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是日,哈剌章、三宝奴应秃鲁帖木耳之邀来到西郊射猎,一众人马在山林雪地上搜巡猎物,可大半日下来,只有三宝奴射得二兔一雉,其余人等均无所获。 哈剌章觉得甚是无趣,道:“这地方猎物太少,真没意思!” 秃鲁帖木耳笑道:“你后面跟着这么一大帮人,我要是兔子我也不出来。上次我们就三个人,一趟下来打了近十只。”三宝奴也对哈剌章道:“好几次都留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打着……” “好啦好啦,差不多得了。现在又冷又饿的,秃鲁,你说的那个山庄还有多远?” “我就说你这小子,根本没心思打猎,就想来花天酒地的。”秃鲁帖木耳又道,“别急,过了前面山口,一会儿就到了。” “你家舅兄这回复职,你好意思不请咱一回?” “那是那是,我这不带着你哥俩出来了嘛。” “这荒山野岭的能有什么好地方?之前说好到萱忧楼的,你别随便找个地儿忽悠我们?” 秃鲁帖木耳嘿嘿一笑,“你这会儿上萱忧楼就不怕碰见你额祈葛?” “你以为我们家额祈葛像你大舅哥、二舅哥那样的啊?” “也是,自从别儿怯不花、太平被撤,他俩就泡萱忧楼里头了——我就是不想撞见他们才换地方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额祈葛除了那些汉臣,估计找个一起喝酒的人也挺难的。” 三宝奴道:“额祈葛向来不喜欢喝酒。” 正说着,迎面过来两骑人马,二人一般穿戴,远远便下马相迎。秃鲁帖木耳识得是萱忧楼的小厮,道:“你们这别院实在不好找,赶紧前头带路。” 一众人等来到碧云馆,梅姨已在门前迎候,笑道:“天都快黑了,我怕你们找不着地儿,让人去瞧瞧,才出门这会儿就到了。” 秃鲁帖木耳道:“梅姐,这两位可是正经相爷家的公子,第一回到咱这来,你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奴家见过二位公子。”梅姨道,“别院虽是新开张,不在城内,但一切都是照着正店的规矩来办,绝不敢轻慢客人。”说话间,梅姨让人安置扈从,自己带着三人步入院内。 众人转过前堂偏厅,眼前是处园林造景,山石间一桩老梅探出,枝丫横斜,积雪蕴香,甚有气势。哈剌章道:“刚在外头觉着这院子挺新的,可到了这里,又好象有些年头?” 梅姨回道:“大公子明察。这里原先是耶律家的别院,唤作‘玉泉山庄’,太宗朝时便修造了。前些年,楼里接手做了些翻新,现改名叫‘碧云馆’。” “耶律家?哦,对,耶律楚材,他儿子耶律铸,世祖时还做过丞相……额祈葛以前常说起。”哈剌章边走边道,“这世族大家的产业怎么都到你们萱忧楼手里?” 梅姨道:“耶律家与我们楼主萧家那可是累世的姻亲,亲戚之间免不得有些……来来往往的。” “对啊,我差些都忘了你家楼主是契丹人了。”哈剌章笑道,“你们这是左手倒右手。” 秃鲁帖木耳一旁道:“你说那契丹人住的院子和汉人的也没两样啊?” 哈剌章道:“契丹人、女真人、党项人……原先都住帐幕,砖瓦房子本来就是汉人的东西,各家进到中原,往的都一样了。” 院内暧阁,里边炕床上早已置好座席,中间坑桌上摆满各色干果、点心。炕前还有一酒案,各式瓶罐不下十多个。梅姨问道:“这儿有奶酒、果酒、烧酒、药酒……不知公子们喜好哪种?” 哈剌章一眼看到案上有一高身黑釉瓶,形状怪异,指着问道:“紫玉浆?” “大公子好眼光,正是畏兀儿合剌火州的葡萄酒,宫里诈马宴用的也是这种。” “可是好东西啊。”哈剌章看了眼秃鲁帖木耳,秃鲁心里掂量起酒资,略有迟疑,又望向梅姨,故意问道:“那……咱今天就喝这个?” 梅姨回道:“楼主早已吩咐奴家:难得相府两位公子赏光,未能亲身恭迎实有亏歉,此番自应由楼里做东,务使公子们尽兴。” 秃鲁帖木耳一听,喜得连声叫好。哈剌章笑道:“嘿,来时还说请客——结果是你占了我们便宜。” 众人上座,闲叙间品尝干果点心。少顷,便有数名待从捧着食盒依次进来。梅姨一旁掀开盒盖,上了花炊鹌子、扒驼掌、炙兔腿、山雉羹等一轮菜品。三宝奴抬眼一看,竟发现那待从之中有一人相貌极似商小月,眼睛便直勾勾盯住不放。 梅姨持壶分酒敬之,哈剌章道:“就这般喝酒吃菜,忒是无趣……梅姐,找点乐子来。” 梅姨道:“喝酒自然要行酒令,公子,不如咱们行‘寻花令’如何?” 哈剌章道:“好,梅姐你就是酒令官,大家听你指唤。” 秃鲁帖木耳道:“别玩什么‘折白道字’‘顶真续麻’,那些我可来不了!” 哈剌章笑道:“我弟都没说不行,你怕啥?” 梅姨唤人取来一付牙牌,共十二枚,牌上刻绘的是十二花神。梅姨取出其中四枚,各为梅、杏、桃、牡丹。接着覆置打乱,让哈剌章等人各取一枚,剩下一枚留在自己面前,道:“咱们依次猜旁边之人手中为何花,猜中对家喝,猜不中则自饮一杯。” “这个容易,我先来!”秃鲁帖木耳看了下自己的牌,迫不及待对着哈剌章道:“你的是……‘梅’!” 哈剌章笑着摇了摇头,秃鲁帖木耳只得先饮一杯。哈剌章猜三宝奴的为“牡丹”,不对。 三宝奴猜梅姨的是“桃”,又不对。 这时梅姨笑道:“大公子是‘杏’,二公子是‘梅’,秃鲁公子是‘桃’,若妾身说对了,请三位各饮一杯。”三人将牙牌翻起,居然全中。 秃鲁帖木耳大叫起来:“梅姨你使诈吧,怎能全猜中?!” 哈剌章皱眉想了会儿,道:“我大概摸着门道了,再来再来!” 三宝奴道:“不就是凭运气猜吗?” “你自己拿了什么,猜下家手上无非就是另外三个;若不中,那猜的牌自然在另外两人手上,前面几个若是都不中,那后面的自然能推断出来。”哈剌章道:“所以前的猜的吃亏,这回要让赢的先来。” 梅姨收回牙牌,又让各人自取,然后猜秃鲁帖木耳为“梅”,不中,饮了一杯。秃鲁帖木耳想了想,猜哈剌章为“梅”,不中。哈剌章对三宝奴笑道“那你肯定就是‘梅’了!” 三宝奴摇头道:“不是。” 哈剌章先是一愣,继而失笑道:“哈?还能这样……” 三宝奴还没想明白,见哈剌章喝完,指着梅姨道:“你的是……‘杏’。” 哈剌章猛拍额头,哭笑不得:“她的是‘梅’啊……” 梅姨翻开牙牌,正是“梅”,笑道:“谢三位公子赏脸。” 三宝奴不解道:“不是说拿什么不猜什么的吗?” 秃鲁帖木耳也一旁道:“一开始挺简单的,怎地越整越糊涂了?” 哈剌章摇头道:“大家都知道套路,她却反着来,故意说错,以一换三。” 秃鲁帖木耳道:“早说过了,这些费脑子的玩意儿不适合咱们。” 哈剌章转头道:“梅姐,除了行酒令,就没别的了?” 梅姨道:“知道公子们今日要来,楼里早已安排了煦竹过来的。谁料遇上这大雪天,人还在半道上,未赶得及到,望公子们见谅。” “老实说,我可没指望你们会把头牌带这荒郊来,只是这么大的园子难道就没别的会唱曲儿的?” “是有几个,可还欠着火候,就怕扰了公子们的兴致……” “这倒无妨,有个声响总比低头闷吃喝强。” “乡下女娃,没见什么世面,都还怕生,我让她们在隔间外头……” 哈剌章已有些不耐烦,挥手让梅姨下去:“由你自个安排便是。” 片刻,梅姨安置妥当上前道:“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公子想听什么?” 哈剌章想了想,道:“来个《高祖返乡》罢。” 梅姨面有难色:”……几个丫头才学了没几个月,只能弹唱几支小令,那套曲可来不了。” “那还来问我?就随便唱吧。” “公子雅量,我们这便开始。” 只听见隔间那边檀板一敲,管弦声起,乃是中吕宫“朝天子”的曲调,一女子唱道: “早霞,晚霞,装点庐山画。仙翁何处炼丹砂?一缕白云下……” 那配乐仅琵琶、三弦、洞箫几样,略嫌单薄生涩,但人声清亮如溪,让三人不由停箸细品。 “客去斋馀,人来茶罢,叹浮生指落花。楚家,汉家,做了渔樵话。” 哈剌章点头赞道:“好听,真是好听!” 秃鲁帖木耳问道:“唱词说的是啥?我就听到什么‘楚家’‘汉家’……” “‘楚家’是西楚霸王项羽,‘汉家’就是汉高祖刘邦。” “也是‘三国’里的人物?” 哈剌章指着秃鲁帖木耳,讥嘲道:“你个憨货,就听了几回三国,连‘楚汉相争’都不知道!” 秃鲁帖木耳颇有不服,小声嘟囔:“也就你们蔑里乞家才讲究这些汉人的东西……” 哈剌章听了冷笑道:“讲究怎么了?咱家敢做敢认。不像别儿怯不花那些人,嘴上说汉人的东西这不行那不好,可家里吃穿用度跟汉人一模一样,却不敢承认,说是什么‘高丽服’‘高丽帽’……我呸!高丽能上场面的东西,哪个不是照搬唐宋的,改个名字就不是汉人的东西了?真要划清蒙汉,他就应该回草原住帐篷去!” 秃鲁帖木耳见哈剌章说得有些兴起,举杯劝酒:“别儿怯不花那都老黄历了,现在是你家额祈葛管事,以后你想讲究啥,咱就讲究啥。来来来,干了干了。” “那帮家伙也配跟额祈葛比?!”哈剌章一饮而尽,高声道,“梅姐,怎么停了?给我接着唱!” 乐声再起,这次是支“寄生草”,唱曰: “问什么虚名利,管什么闲是非。想着他击珊瑚列锦幛石崇势,则不如卸罗裾纳象简张良退,学取他枕清风铺明月陈抟睡。看了那吴山青似越山青,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 唱词中接连提到石崇、张良、陈抟等典故,哈剌章已有些迷糊,秃鲁帖木耳和三宝奴更是不知所然。 又唱: “争闲气、使见识,赤壁山正中周郎计,乌江岸枉费重瞳力,马嵬坡空洒明皇泪。前人勋业后人看,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 哈剌章原是边听边打拍,突然击桌道:“说的是项羽,我记起来了,项羽是‘重瞳’。” “什么‘重瞳’?” 哈剌章道:“重瞳就是一个眼珠里有两个瞳孔,仓颉、帝舜也是重瞳。” “你可真行,啥都知道。”秃鲁帖木耳又将酒杯靠过来,道:“在这儿听个曲怎么跟打谜语似的。” 哈剌章哈哈大笑,道:“你就想听那什么‘记在你心窝儿里直到死’……” “对对对,还有那个‘一夜一个花烛洞房’……”秃鲁帖木耳叫道,“哎,梅姐,别老是唱这些我听不懂的曲儿,换点别的。” 梅姨回道:“几个是跟会仙坊曹、穆两家学的才艺,曲目自然是和本司胡同那边的不一样。” 这时,旁边的三宝奴问道:“她们为什么不出来唱?” 梅姨道:“回二公子,刚妾身说了,女娃们年纪小,怕生唱不好,所以才安排到隔间——着实不是有意怠慢。” 哈剌章一听三宝奴开口,笑了笑道:“听那唱曲的,功夫老到,哪儿像会怯场的样子?刚不是还唱‘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都出来罢。多些人说话,那才热闹。” 梅姨稍迟疑,只得将隔间人唤出:宫华年纪最大,捧着琵琶直走在前头;宫英随后,拿的是三弦;接着是金雀儿,持着洞箫;最后是商小月,手执檀板,却是一身小生穿束。 三宝奴满脸疑惑,盯着小月:“为什么不是四个女的?” 秃鲁帖木耳笑道:“咱这就仨人,三个女的不是刚好吗?” 哈剌章对三宝奴道:“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了?想要什么人自己去找。”又道:“三位小娘子,上来给小爷斟酒!” 三人上前,小月留在原地问三宝奴道:“公子想要找谁?小的帮你唤来。”声音故略作低沉,三宝奴竟也一时分辨不出,只道是个男的,问:“你们这有没一个女的,长得……长得就跟你一样!” “长得和我一样?那公子找的应该是小的同胞meimei,小月。” “原来你是她哥,那人在哪里?” “她在南城曹善才家。” 三宝奴听了,心是一紧一松,想了想,道:“算了。”便回到席上。 席间正上第二轮菜,哈剌章问道:“方才是哪个唱的?” “是奴家。”宫华回道,“唱得不好,公子莫怪。” “过谦了,唱得很好!” “谢谢大公子夸赞。”宫华道,“姐妹们初来乍到,还赖诸公子常加照拂。”
哈剌章摆了摆手,道:“早就听说萱忧楼人才济济,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在别的地方独当一面。你现在只是亏在年岁上,倘若再过个三两年,出落齐整,南边的口音淡些个,那还不得红遍京城?” “公子觉得奴家有口音吗?” “南方女子说话酥酥软软,很好听。” “既是好听,那公子为何要说淡些个好?” “这个嘛……好比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喜欢的东西,未必其他人都喜欢——小爷我是特例,就喜欢跟别人不一样的。” “公子若是真喜欢,那奴家以后便不改了。” 哈剌章微一愣,继而大笑,对梅姨道:“你家这小娘子唱得好听,还会说话,比起煦竹来真是一点不差。” 秃鲁帖木耳一旁附和:“煦竹自恃名头响,我从来没见她有好脸色……” 一语未了,只听见外头传来:“说谁没好脸色呢?”接着进来一年轻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丫鬟,接着正褪下的狐裘昭君套。女子容貌娟丽,身姿纤秀,正是名噪京城的萱忧楼花魁——煦竹。 秃鲁帖木耳见煦竹突然进来,一时无措;宫华等三人也低头退下席来。 煦竹并不理会秃鲁帖木耳,手执银壶依次给哈剌章斟酒,并道:“奴家风雪出城,赴宴来迟,让公子久候,自请罚酒一杯。”便取哈剌章的酒杯饮了,再满上。 “奴家不仅晚到,还擅入宴席,扰了公子与小娘子们的雅兴,应再罚。”接着又饮了一杯。 哈剌章见煦竹跪坐身边,近看她眉睫发梢之处雪屑化水凝珠,唇齿间透着雾气,显然在外头捱冷受冻多时,顿生怜惜,见她还欲罚饮第三杯,软语道:“你先坐下,吃口热的。” 梅姨听言忙上一碗山雉羹,笑道:“果然还是相府大公子会疼人。” 秃鲁帖木耳被冷落大不自在,忙饮上一杯,讪讪道:“是我嘴欠,该罚我。” “上回大公子在楼里,曾亲口说奴家唱曲‘世间无匹’,恁地隔了一阵子,就找着‘匹”上的了?” 哈剌章正想着如何辩解,三宝奴已开口道:“要么你也唱个,大家来比比?” 煦竹先是一怔,梅姨忙道:“这位是相府的二公子。” 煦竹款款起身,朝着三宝奴行礼道:“奴家眼拙,未识尊驾,求二公子宽恕。” 哈剌章赶紧借坡下驴,道:“舍弟之前在教坊听了回曲子,回来便跟我炫耀;我笑他少见识,今日特地带了过来,让他亲身听一回煦竹你的,好让他知道什么才是‘仙音’。” “二公子初次驾临,奴家自然要献丑。”煦竹脸色又一转,“你俩背后嚼舌根的账,暂且先记着。” 煦竹下了席,底下已有人设了座,并奉上自用的唐代紫檀彩钿五弦琵琶。煦竹一边转轴调弦,一边道:“听梅jiejie说,meimei们在学《海青拿天鹅》?” 宫华点头回应。煦竹又道:“那我前面先演这曲儿,后边接‘摸鱼儿’,唱遗山的《雁丘词》——你们若能跟上便跟着,跟不了也没关系。”宫华未敢多语,与众女退入隔间,各自准备cao演。 煦竹横抱琵琶,手持拨子,先是轻轻扫弦,随后渐重渐急,似一少年牵黄擎苍,驰骋秋郊,由远及近迎面而来。另一边宫华的四弦琵琶跟入,轮指连音添补细节。琴声才起便轻缓下去,似是少年发现猎物,小心翼翼缓缓靠近。 席上,秃鲁帖木耳悄声问道:“你们有没见过白色的鹰?”见哈剌章和三宝奴摇摇头,又道:“好几年前,辽东曾进过一对儿的白色海青给宫里,说是最名贵的‘玉爪’,可皇上不喜欢,于是赏了给札刺亦儿。我在他们家瞧见过一次——好家伙,那一身的白毛,背上有那种点点的褐斑,煞是好看……” 哈剌章打断道:“札刺亦儿家白鹰的事我知道!什么叫皇上不喜欢?刚开始皇上可喜欢了,是我额祈葛进言,说近来京中权贵豢养名贵鹰犬,攀比成风。还说了以前辽天祚帝沉迷海青,不停派使官逼女真人进贡,激起怨愤,完颜部借机起事,最后灭了辽国的典故。皇上觉着有道理,不想助长风气,这才给了札刺亦儿的。” 秃鲁帖木耳听了,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这么好的事怎会轮得到他……” 秃鲁帖木耳话音未落,煦竹把拨子当心一划,“铮——”一声,引得众人注目,只见那拨子上下翻飞,并绞交替,如疾风骤雨,嘈嘈切切,对应少年放飞海青,凌空搏击天鹅。而宫华的四弦琵琶则明显力道不逮,手速音量跟不上来,反而像那“天鹅”,慌乱笨拙,处处受制。煦竹右手摇拨子弦,左手吟挽缠弦,仿似天鹅悲唳,眼看就要命丧海青爪喙。 席间众人正要揪心,宫华那边琵琶声骤起,连串轮指,音色对比拨子虽显柔弱,却也明亮圆润,不似先前干涩呆板。哈剌章不禁叹道:“这分明是公天鹅来救母天鹅了。” 煦竹眉头一挑,撇了眼隔间,旋即一轮扫弦,五弦如裂帛,戛然而止,似天鹅当空坠落。那四弦琵琶重复两遍轮指后,也捂弦煞音,一时间悄然无声,三宝奴问哈剌章道:“是不是两只都死了?” 间歇片刻,煦竹重新拨弦,款款唱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曲调平缓悠扬,歌声温柔缱绻,秃鲁帖木耳道:“这声音,我一听就浑身发麻。” “欢乐趣,离别苦……”煦竹唱到这便视向一旁,隔间一边果然接了过来,“就中更有痴儿女。”续而两人合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那“去”字尾音极尽哀怨宛转,两个声音相互交缠,销魂醉魄。 间奏过后,由隔间唱下阙: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楚”字五乌韵,竟有箫管呜咽之声,秃鲁帖木耳直擦手臂,“鸡皮起来了。”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煦竹接“莺儿燕子俱黄土”时越唱越高,大有遏停行云之势。 待合唱“千秋万古,为留待sao人”,两人声音双双飙高,慷慨激昂。可到“狂歌痛饮”处时,煦竹运气拨尖,有似箭矢穿耳入心,发指眦裂,至末句“来访雁丘处”,隔间人弦俱寂,明显跟不上来了。 哈剌章和秃鲁帖木耳连声叫好,秃鲁帖木耳还道:“唉,我说这还用比吗?” 三宝奴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隔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