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话 十年伤九牧(下)
眼见驻暮城遭难,早在天网被破之日就有商议的九牧九城,各带门中精英前来征讨。可一来,天魔域魔气灼天,大地灵气大消,九牧九道威力大减,天魔实力虽未完全恢复,却是如鱼得水;二来,天魔心性戾而叵测,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九牧人光明坦荡,时常不能料敌之先,因而大多处于被动;三来,九牧各方势力的功法互不相同,更有些悄怀鬼胎,使得人齐心不齐,每遇事情,不免要多加斟酌几番讨论,可却往往是多谋而寡断,错失良机;四来,九牧还未从上古之战的战殇中走出,又有“四五之分”“七九之约”自作囹圄,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对付剩下的三十六斥候都有吃力,何况如今十八使者和三大护法坐镇九嵩山以西? 此四个因素,使征讨多落得铩羽而归。当然,也有些许击败天魔的时候,可最终,天魔挟无辜以要挟,四城五门投鼠忌器,无奈败北而走。几年间,在一次又一次的败北后,一次又一次的伤亡后,四城五门更显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再不敢妄动,只好与天魔以九嵩山为界线分疆而治,让时间抚平九牧之伤。自此后,九嵩山以西便得了一个新的名字:“天魔域”。 随着时间逝去,杀伐杀戮手无寸铁之人已满足不了天魔的欲望。与域外天魔的肌rou虬扎不同,九牧人长得细皮嫩rou,等天魔看惯了,也觉另有一番风味。因此上,见了长得标致的九牧男女,天魔先是大作蹂躏,而后再送上黄泉。但天魔一向贪图新鲜,渐渐地,也觉得这样用强的方法少了很多趣味。 再言跃升护法的古辛,他本处下位,如今跳上枝头,自然不被大多天魔所服。古辛深知自己处境,为了赚得功劳服众,也曾率领手下将魔爪伸向九嵩山以东,可天魔域中的魔气热浪为九嵩山所挡,出得天魔域,他们也不好受,虽勉强掠得几个村落,却难以久居困守。期间,古辛借着征战四方之名,时常私去九牧南方查探,可也都无功而返。古辛几寻无果,只得回转天魔域另寻良策。想了许久,终为天魔尊献上一计:每隔一段时间,挑选对天魔域贡献大者进行赏赐。何为有贡献?过九嵩山打探九牧人物、功法等重要情报而全身而回者;赏赐为何?并非珍宝一类,而是允许他们抓来天魔域的九牧少男少女,从小好好培养,长大后,云雨巫山、调情助兴,可任凭天魔施为。 此举不但可以激发天魔建功立业之心,更能迫使天魔域的驻暮城人屈服于天魔yin威之下,也算得上是恩威并施的良策,天魔尊自然答应,而提出这个赏赐之法的古辛则大大笼络了人心,护法之位终于略有安稳。 此计施行后,天魔不再赶尽杀绝,而是如同圈养牲口一般,将天魔域内的人豢养起来,每隔一段时间,有功者可以去一个地方任意挑选少男少女。自此后,数不尽的人只能苟安一隅,大千世界无限美好,他们无瑕欣赏。不但如此,每一天清晨,人们都要提心吊胆地看向东方,那本是希望的曙光成了他们的梦魇——哪里出现朝霞,意味着天魔会去那里挑选少男少女。而被中意的少男少女,必须在日落前献给天魔,不然就要承受惨无人道的灭顶之灾。为了活命,人们只能将孩子送入魔爪,如此一来,更落得苦不堪言,生活一片黯淡。日出之朝霞也随之成为了人们永远的伤痛,慢慢竟有了“朝霞不出门”的恐惧传言。 在此不久后,为天下打伤、昏迷许久的天魔尊次子天骄终于醒来,身穿白貂毛衫,外挂黑狐披风,以殿下之尊位列万魔之上,可他的记忆却因长久昏迷而不复存在,或因此故,与泯灭人性的众多天魔不同,每见生灵罹难,他常心生不忍,不免与天魔尊多有争吵。 天魔尊深知其故,故作长者之态,不但懒与天骄争吵,且从不逼迫天骄做些他不愿做的事;也知尘飏和花不语忠心耿耿,便暗地交待,使之与天骄交好。久而久之,天骄和两位护法以及一众使者关系不菲,不知不觉也对这些人所尊敬的天魔尊亦有了好感。 物换星移,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已是十年过去。十年间,当然也发生了足够多的事,来龙去脉,容后文一一道来。如今已是贤历四十三年,天魔域中,处处火海,热浪冲天,偶有风来,吹起满地灰烬,遮天蔽日,犹如炼狱。驻暮城人民身处其中,烟熏火燎不说,时有蹂躏之患,如此苦熬多年,仍未看见希望,渐觉生无可恋,不免失去斗志,无奈俯首宾服。 这一天,天骄正与尘、花二位护法研讨“尘飏术法”,尘飏道:“其实这尘飏术法本叫星尘术法,是尊上亲传于我,只是属下以及一众使者、斥候天赋拙劣,不能像殿下一般修到‘炽云境’,有负星尘之名。”尘飏术法共有六重境界,分别是苍云境、灰云境、黛云境、皂云境、暗云境、炽云境。 天骄叹息道:“可惜我被天下打伤,不但过往记忆全无,就是功法如今只过‘苍云境’,堪堪触及‘灰云境’。” “殿下不要忧心。功法的恢复与修行不同,修行是前面轻快后面艰难,恢复正好相反。修行是从无到有,起初被传授的当然是最基础的入门功法,所以轻快,到后来,所学越来越多,越来越晦涩,要想领悟提高,必须将以往所学融会贯通,才能到达另一个境界,看到另一方天地,是以修行越高越难寸进。举个例子来说,就好比登山。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多就是因不能寸进而功亏一篑。 “而功法的恢复不同,功法的恢复是重新捡起,好比是汇集水流。起初水流细微,所以流动缓慢,甚至会被小小的坎坷阻挡,可随着四面八方水流的汇集汇合,便是水到渠成,无往不利。等我们三人与十八使者修为恢复,区区九牧,岂不臣服?”尘飏所言,正是修道法则之一“修道山水路”。 花不语道:“大护法,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功法的恢复好比作一幅绝世之画,必须先仔细描绘出轮廓,然后再一笔一笔地细心勾勒,不到最后一笔,外人甚至看不出来画得是什么,直到最后一笔落下,绝世之画才能成。” 尘飏笑道:“花护法的理解倒也独到,不错,功法的恢复是直到最后的点睛之笔落下,绝世之画才能成。此言真是让尘某刮目相看。” 花不语脸上一红:“我……我只是随口一说,碰巧说中而已。” 尘飏继续安天骄之心:“殿下曾经领悟星尘之道,虽然昏迷醒来,突破‘苍云境’就用了将近六、七年时间,可正是这些年的汇集,使您轻松迈入‘灰云境’,已可施展‘狂飙之力’,且功法纯正,犹如天赐,已是‘灰云境’大成之象,属下虽得窥‘暗云境’,却也望尘不及。这狂飙之力,不就是殿下乘风破浪的风吗?殿下再返‘炽云境’、重掌星尘之力,想来不会太久。” “望尘不及?哈哈哈哈……尘护法这不是说的自己嘛?”得尘飏好言开导,天骄很是畅怀,竟也打趣起来,其意是夸赞尘飏修为高深,他人的确望“尘”不及。 花不语却不解:“大护法不就是在说自己吗?”她不好读书,因此不知天骄所说“望尘不及”的这个“尘”指的是尘飏其人,是说自己不如尘飏境界高,可她不知这层含义,因此理解的仍是尘飏的原本意思。 天骄、尘飏相视一笑,天骄道:“道理倒也不差,但愿吧。” 尘飏再接前言:“方才所说是属下自身的原因。尊上之所以同意将星尘功法改为‘尘飏术法’,还因‘血煞术法’、‘花殁术法’都是以血、花二护法的名字命名。” 天骄很是聪慧,点头道:“‘花殁’与‘花默’同音,的确也是花不语。” “殿下,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我现在叫花恋蝶。”花不语怨了一声,既怨二人不给她解释“望尘莫及”,又怨天骄又叫她旧名。在天骄醒来后,花不语也不知什么心思,将名字改作花恋蝶。不仅如此,穿着也一改常态,此时一身蓝色轻罗,素肩微露,端庄又不失妩媚,尤其发髻上的蓝色蝴蝶结,更是灵动如生。 天骄笑道:“这不是说起三大术法了吗?以后一定改,一定改。”正说之际,手下来报:“殿下、两位护法,飞沙城内筑起高台,似乎有所图谋。”这飞沙城便是九牧九城之一的驻暮城,可既已臣服于天魔,自然也换了名字。 天骄问尘飏道:“尘护法,依你看他们是要干什么?” 尘飏回道:“九牧常有高台拜将之说,莫非是想困兽犹斗?” 花恋蝶道:“料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殿下不必挂心。” 天骄却不得不挂心,先在心中思量:“负隅顽抗必遭杀身之祸,这又何苦呢?”想罢才道:“且去查探清楚,若是的确如此,也是他们自取灭亡。可我隐约记得又有筑台求雨之说,若是误杀了人,绝不轻饶。”
手下领命,正要出去,花恋蝶拦下,回身道:“殿下,既是如此,何不亲自查探。”她心中想,天骄此言既出,若是到时反抗之罪落实,天骄再不能袖手旁观,此是天魔尊交待之事;又对天骄存有痴心,借着外出之际,或可寻机言明,此是私情。 天骄想不出好的理由拒绝,只得答应。 花恋蝶道:“殿下,您一直没有兵器,此次外出,还是去百兵阁找寻一件,免得尊上担心。” “也好。”天骄、尘飏、花恋蝶便去了百兵阁。进入其中,但见百兵阁中,刀、枪、矛、棍、杵、简、槊、轮、锤、链、爪、叉等兵器排列无数,件件纷呈异彩,个个争相夺目。天骄寻了半晌,才终于物色到一柄旧剑,拿起道:“看似陈旧,却威力不凡,就选它吧。”这里的兵器都是熠熠闪光的奇兵,但这柄剑陈旧,反倒更为显眼。 尘飏苦笑道:“殿下,非是属下扫您的兴头,‘追风逐雷剑’虽好,可您看我二人、十八使者乃至三十六斥候,可有一个用剑?” 天骄细想一番,道:“并无一个用剑。” “并不是我们没有上好的剑形兵器,而是天上的天剑乃万剑之首,若是用剑,不但不能帮助我们,反会为天剑所制,伤及自身。” “原来如此,那天上真是让人可恨。”说罢,天骄留下一句话:“算了,其余兵器我也不大看得上。”已走出百兵阁。 可巧天魔尊来此看望,正与天骄逢在洞外。两位护法忙上前禀明此事,天魔尊听了,便解下腰上锁链,递给天骄:“这是炽霄锁魂链,你拿去护身。”然则巧合也分两种,一种是的确巧合,另一种是有意为之。 见天骄迟疑未接,尘飏拿出一把拂尘,言道:“若殿下觉得不尽顺手,这是属下‘苍焰枉天尘’,殿下不妨先拿着。” 花恋蝶也拿出自己兵器,却是一把扇子,笑着道:“属下的‘龙骨凤羽扇’,想必殿下不会中意。” 天骄这才道:“自我醒来,就练遍十八般兵器,纵使奇兵怪械也可随心驾驭,你们应该知道非是顺不顺手、中不中意的缘故,这锁链常系父尊腰间,我如何能够拿去?” 听罢此言,天魔尊道:“这是为父使用的东西,你才有些嫌弃。”天骄忙道不敢,天魔尊仍自说着:“为父的手段的确重了些,可何曾想如此呢?”说罢,将炽霄锁魂链塞给天骄,转身叹息而去。 天骄看着父尊的背影,也只摇头。 尘飏情知天骄摇头并非为此,可仍假装不知:“殿下莫非真是嫌弃?”不等天骄回答,又道:“殿下可能觉得尊上行事狠辣,可若不让九牧之人敬畏,他们此呼彼应,这等喊打喊杀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期间杀伐不断,难免两方伤亡更重,难道殿下就乐见?或许殿下心想,咱们可以退出九牧,可若如此,这么多兄弟再往何处安身?哪一方世界又能够接受外来者?” 花恋蝶也道:“殿下生于无情魔域,虽不如尊上落得恶名,可九牧人未必会对殿下手下留情。尊上解兵相赠,殿下不要辜负为人父者的苦心才好。” 天骄叹道:“你们伴我良久,只道应知我心,怎么反倒都认为我是个不领情的人。” 尘飏忙道:“属下岂敢乱猜,只是为了尊上、殿下的父子之情,这才多说了些。” 天骄道:“你们对父亲忠心耿耿,我早有所知,若不是他深得拥戴,血护法岂会以命相救。”说起血护法,尘、花二人也都沉默。 见此,天骄忙转过话题:“飞沙城一行只我们三人同去,其余人也好休息一回。” 二人应了,天骄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