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新别
“你又在犯什么痴?” 桔梗莫名,看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线柔和,轻问道。【】79阅 张彻看了她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是在想,将来若我也有这么一刻,伴在我身边的,又会是哪些人……” 他目光虚渺,望处深远。 “你还执着于那事?” 桔梗的眸子不住又一黯下来。 女人啊……牵扯到这些事情,再精明,也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张彻暗叹口气,无奈回身,轻牵住她的手。 “我只是在想,你会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嗯?” 巫女感觉到那只温暖的手,心下正煦,乍然闻言轻疑一声。 然后,面色如朱砂浸染,延至耳边,粉嫩的耳垂亦通红而晶莹剔透。 动若脱兔,她如受惊的小鹿惊怯收手,张彻就如早预料到似得,轻拉住她,哈哈笑了声:“开个玩笑,谁让你没事儿尽想些有的没的。” 虽然他自己也在说些有的没的就是了…… 桔梗轻挣了一阵,没有挣脱,便也罢了,淡横了他一眼,俏目犹羞,樱唇轻启,皓齿缓吐出三字儿:“登徒子。” 那女神下凡的娇媚模样,那暗香浮动的丁香小舌,让已两度尝过滋味儿的张彻又有些意动。 只是行走间,二人已回到了顾宅,看着那老旧的宅门,划满了顾朝华甚至于顾清仕儿时的记忆,轻抚推开。 面前仿若出现了一个素白的倩影,一闪而过。 张彻的瞳眸稍黯淡了下来许,轻轻放开她的手,没有转头,声音听得出些淡淡笑意:“我们先进去吧。” 桔梗看着自己那被放开的手,面色已完全恢复了润白如玉的常色,又看了看前面他独孤进屋的背影。 若有所思。 …… 顾老爷子拿起一枚“卒”,看着棋盘,道:“在一小块棋盘上的搏杀缠斗,你或许可以做到不让分毫,甚至得利,即使我赢了,你也能让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就通盘而言,你也许与胜机擦肩而过,这点在象棋上凸显得并不清晰。假如是围棋,你就会明白没有大局观峙的局部获利也许会遭遇屠大龙,可惜我并不精通围棋,半生为师,不希望误人子弟,你有机会可以找个好师傅把你领进门。” 他放下那颗卒。 逼近。 丝丝入扣。 层层剥开。 将军。 自倾城昔那次过后,张彻的棋路似乎又被看穿一次,再未赢过顾老爷子。 “初生牛犊不怕虎,经常子入险地,身处险境而不自知,背水一战固然壮烈,可人的运气哪有那么好,次次都赢,这人生有些时候,输了一次,就满盘皆溃了。上一把你下得我满心畅快,但剑走偏锋,只能一时,没有人一世都能得到上天的眷顾。上次伤残已是教训,我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前方的路,走好。人一辈子可怕的不是做错事,只要能爬起来,但飞得越高摔得越惨,我还是希望张小兄你能有爬起来的力气与机会。” 年关已过,张彻身有去意,顾老爷子早已看出来,故而很多话,都开始一一教导。 “是。” 张彻面色平静,初到时的三个月,他如履薄冰,上次半残差点身死,何尝不是自己已失去了那份谨慎的原因?若非她心软,自己恐怕早已是个死得不能再死之人。 “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顾老爷子和善地看了他一眼,负手走进了自己的卧屋。 “我这里有一份给你的东西,等你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该拿了,便可以来取。” 临进屋前,他叹了口气,轻声道。 “是。” 张彻低头,深深对他一鞠躬,然后走出了屋门。 阳光明媚。 …… 新年的气息不会因为少数人的病厄逝去便哀痛,在这一点,罗大娘与夏东的立场是一样的。 朝炎少数的哀痛,因为新君上位的盛礼冲散了许多,对于秦泽的即位,民间众说纷纭,朝堂却反常地保持了寂静,并且默契地拥戴。 举国同庆。 尔后,朝炎新君沿袭前君的策略,满怀悲痛,坚定地走着前君的路子,稍有改动,也不过是把力量与重心放在了安抚战乱带来的伤痛上。 这也让朝炎的民众们更加安心,欢庆也更加热烈。 幕后,朝炎的新君,却做着天下都不曾知的事情。 “陛下,陛下,那是雪漫溪木上贡来的宠物犬啊,不能这样啊。” 侍从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这个新陛下好是好,比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夏东看似好伺候了很多,但好多事情难以用常理揣度。 譬如现在,他就追赶着那只见之宠怜的小狗,要剥了皮烧烤吃。 “笑话,我什么狗没吃过,宠物狗就不能吃了?” 秦泽无谓地无视侍从的劝告,一把抓住那宠物犬,利索地使其断气,熟练宰杀剥皮,丝毫不顾身上的华服被玷脏。 架起他从皇室后花园随意劈下来的名贵赏株作柴,就势烧烤起来。 “你就先退下吧,我要和王后独处一会儿。” 侍从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叹气,拿这个新陛下一点办法都没有,默默退下了。 “这皇帝当得,一点儿都不自由,条条框框多得麻烦死了,还没有那时潇洒自在。” 秦泽看着他退下,才嘟囔起来,说话间温柔地看向在一边浅笑静默的结罗。 那些条款,皇室传承,繁琐到一个王子都要用一年多的时间记忆并且习惯。 他嘴上抱怨,然而做得比谁都好,礼节也罢,君仪也好,连最挑剔的礼仪官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得了便宜还卖乖。那月生啊,恼人得很,前些日子传来消息,在红锦城的逍遥城主日子,过得很好呢,真是便宜他去了那温柔乡了。你真的不打算再处置他?” 结罗勾了勾他的鼻子,巧笑嫣然,媚惑依旧,然而收敛后只留给他一人独赏。 “罢了,当初若非他罢手让你来帮我,恐怕我撑不到最后便已死在夏东手里。这个人心里并不愿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夏东以为他了解自己这个从小陪伴到大的小厮,可惜他并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从小到大的勾心斗角的。” 秦泽翻转手中的树枝不停拨弄,让火舌尽量舔得更均匀一些,面色随意。 “可他当日要求我们不杀夏东,但最后……难免他有何异心,还是杀了干净。” 结罗轻轻靠在他肩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罢了,现在大势在我,他翻不起什么风浪,再说,红锦城的逍遥日子,恐怕也不会让早就疲累的他生起什么雄心。要知道,当年他虽然是自爆弱点,以色欺我每月为其寻那些小书儿,但到了最后,竟然自己都忍不住,爱好其中了。现在到了产源地,够他消受。” 说至兴起,想起那段一路薄冰过来的日子,秦泽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也罢,既然如此,那边由他去吧,反正,自己在身边陪着他,有什么事,一起去面对便是了。 结罗眸子深处一股淡淡的柔和,她做梦也没想过,曾经那般冰冷的自己,竟然真会对一个人类有这般柔软的感情,本体是怨恨而生的红梳,竟然也可以拥有爱。 ……那是因为,怨之由起,多因以爱。 她温柔地看着身边为自己倾心的男子,面色调皮。 “就是那日儿的那些小书么……我看着,也有些有趣呢,要不,我们试试?” 结罗伸出丁香小舌,轻舔了舔自己的粉嫩樱唇,欲语还休,轻偎在他肩头,妖魅惑世,此时唯君独享。 “咳咳咳……这个,还是晚上再说吧……你看这个!恩,当初有一位偶遇之友,不仅睿智点醒我,更重要的,他的烤rou手艺,无人能及。我吃这皇宫御厨也没那个味道,那般好吃的烤狗rou,我这辈子恐怕吃不到第二遍了。唉,我怎么就烤不得出张小兄的那种闻之舐指的香味儿呢?” 秦泽尴尬地笑了两声,引开了话题,也没想过会有人搭自己的话。 “自然是因为你笨。” 清朗的声音乍然,结罗身子即刻紧绷起来,眸底神色冰冷,正要发作,望见身边的他,又放松了下来,一切,先由他作主。 哒。 哒。 两声脚步,张彻已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面带赞叹,自异世而来的他自然知道这发妖结罗是何等残暴的妖怪,此刻竟然被改变得如此模样,世事果然不由人料。 “秦老弟御妻有道,小兄佩服。”
秦泽乍惊之下,闻言喜笑颜开:“正说着你就到了,快来快来,自从上次吃了你那美食,这世间的一切事物,在我口中可都是味同嚼蜡了,你可得负起责任。” 张彻扫了那烤狗一眼,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就掏出随身的作料,一边微笑淡淡道:“屠以宠犬,焚以赏木,这不求奢侈享受的举动,恐怕已经传遍了朝堂首府了吧,我当日是否说的没错?王侯将相或确无种,而必有类,你果然是一个明君。” “张小兄谬赞了,我只不过,想让百姓们,过得更自在些。明君的话,做不得数,那夏东尽管于我有些私怨,放开了讲,我也承认,他是个明君。这皇帝的位置,我做得不能更好,也不求后世史官多美言我多少,我只不过想让他们更自由一些罢了。” 秦泽言笑淡淡,并未将他的赞许多少放心里去。 “皇室纳妖,一旦暴露,可是万劫不复。你可作好了心里准备?莫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张彻随意扫了结罗一眼,见她一脸淡淡的防备,轻笑道。 “自然,当初不离不弃的决定作好那一刻,我便已作好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准备。” 秦泽神色不变,温柔地看了看紧紧贴着自己的她,坚定凝实的语调不起一丝波澜。 张彻看着这紧紧依偎不分彼此的二人,轻叹了口气。 “我这辈子跟半妖看来是有缘了,这又得见证一次。告诉我侄女,以后有难之时,往南行,去往一个叫月村的地方,报出她张叔叔的名号,我想应该会有人庇护于她。” “你怎么知道就是女孩儿了?可别打我闺女主意,你这人作女婿让人不放心,容易祸害人家女子,去去去一边儿去。” 秦泽笑道。 真是一语中的啊…… 张彻也笑道,笑容稍苦。 随即正色。 “我此来,是有正事。” “说。” 秦泽面色不变,眸子看向那柴火,丝毫没有因能不被自己察觉便已近到咫尺的张彻而稍有势弱。 “我来讨还你欠我的人情。” 张彻垂眸,声音轻淡飘渺。 “哦?” 秦泽抬眼,挑眉。 张彻轻一挥手,紫芒异闪。 看着紫云剑,秦泽稍一惊讶,神色便明悟了,刹那间很多事不需多言。 “你要什么。” 他声色沉静。 张彻轻笑,神色悠远。 “我本来是要你不要取下玉城。现在看你的样子,我也放心了,便不对你提出那为难的要求。只是玉城城主,倾城一家人,我对人有过承诺,保他们一家平安,你取城之时,务必不要伤其子弟仆从丝毫。另外,玉城中还有一户顾家人,我想在玉城提起顾家人,那些情报机关会告诉你是哪一家。务必保他们一家平安,平时则不要扰乱他们的生活。我的要求,就这些了。” “可。” 秦泽稍一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那便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恩爱了,先行告辞。” 张彻言毕,正好烤rou香气逸散最浓时,起身转头,步步行去,如若来时。 然后,他稍停下步子。 “最后,还有我个人的一个请求。” 沉默。 他没有回头,秦泽也没有急着问。 “每年的这个时候,希望你能利用你国家的力量,组织百姓,往望海台又西边的海处,投些元宵吧……不须太多,我怕她吃撑,撑到百年后我去接她时,都胖到重到我抱不起来了,那样我可就违诺了……” 声线稍低,满怀些带着美好的怀念与彻骨的哀伤。 “好。” 这次,秦泽没有犹豫。 “谢谢。” 张彻再次迈动步子,这次他没有再停。 “等等!……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时候吗?……张小兄。” 张小兄。 “呵呵……” 张彻低头,步入虚空。 “或许吧。” 余音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