬身亲为保护环境，但父亲，也没起到一个好榜样，他不仅在家中随地吐痰，还不曲一下，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让痰液耸立着，让人看着难受，同时，身为多年老烟枪，父亲还随手乱弹烟把，以致于屋内、院里的旮旯犄角中，都能时不时发现一些烟脚，甚至，每次去镇上赶集，父亲还把一些食品塑料纸，随手一搬，就扔到了车外的马路上。而旁边的垃圾桶，只离父亲不到两三米。

    而每次遇到父亲不文明的瞬间，我都会主动指出，但父亲则反诘我，说大家都乱丢垃圾，又为何要做个特立独行，不受人待见的人呢？

    而每每听到父亲的这般言论，我都会陷入沉思，都会去思索着为何会有这种局面。可绞破脑汁，也终只得出“人性”或“没钱拿”几字。是啊，就算自己乱丢垃圾，反正会有其他人帮忙捡起。就算没有，大家一起扔，一起毁灭也不差，而这种思想，和“博弈论”何其相似，不，就是“博弈论”的一种具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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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父亲也时常会夸赞我富有爱心，尤其是当我耐心的、小心翼翼的把入侵家宅的昆虫放生，不伤其性命之时，父亲总会拿我有爱心来鼓舞我。其实，我不是烂放生之人，也不是圣母一个，我只是因为对这些昆虫了解，知晓是益虫，所以才不辞辛苦的去拯救误入人屋的它们。而对于所谓的蚊蝇之类，我偶尔也会打开窗户放生它们，也偶尔会主动灭杀，尤其是当它们sao扰我吸我血时，我总是毫不犹豫的啪击一声，把它们拍瘪。

    可是，纵然我多次和父亲科普，科普这些益虫之后，当父亲再遇到这些益虫之后，也仍然会灭杀它们，而原因嘛，不外乎两个，“长得丑”和“瘆得慌”。

    在这世间，“颜值即正义”太扭曲了。虽然我强迫不了别人和我一样，但也希望，在我的努力之下，父母能有所改变，尤其是在对待这些益虫问题上，能不再那么歧视与暴力，但可惜的是，孱弱的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我，在父母眼中，就是矫情一枚，只是他们眼中没啥能量的闲人一个罢了，我没有任何的权威和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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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时过境迁，现在回想起从前，回想起父亲所谆谆教诲的瞬间，都仿佛历历在目，就好像时间还停留在从前，时光没有过去二十年。可父亲给我的印象，却从高阔如山脊的模样，变成了市侩污浊的样子。虽然这本就是底层小人物的本实，也是我身上渐渐露出的品性，并不是什么过错，也不是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我的父亲，虽然这么多年，与他聚少离多，平常偶尔通话，也不到两分钟时间，他更多的只会供养我金钱，但在这一点上，我欠他的太多了，毕竟这年头，赚钱太难太难了，我想父亲为了这个家，肯定是吃了很多很多苦。

    但纵然如此，在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父亲的某些“苦衷”，也是他如今言语中透露出的丝丝微微的“真相”：他要我当老实人，是怕他老了，没人为他养老，当然，也为了让我不惹事，不为家里带来麻烦。而他让我保护环境（或每天叠被子），是想在人前能有面子，想谝他有个有修养的好儿子，当然，在我看来，每天叠被子，的确是个好习惯，在这一点上，父亲并没骗我。而他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不是为了能让我实现梦想，实现自我价值，而是能多赚钱，赚大钱，在这年头，在很多人看来，上学的价值恐如此了吧。

    因为现在金钱至上，所以在世俗间，只要一个人能赚到钱，不管是不是才高八斗，不管人品端正与否，就是修养高，能量大，而赚不到钱的，不会赚钱的，纵然百般皆嘉，都被化为废物一类。当然，这话颇失水准，但让人无法反驳，毕竟金钱实在是太重要了。

    可纵然如此，纵然父亲“欺骗”过我，纵然他“虚假”无比，但他还是我独一无二，难得的好爸爸，是我一辈子都回报不清的存在之一。尤其当我想到，这些年他远赴天涯，独身去养家糊口，只过年回家，短暂相聚一周后，就又收拾背包，再次为家而战的时候，我就羞愧不止，因为我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不仅没对象，目前还失了业，甚至，周身上下，只一千不到的存款，而我已经毕业6年了，按正常计划的话，早已能存十来万了。

    虽然我倍感羞赧，但冥冥之中，命运仿佛刻意捉弄我，让我“好事磋磨”，做啥啥不行，但认真思忖的话，会发现，这只是我的性格影响了我，是我自己的问题，与旁人并无干系，更和我的爸妈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已经为我做得够好了，我不能一直把我的无能归咎于他们。更别说，当我和他们说，我准备继续上医学提升一下，因为这是我当下最合适的一条路了，他们也是嗯了一声，最多父亲抱怨一声“我看你TM还准备上到多少岁”，然后默默地给我转了学费，并没有责怪我任性。为了我，父亲cao劳过度，五六十的年龄，仍在外拼搏奋斗，双鬓华发，面庞嶒崚，镌刻皱纹，体力愈发不支，而母亲，虽然在家持家，但为了我，同样姣好变黢黑，脸上遗留着风吹日晒的痕迹，这对爱护肤爱保养的母亲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可是，为了我，她认了。

    哎，虽然这个时代，并不如我预料般那样走向，甚至还南辕北辙，令我瞠目结舌，也不像我期待的那么温情与美好，但与其说是父亲“虚假”，不如说是我太虚伪了吧，自诩君子，却做着蠹虫小人的事情，就像个饭桶恶魔一般。我何时能真正成长，能独当一面，引领风sao，让父母放下心来呢？我竟不知道，可能，我这一生都做不成功成名就的人吧，我只是个老韭菜罢了吧。但不管怎么说，再loser的人，也要积极向上，努力奋斗，这不仅是为了父母，也是为了自己，毕竟终有一日，人要自食其力，不靠吸别人的血过活。

    备注：2015年写过《父亲》、《父亲节的独奏》，2016年写过《李氏家书》，2017年写过《底层人的父爱》，2018年写过《与父》，全都是赞美父亲的伟大存在。

    而如今所写的《“虚假”的父亲》，则是为了揭开广大底层父亲们，最真实纯粹的内心想法，当然，还有为排解我内心久压抑着的不满。或许我的表达有些出格，但这却的的确确是奉献给2020年父亲节的礼物，以及献给我自己的礼物。虽然我不会让父亲看到，因为我怕他会难受，会多想，但这却权当做我个人的激励见证吧。

    只希望2020年至余生，我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