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谁的我?
第二百四十五章谁的“我”? 大牛对这些吵闹恍若未闻。他痴呆呆绕过山坡,就看到几棵大树遮挡下、山坳中甩着牛尾巴的健壮公牛,正在哪里悠闲地吃草,旁边还卧着几头更加悠闲的母牛。 大牛下意识走向那头公牛,熟练的顺手一牵,公牛一点没反抗,顺着牵引力牛头扭向大牛,并温顺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哞——” 绳索在手,大牛却下意识的反问出声:“我怎么知道要……抓这头牛?”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绳索,这段牵牛绳只是普通的麻绳,绳索的断裂处一片焦黑,仿佛刚刚是被火烧断。 是被火烧断的吗? 大牛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闪过刚才抓的蛛丝,两个字浮出脑海:雷火! 普通的牵牛绳,怎会被雷火烧断? 大牛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再度低头检查了一下牛绳——大约,这截牛绳,这半截绳索,并不完全是乡间常见的麻绳。 我原先手里的绳子,是什么样子? 大牛心中才这么一动念,蜘蛛木玩具突兀地在手中出现。蜘蛛腹内吐出的半截蜘蛛丝,丝线头呈现焦黑色,隐隐散发着……烧烤的味道。 大牛吓了一跳,他赶紧甩了甩手,准备将神出鬼没的木头蜘蛛甩掉。但这木头蜘蛛像粘在他手上一样,哪怕他再怎么用力,哪怕手背完全向上手心摊开向下,那木头蜘蛛依然粘在他掌心。 坡顶传来一声大喊:“好!大牛,你会变戏法呀?快把这个戏法教给我,不然我不跟你玩了。” 谁稀罕跟你玩? 大牛想辩解,说这不是戏法,可是他张了张嘴,发现这具身体的舌头太笨,舌头在口腔里盘了两圈,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要是木头蜘蛛消失就好了,最好它们赶紧消失——这个念头才动,木头蜘蛛凭空消失。 孩子们大声尖叫起来:“大牛,再来再来,再变个戏法。” “傻牛,快点快点,你今天怎么了,怎这么不听话?” “蠢牛,听不懂我的话吗?你今天想造反?你不怕我们告状去?” 大牛目光镇定地扫过那群孩子,发现这群孩子各个没有他高,没有他壮。 一声不响的大牛漠然地牵着牛绳走向坡顶。 那群孩子见到大牛迎面而来,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几个大孩子弯腰从地上捡起泥块石块,乱纷纷的掷向大牛,一边扔一边大声骂着。 “死牛、傻牛、蠢牛,你敢不听话,你敢造反,看我不砸死你。” …… 牵着牛一声不吭地迎面走向那群孩子,上到坡顶时,大牛脑海中无意闪过一句话:“这大牛有智力缺陷,这群比他弱的孩子,居然一点不怕,而且习惯了欺负人。” 这念头闪过后,大牛身子诧异地停顿了一下,默默反问自己:我怎会这样想?我怎么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反省大牛,难道我不是大牛本人? 双方距离近了,孩子们的投掷动作并没有停止,泥块石块雨点般落下,落在大牛身上,大牛恍若未觉。落在真正的牛身上,牛急了,大叫一声扬起了牛犄角,抛蹄甩鼻子地要冲向那群孩子。 也幸好大牛拉的紧,牛并没有挣脱。但孩子们没有原谅,他们吓得一哄而散,一边逃一边大骂:“傻牛,你敢让牛顶我们,你死定了。赔钱……敢不赔钱,啊,你等着!” 大牛没感觉一样牵着牛走着,他没感觉到牛在奋力向前,仿佛牛没用什么力气。他没感觉要向哪里走,仿佛自然而然找准了方向找准了路。仿佛这条路他走了无数年。 孩子们一哄而散,大牛牵着牛,漫无目的继续前行。这时候,大牛以往的人生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从云朵眼前掠过,大牛一边回忆着过去,一边纳闷的自忖:“旁观者?我为什么像是一个旁观者? 啊,我过去的人生,为什么像是一场梦……呀呀呀,难道我现在梦醒了? 难道我现在突然变聪明了? 难道我现在不傻了?我有了智慧?” 正胡乱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个死牛你敢偷懒,你捡的柴火呢?牛背上怎么光光的?” 这声咒骂来自一位中年男子。 紧接着,一个更加尖利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作死的,你这个死牛,赶紧给我捡柴火去,捡不够柴火,你跟你家那些赔钱货都不准吃饭。哼哼,你这个丧门星,当初怎么不淹死你,看你懒,饿不死你们。” 在大牛的记忆中,最早说话的那个男人是他二伯,最后说话的那个女人是他二婶。 大牛姓李,他的父亲李三湖,排行第三,他父母如今已经双亡了。什么时候亡故的他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这些年他跟大姐与小妹,都随二伯李二河一起生活。 李大牛的爷爷李乐还在,与大伯李长胜一起住在另外的院落,大伯奉养着爷爷奶奶。 除了李二伯李二河之外,李大牛的长辈里还有一个小姑,以及一个小叔。小姑如今已经出嫁了,小叔还在城里读书,据说书读的很不错,很有希望考上秀才。 记忆中,李大牛还有一个大姑,但她很早就嫁人了,也很早就因难产而去世。剩下几个表亲常年不来往,亲情也就淡漠了。 李大牛的记忆中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小村庄属于哪个国家,自己的国家又处于那个历史阶段——这些知识对于乡村长大的李大牛来说,太过于高远。 他甚至不太记得李大伯一家的生存状态,只模糊记得,自己爷爷奶奶经常来家里。 记忆中,李大牛对爷爷奶奶的样子也不很清楚。潜意识中,他似乎很怕爷爷奶奶,但他并不怕二伯二婶,虽然后者跟前者一样经常打骂。 他模糊的记得一些小时候的情景:似乎自己小时候也是住在如今这个院子里,二伯二婶一家人是后来搬入的——在自己父母去世后,爷爷奶奶领着二伯二婶搬了进来,然后自己这个家,就变成二伯二婶的家了。 记忆中,李大牛隐约觉得,自己小时候过的日子很温暖,远不像如今这样吃不饱穿不暖。似乎那时候,家里还有仆人伺候,而他作为家中第三代长孙,很受父辈祖辈宠爱。 不,不是这样的……好像,自己**岁之前不是住在村里,但……是住在哪里呢?怎么完全没有记忆? 似乎,自己第一个记忆是被仆人抱着进村,穿的是锦罗绸缎,跟在一对笑得像花一样的中年夫妇身后…… 一想到过去,李大牛突然感到剧烈的头疼。 他脑海中连续闪动着一副副图像,是二伯二婶晃动的脸;是自己在昏迷中,二伯二婶的脸在面前晃动,表情很凶恶——那时候,似乎父母刚去世不久…… 李大牛的目光穿过敞开的院门,扫过整个院落。他看到一个瘦小的、大约十来岁的女孩,身影缩在厨房门边,被二伯二婶的嗓音吓得瑟瑟发抖。如今这小女孩担心地望着他,伸手隐晦地指了指院子一角,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 小女孩瘦小的身影上,衣服满是补丁,大小也不合适。另一个大约五岁的女孩,从大女孩腰间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张望着,这小女孩骨瘦如柴,脑袋很大躯干很小,明显的营养不良症状。 扫过这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孩,李大牛心中涌出一阵温暖的情绪,脑海中迟钝的记忆告诉他:这两个人,一个是他jiejie,一个是他meimei。如今,他jiejie满眼含泪,几次想插嘴,却有一副胆怯的模样,不敢开口。而他meimei,被大姐反手搂在怀中,紧接着,廋骨伶仃的meimei头埋在大姐的怀中,肩膀一直抖动,似乎在哭泣。 看到小妹无声哭泣,李大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这怒火遏制不住,让他的五脏六肺都剧烈疼痛起来,他需要使出全身力气,才不让这股怒火控制他的双手。 也就在这时,正房、堂屋里冲出一胖墩墩的小男孩,这胖墩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根竹棍冲到李大姐身边,嘴里大喊:“死赔钱货,你偷吃我的点心,是不是?我的点心少了,定是你这赔钱货偷吃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小竹棍落在大姐的身上,大姐却不知道躲避,她只顾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妹,身子抖动不停。 竹棍落在大姐身上,噼里啪啦乱响。李大牛心中怒火轰的一声,如同熔岩迸发般不可控制,他甩掉牛绳,几个大步窜到大姐身边,伸出手,愤怒的一抓,掐住小胖墩脖子,单手把小胖墩举在半空中。 小胖墩脖子刚被掐住的时候挺愤怒,手里摔摔打打,脚也四处乱蹬。李大牛怒气上涌手上微微使劲。顿时,小胖墩两眼鼓出难以呼吸。片刻,不等二叔二婶反应过来,小胖墩两眼翻白双手软软垂下,俏无声息。 李大牛刚掐住小胖墩时,手里只是揪住衣领,等小胖墩挣扎,他的手伸缩之间,滑上了对方脖子。在他手掌松劲时,正屋里,尾随小胖墩又冲出三个女孩。 这三个女孩,最大的年纪比大姐还要大,最小的十岁左右,中间那位,年龄与李大牛相仿。 三女孩不差小胖墩前后的冲到李大牛身边,齐声发出尖利的叫声,二话不说拳打脚踢李大牛,边打边骂:“傻子,快松开我家小弟……你你你,你不想活了,敢动我家小弟,赔钱货、丧门星、小祸害,我打死你,打死你。” 三个女人手掌拍打在李大牛的身上,李大牛没感觉到疼痛。当其中一位女孩转向了大姐,一巴掌扇在大姐脸上,李大牛心疼得颤抖起来。 这时,李二伯反应过来,冲过来抡起拳头,奋力捶打李大牛,赤红的眼睛大喊:“你这个死憨子,放开我儿子,我今天打死你。” 李大牛松开了小胖墩。 李二伯的拳头并不停止,他继续捶打着李大牛。李大牛没感觉到疼痛,他甚至没感觉。 但他很烦。 他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左手架开李二伯的拳头,右手拳头在李大伯眼前一晃,李二伯赶紧用手来架这只拳头,腹部因此大敞。李大牛拳头顺势下滑,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拳头已经击中李二伯的胃部所在。 拳头落下去,李大牛感觉李二伯的腹部充满油脂。这一拳虽然很大力,但他感觉仅仅如此而已,力量不会让李二伯重伤,但绝对令对方失去反抗能力……我怎会知道这个?我怎能恰到好处的把握拳头轻重? 拳头落下,李大牛忽然感觉一股莫名热流,顺着胳膊涌到拳尖。他毫不犹豫的将这股热流灌入李二伯体内,让热流去撞击李二伯的胃袋。 这股热流不仅撞击了李二伯的胃袋,由于有这股热流存在,李大牛这一拳深深的挤入李二伯腹部,他感觉到李二伯腹内肠子与胃袋,被挤压的凹陷下去。但他没有停止,继续快速挤压,直到肚皮贴近了脊椎……别管李大牛怎么知道肚皮贴近了脊柱。 然后,李大牛意兴阑珊的收回了拳头。 这一拳,即使是神仙都受不了。 快速地压缩腹腔,使李二牛胃部里的食物,以及大肠小肠内留存在的食物残渣,从李二伯体内乱了套,肠道、胃袋虽然没有受伤,但胃内食物顺着拾到向上如井喷,肠内物质向下…… 于是,李大牛刚松开李二伯,李二伯的鼻子嘴巴就如喷泉。胃液食糜从嘴部喷,肛门菊花像大开水龙头的水管,衣物都无法遮挡,直接像是水管浇地一样,淋湿了一大片泥土。 李二伯本人则因为这剧烈的腹腔压缩,一秒不停顿的陷入昏迷。他倒下的时候,身体依然不断抽搐,鼻子嘴巴向外喷吐酸液,臀部则形成小喷泉。 这一拳的效果,让所有的尖叫顿时平息。 但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李二婶一扭头,从院子角落里抄起一付钉耙,劈头盖脸的向李大牛头上打去,一边挥舞一边大喊:“作死的孽种,连你二伯都敢打。你这白眼狼,我白养了你十几年,今天我了结了你,让你下去陪你的父母。” 钉耙连续向李大牛头部砸来,李大牛躲闪的很快,锋利的钉齿带起风声,几次要落在了李大牛的头上。 等李二婶说让李大牛下去陪父母,李大牛感觉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他一个闪身,冲到李二婶身侧,抡起巴掌,一巴掌扇在李二婶的脸上。 好吧,李大牛过去常听人说什么“打得你满地爬”,但这是李大牛第一次亲眼目睹,被“打的满地爬”是神马样子。 李二婶挨了这一巴掌,身体顿时失去平衡,钉耙被甩了出去,为了恢复身体平衡,她脚下拼命地窜动,双手胡乱挥舞,希望能够重新站直了别趴下。 这时候,钉耙在空中飞翔。空出双手后,李二婶不停地用双手撑地,希望自己重新跳起来。但余力绵绵不断,她几次撑地都缓和不了冲击波,以至于…… 二婶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可不就是满地爬吗? 李二婶终究没有爬起来。 等到她卸去李大牛这一巴掌的冲劲,她已经手脚无力,直接翻滚起来。等她奋力发出一声尖叫,却发现口齿似乎关不住风,一侧的脸庞迅速肿了起来,牙齿似乎掉落了几颗,以至于嘴唇肿大的,发不出正常声音。 刚刚从堂屋里冲出来的三个女孩,吓得躲在了一边。接下来,院子里只剩下了李二嫂的哼哼。 李大牛歪着脑袋,看了一下李二伯。偏偏他这歪着脑袋观察的姿势,让人看起来憨憨傻傻,脑袋里缺了一根弦的样子。 等了一会儿,发觉院子被呕吐物以及粪便弄脏了,空中的臭气令人不能忍受,李大牛走近李二伯,脚尖一挑,李二伯被他踢出院落,身体还在院外滚了几滚,而后发出重重呻吟,以及剧烈的咳嗽与喘息声。 慢慢走到小胖墩身边,李大牛用脚尖挑起小胖墩,轻巧地将对方踢出院落——小胖墩身体滑坠面,无声无息……李大牛怎会知道如此高明的施劲技巧?好吧,李大牛对此并不关心。 小胖墩跌的并不重,因为李大牛很好的控制住了力道,以至于对方身体接触地面后,力道刚好卸尽。小胖墩因为是腹部先着地,而后又在地面上滚了几圈,每次翻滚都相当于压缩腹部,使得肺部快速充气——这不是人工呼吸吗? 因此,小胖墩的身体停止滚动后,他马上苏醒过来,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喘气声。 小胖墩的咳嗽声响起,地上的李二婶不管伤势多么沉重,意识是否清醒,身子跳了起来,冲出小院,冲到了小胖墩身边,一把抱起小胖墩,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什么,满脸的母爱。 李大牛慢悠悠看了眼那三位刚从堂屋出来的女孩,动作显得很痴傻。这三个女孩,应该是他的堂姐与堂妹。 李大牛一句话也不说,抬手指了指门外。 在李大牛想来,他这举动没什么恶意,他嘴笨,不耐烦与人争吵也不会与人争吵。干脆谁也不粘,请人走路。 但在他堂姐堂妹眼中,这时候的李大牛目露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子。而他动手的后果……都在院子外躺着了。 三位堂姐堂妹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大堂姐立刻奔出院门,嘴里喊着:“娘,娘,弟弟怎么样了……” 两位堂妹也没有坚持多久,大堂姐跑出去没多久,她们远远的绕开李大牛,顺着门边跑出院落,而后围在自己爹娘的身边,声声呼唤…… 李大牛淡淡的望了一眼门外的公牛,他正在考虑这头公牛该怎么处置。公牛似乎感觉到李大牛目光里的凶狠,二话不说,乖巧的自己迈过门槛,悄悄的进入院中……那么,李大牛只剩下关好院门,把院门用门杠顶住的动作了。 院门外,三位堂姐堂妹,还在各种尖叫,各种呼喊,院子里只剩下李大姐与李小妹,大姐看到李大牛栓好了门,马上擦了擦眼泪,胆怯的说:“大牛,我,我去做饭哈。” 李大姐脚下动了一下,马上又停住脚,说:“米粮都……被二婶锁起来了,咱没有钥匙,今晚咋办?咱……吃什么呀?” 李大牛默默地打量着院子,他目光四处转了转,在柴堆边发现一柄破旧的斧头。 李大牛沉默的走过去,抓起斧子,走向了堂屋大门。 李大牛对堂屋各种锁子举起斧头,跟进来的李大姐发出一声尖叫,想做出阻止的动作,但这声尖叫没让李大牛有丝毫迟疑。 斧子落处,柜子上的铜锁直接劈开。 将堂屋内所有锁子全部劈开,李大牛拎着斧子进了书房。这次,他扬起斧子的时候,李大姐搂着跟进来的小妹,怯怯的自言自语:“这把铜锁也值六七百文……锁子劈了就不值钱了,柜上没了锁子,咱怎么交代?” 交代?跟谁交代?需要交代吗? 钥匙不在自己手里,这样的锁子对自己是枷锁。哪怕再值钱,不过是值钱的枷锁,留它有何用?难道是为了禁锢自己,图个乐呵? 这时候的李大牛,发觉自己脑子灵活了许多。可惜灵活的脑子还指挥不动舌头。他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只能用行动表达。 将劈坏的锁子收拾在一起,李大牛发现,这个家居然有近二十把锁子。如果这些铜锁每个都值六七百文,光这些锁子,对于农家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如此家境,如此富裕,怎么在他的记忆中,自家姐妹几个总是吃不饱呢? 看来这家不是没有钱,不是穷的吃不了饭,只是这富裕跟他们兄妹无关,他们并不享受这家的福利。他们瘦骨伶仃、饥饿难耐、衣衫褴褛…… 那么,我的饥饿与贫穷,要为这种的富裕而骄傲、而自豪吗? 李大牛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但他并没有为这个疑问而纠结,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一向被人视作“傻子”的他,自然而然把自己荣誉,跟这个家荣誉区别开来。他觉得这样天经地义。 然而,明白“我”与“别人”的边际,恰恰是智商的觉醒——“本我”觉醒。而明白“我、别人、社会”三者边际,则开始脱离人形动物范畴,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李大牛向门外方向瞥了一眼——不知他怎么做到的,他的视线居然穿透了院墙,穿透了紧闭的大门,真切地看见墙外。这时候,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而二伯二婶已经在堂姐堂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大堂姐正抱着小胖墩,两位堂妹扶着二伯二婶摇摇晃晃。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人在责骂李大牛不孝,居然敢对长辈动手,这是多么的大逆不道;也有人小声嘀咕,说二伯二婶这是遭报应了,黑了心占据弟弟家财,自己吃好喝好,却对弟弟留下的血脉百般虐待,如今被打出了房门,也是天理循环。 不过,后一种说法马上受到驳斥。 人群中有人反驳说:二伯二婶虽然占了李三湖的家财,虽然平时对人家孩子百般虐待,可他们终究养大了孩子;他们是长辈,长辈百般虐待,小辈动手反抗就是过分了…… 嗯嗯嗯,长辈的尊严终究要维护,即使是做恶后的尊严也是要维护的。这不是从小的教育吗?那傻牛,怎么这么不受教育?果然是丧门星、大祸害、孤拐命…… 李大牛从堂屋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院中,正对大门口。而后他不紧不慢大开院门,院外的议论顿时小了许多。他转身,回去坐下,挥了挥手,示意大姐去做饭。 小妹怯怯离开大姐怀抱,鸟悄地走到李大牛身边,一句话不说,只是咬着食指,眼泪汪汪的看着李大牛。大姐站在原地眺望院外,想了想,无声的看向李大牛。 李大牛心中涌起一股柔软,他伸手理了理小妹那枯黄杂乱的头发。李大姐看到小妹跟大牛玩到一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所有箱柜都打开了,这是完全自由的味道。 然而,这种自由却让李大姐不知所措,她往常习惯了听人吩咐,今日该用多少米面,做什么饭菜,李大姐却全无头绪。 站在炉灶前,李大姐发了半天呆,耳畔传来小妹咯咯的笑声,这是李大姐第一次听到小妹的笑声,这笑声像一汪温泉注入李大姐心中,让她心中一阵……酸涩。
院外,议论声依旧响个不断。声调似乎越来越大了,像是故意要引起争论。 管他呢。 李大姐随意取了一些米面,随意取了一些菜蔬,浑不管这些东西量大量小,自顾自在灶间忙碌起来。 耳畔听着小妹不时的笑声,李大姐嘴角也带起了笑容。 小妹开口,对李大牛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堂屋里的点心好吃吗?” 这句话让李大牛热泪盈眶。他心中微微发酸,二话不说反身进入堂屋,将藏在堂屋碗柜内的糕点糖果全拿出来,统统塞进小妹怀中:“吃,全你的。” 小农人家,日常里不会存多少点心。没有冰箱的时代,所有点心糖果加起来,不过一捧而已。 看来这些点心,平常也就是二伯家小胖墩独享,估计,三位堂姐、堂妹也没有品尝的资格。 小妹低声咯咯的笑,她眉眼展开,摸出一块糕点整个含入嘴中,闭目咀嚼。那满嘴含着糕点,腮帮子鼓鼓,眼里全是幸福。 一口糕点的幸福。 院外的议论声越来越高,院内呕吐的味道不能忍受。 李大牛站起身,终究是关上了院门。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清扫。 至于院门关上后,院外的人怎么想,怎么去议论,关他何事? 瘦骨如柴的小妹艰难抱着点心小包裹,笑眯眯的咽一口看一眼。李大牛转身又回到了堂屋里,拎起一张桌子返回院中,将桌子摆到小妹面前。然后把那张椅子…… 哦,小妹太矮了,即使坐在椅子上,也无法把点心包放到桌子上面,李大牛干脆拎起小妹,把小妹放到桌面上,让小妹直接坐桌上。 小妹小心地放下手里的点心包,摊开包点心的纸,从里面拣出一块糕点,眉眼含笑的塞进李大牛的嘴里。 这块糕点并不好吃,李大牛挑剔的发现,这块糕点似乎有点微微的霉味——别问从没有吃过点心的李大牛,为什么觉得这点心不好。 糕点很硬,难怪小妹无法咀嚼,但是糕点很甜,一直甜到李大牛心中。 要是有一杯水就好了,让小妹一边吃糕点一边喝水,那一定会很舒服。 心中这样想的,李大牛指尖一动,手里出现一个品相上佳的高腰薄白瓷杯,瓷杯里有三分之二的水。李大牛见到自己手上出现了瓷杯,心中没有一点诧异。他很自然将瓷杯递给小妹,心里还想到:“要是杯子里的水是温水就好了。 这杯水递到小妹手上的时候,杯子里的水已经变成了温水。李大牛将瓷杯凑到小妹唇边,让小妹浅酌杯中水,一边响应小妹的招呼,配合地咀嚼自己嘴里的糕点。 门外围的人还没有散去,议论声很大。 小妹咽下嘴里的糕点后,捕捉到院外的声音,悄声问:“哥,哥,二叔二婶一会儿定去把爷爷奶奶叫来,那咱怎办?” 李大牛笑了笑,笑得很憨厚,很傻。 李小妹见到李大牛的傻笑,顿时忘了刚才的问题,马上又捡起一块糕点,塞进李大牛嘴中,而后自己小心翼翼的又捡起最后一块糕点,满眼含着笑,将这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其实这些糕点并不好吃。 嗯,这时候,如果有些新鲜出炉的松软点心,就更好了。小妹严重营养不良,最好吃一些富含奶质的糕点,比如……蛋糕。 心中这样想着,李大牛手上马上出现一块热气腾腾的奶油蛋糕,他坦然地将奶油蛋糕放到桌面上,手指轻轻触碰桌上那原先的糕点纸,糕点纸瞬间消失不见。 新出炉的蛋糕散发出甜蜜的奶香味,小妹顾不上诧异,马上发出一声细弱的惊叹,毫不怀疑的接过李大牛递来的铁勺,挖一勺蛋糕笑一下,吃一口笑一下,以至于到了最后,她咯咯的笑出声来。 李大牛的目光穿透了院墙,看到远远几个人,引领一男一女两个老人走得很急。这两老人身后还尾随着一位壮汉,李二伯李二婶依旧躺在院前,半坐着的李二婶脸肿的透亮,李二伯嘴角虽然清洗干净了,可是他半躺着身子蜷曲,双手捂着肚子,神色极其萎靡不振。 两个老人身边的壮汉大约四五十岁,这位壮汉面貌依稀与李二伯相同,此刻他满脸的凶狠,嘴里不断的咒骂着“小兔崽子、混账”什么的,手里不停当空挥舞着锄头。 院外围观的人都很兴奋,他们终于等到大戏开锣了,还好他们没放弃。 这些人并不是不良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拿恶毒当娱乐。 他们只是平常缺少娱乐而已。 大家各自喜悦的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李大伯会不会打死李大牛,李大牛的爷爷李乐,会不会把李大牛绑起来沉塘。等李大牛沉塘之后,真妮与善妮会不会被李大爷李乐、与李大伯卖掉。 原来,大姐与小妹都有名字的,大姐似乎叫李真,平常称之为真妮;小妹叫李善,平常称之为善妮。只是在李大牛的记忆中,他从没有从二伯二婶嘴里,听到真妮与善妮的叫法。 平常的日子里,大姐似乎被称作“贱丫头”,小妹被称作“赔钱货”。 李大牛的目光穿着一堵墙,扫过院外形形色色的人,扫过迎面来的爷爷李乐,与奶奶李王氏,他目光从大伯李长胜脸上掠过时,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凶狠。这丝凶狠让李大伯浑身汗毛一竖,他脚步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便继续前行。 不过之后他没有再挥舞锄头,嗓门也降低了许多。 李大牛目光转回自家院里,他打量着这处院落。 不知怎么着,这处院落的一砖一瓦,似乎被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看到原先二伯二婶住的堂屋内,大衣柜下,有块石板样子古怪。 石板下似乎是空的,里面黑洞洞一片。 此外,堂屋的房梁上似乎也有一处空洞,那处空洞方方正正,里面嵌了一个方形木盒,木盒内有几片纸。 李大牛心念一动,感觉卧室内、柜子下的石板藏物暂时不提,倒是房梁上那片纸盒非常重要,他迫切需要拿到手。 心动就要行动。 李大牛身子一闪,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堂屋里,他身子一跳,仿佛没有体重一样跳到了半空中,单手勾住房梁,另一只手在房梁中一拍,镶嵌在房梁中的木盒跳了出来。 李大牛伸手抓住木盒,松开勾住房梁的手,一点声响都没有的双脚落地。 木盒似乎由整块木头雕刻而成,上面一点缝隙都没有,整体看起来就像一块木板。但李大牛下意识的伸手触碰木盒上几个特定地方,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木盒哑然无声的弹开,露出了里面的几张纸。 李大牛没上过学,他本不应该识字。但这几张纸展开,李大牛发现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他知道这几张纸的内容。 这几张纸,是李大牛所在房屋的房契与地契,此外,还有一张三十亩良田的地契,外加一张嫁妆单子。 四份文书上面都盖着官府大印,而且上面的官府大印不止一个,还有一枚当年这县里的县令私印,以及知县的上级单位——知府私印。 那份嫁妆单子很长,足足有十余张。每张单子上都盖着知县与知府私印,最后还有几个见证人的签名。这份嫁妆单子上,不仅罗列了许多高档木材家具,还标注着几个陪嫁铺子,以及大约两百亩的陪嫁田庄。 陪嫁单子上,还罗列了一些金银首饰,许多首饰还绘着简易的图形,标注着这些首饰是由某个著名首饰店打造,首饰上,镶嵌着暗记,以及李大牛母亲的闺名。 李大牛目光再度扫过院内,他发现嫁妆单子上记录的那些贵重家具,大多数都不见了,如今面前这把椅子,只是陪嫁单上,六把椅子当中的一个。而桌子也是。 此外,二叔二婶卧室内那个大衣柜,也是陪嫁单子上的有的——那大衣柜下,有一块石板很异常。 李大牛的目光再次穿透了院墙,落在院外那群人身上。 这时候,他爷爷奶奶已经走到院门口……哦,爷爷李乐手里握的铜嘴烟袋,奶奶李王氏头上戴着金簪,是陪嫁单子上的首饰。奶奶手上戴的一个玉手镯,也是陪嫁单子上的东西——李大牛的目光甚至看到了刻在玉镯背面的两行小字, 那几个字一是母亲的闺名,二是雕刻玉镯的玉雕师签名。 李大牛冷冷的笑了起来。 这时,爷爷李乐的烟锅落在大门上,发出愤怒的响声。小妹善妮听到响声,身子一缩,连忙从桌子上跳向李大牛怀中。正在厨房忙碌的大姐真妮,也赶忙窜出厨房,站在厨房门口,胆怯的望着院门。 “魁崽你个短命仔,开门,我知你在里头,给爷把门打开”,李乐在门外大喊。 大姐真妮屏住呼吸,仿佛生怕被门外的人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小妹善妮捂住了嘴,拼命的往下吞咽嘴中食物。她很怕吞咽声过大,被门外的人听到,因而连呼吸都显得很小声。 李大牛看了看手中拿的木匣,他小心的将几张文契重新放入木匣中,而后合上木匣。手一翻,木匣原地消失。 爷爷的烟袋锅一直在砸门,他越来越不耐烦,敲击声越来越重。 奶奶也憋不住了,她推开爷爷,跳到门前,伸手抓过大伯手里的锄头,重重的砸在门上,大声喊道:“孽种,你怕了?关上门我就治不了你了?你耳朵聋了?赶紧把门打开。 你个不知死活的孽种,连你二伯都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养出三个白眼狼来。赶紧开门,看我不进去打死你。小杂种,快开门。别以为关上门这时就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