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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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一遍遍告诉自己,也许等到这个时侯再揭露出来对她的损伤才是最小,若是提前,光是唾沫星子与别人异样的眼光就能把这个女孩儿逼上绝境;她告诉自己,这是他们的命,就像当初拆迁时自杀的老人,自己知道一切却没有责任去改变,能做的便只是再次束手旁观而以;她告诉自己,利益的背后总是要有人牺牲有人成为过去,朱梦鸢只是这件事背后一枚小小的垫脚石,她的死与自己无关;她告诉自己可是现在她的父母就再自己面前,一夜间苍老了十年,撕裂着心扉的恸哭一下下撞击着凌霄的心脏,以前的一切理由竟全成了借口。 指甲掐下去,这种疼痛让她偶尔能寻到两点短暂的清明,竟是第一次,凌霄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她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屏幕上那对父母太过陌生,他们的眼泪浸在她心口,感觉很奇怪。从没有人这样对过自己,凌霄甚至想象不出前世苏家夫妇听到自己死亡的消息后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 原来父母,是这样的啊……竟是这般伤心,仿若整个世界都浸满哀伤。 也许自己当时,是该救下这个孩子的……她告诉自己,然后心脏一点儿点儿收缩,终于感觉出了疼痛。 一只手从侧面绕过来覆在她的手上,轻轻帮她把拳头掰开。手心是被掐成青紫的一排月痕,纠结而刺目。 “我没事。”凌霄冲他笑笑,却不知道自己笑的比哭还难看。 段兴言只字未提便关了电视,巨大的液晶屏上忽而映出面前的两人与覆在一起的双手,他的指尖不断摩挲在凌霄的手心的痕迹上,神情专注。一件白色意大利斜纹布衬衫散开两个扣子,稍显松垮的水洗白牛仔裤,衬得男子的身形格外漂亮,侧着的腰扭转向她的方位,到达脖根的脊线像一柄没入剑鞘的利剑,显出一道让人血脉喷张的弧度。 段兴言循着她的目光向右,两人的视线交汇在屏幕上,定格。 “我没事。”凌霄转开眼忙收回自己的手,再次强调,也不知是在跟他说还是在安慰自己。“你有没有曾经觉得……” 门忽然就被敲响,甚至连门铃也来不及按似的,正打断了凌霄的话。段兴言起身,有些微微的不悦。 凌霄跟在他后面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一张焦虑的脸,虽然妆容依旧明媚,但却再没了往日里电视中的风华气度,是郝佳。 “他在这儿对不对?”郝佳一句话未说完就越过段兴言径自走入室内,从里屋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他在哪儿啊”郝佳转了一整圈还是没有找到,整个人一下子就xiele气,高跟鞋踉跄一下子差点儿就跌倒在地上,半天才稳住。转回门口便揪上了段兴言衬衫的袖子,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滴落下来。“你让他来见我啊……让他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兴言低头看了眼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指,慢慢拽出来,声音依旧不起不伏,没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骗人”郝佳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想见他一面,就想知道他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怕分手好不好我也要他自己跟我说……” 凌霄这才明白过来,她竟是来找楚槃的。 最后一次见他也是在半个月以前,那天楚槃把一沓子稿纸并一个u盘递给自己说是未来商场的设计图纸,还大言不惭的拍着自己的肩说能请到他设计是凌霄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凌霄哭笑不得,后来翻看那些设计的时候却是震惊到不能自已。图纸上的建筑和几年后西陵大街的步行街如出一辙,兜兜转转原来真的什么还都是按着原来的轨迹在前行。 只是他现在,失踪了吗? 凌霄看着郝佳满脸清泪,不由又记起了楚槃曾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除了婚姻,我能给她全部。 心里跟着就是咯噔一下。 段兴言却什么都没跟郝佳说,一句不知道便断绝了她全部的希望,郝佳靠在门框上,用了半晌才平息下面部的波动。 “你跟他说,不管他在哪儿,我等他回来……哪怕他要跟别人结婚,”郝佳抿嘴迅速看了段兴言一眼,目光落在他搂在凌霄腰侧的手上,语气中略带讥讽,“我也给他当情人。”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精干,脊背挺得极直,下巴微扬,依旧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凌烈质感。 “我要走了,等你想起来他在哪儿别忘了通知我……凌霄,送送学姐行吗?” 凌霄不明白这对男女到底在搞什么,听她这么一说忙点了点头,又迅速看了段兴言一眼。后者垂头嘴角轻缀了下凌霄的头发,便替她把外套递了过来,“去吧,一会儿记得去上课。” “嗯,晚上在哪儿吃饭?”凌霄把衣服穿好,当着郝佳的面颇有些不自然,头一偏便不着痕迹的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指。 段兴言也只是笑笑,像是根本就未察觉她这动作一般,仍是帮她细心系好扣子,耐心而温雅,“楼下。” 郝佳站在一边冷着脸看他们俩互相道别,等凌霄出来才快步走出去,心情愈发悲凉。 段兴言在屋内呆了一会儿,等到车子开走这才拿了钥匙出门。 负一层是住户的地下停车场,刚出电梯口便遇到了正要进来的林玄辰,两人皆是微微一愣,然后擦身,谁都没有说想要寒暄两句。 “喂,我说……”林玄辰忽然又按开了电梯,只身追了出来,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没有成功,但依旧紧紧盯着他,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有事?” “我……听说,昨天从派出所出来以后徐孟松被人弄残了,”见段兴言面上没有一点儿变化,左右仍看不出丝毫倪端,林玄辰不由有些上火,“你知不知道?是被人用鞋跟踩着一根一根把手指头撵碎的……你真的不知道?” 段兴言看了下表,眉梢微蹙,“那你想知道什么。” “是你吧?”林玄辰盯上他的眼睛,等待着每一分破绽,只是看了半天也没见对方面部哪怕一分一毫的变化,便有些恼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要说是为了她我一点儿不相信,那你……喂喂” 段兴言转身去开车,对他的追根究底不做任何解释。 林玄辰看着他离去,眼中火光忽明忽暗。 银灰色宾利开出住宅区,而远远的一辆最平常的出租车这才慢慢发动。段兴言只在后视镜处轻瞟了一眼,便又面无表情的继续装作视而不见。 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偶尔看到几个还是裹了口罩在匆匆赶路,谁也没有心思再去注意旁人。两辆车一前一后,保持着几米的距离,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关系。 “学姐,你这样……” “我要知道他在哪儿。”郝佳定定看了她一眼,一边伸手去指挥司机,“师傅,再远一点儿,别让他察觉。” 只怕他早就察觉了。凌霄靠回椅背,也不去提醒她,段兴言做什么事应该还用不到自己去多余的插上一脚,既然这样,那看戏好了,毕竟自己也有些好奇,楚槃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 “我跟他在英国相识,那时他还只是个医学院的大学生,后来忽然心血来潮要去做设计,便全部推翻重来……很任性对不对?”郝佳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楚槃,“是任性的可以啊,现在说失踪就失踪,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能有什么事?楚家大少爷,怕是唯一的身不由己便是自己的婚姻了,再怎么任性还是逃不过……他们这类人都是这样,玩够了家里便逼着结婚,门当户对门当户对……”郝佳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凌霄的眼睛像是在警告她什么一样,“别管你怎么蔑视它挑衅它,但永远不要小看这四个字,因为……飞上枝头变作凤凰的麻雀,终究不是凤凰。”
凌霄的右眼猛地便跳了一下。 “学姐你这是……”凌霄笑的极为不自然,郝佳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最后几句话就像是专门要说给谁听一样。 “你没想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凌霄,我不希望你再走上我这条路,说是豪门,其实里面亦分三六九等,而段誉的家庭却远不是楚家能及得上的。别管你们现在什么关系,但是千万别让自己陷进去,否则到头来你才会发现,伤心的只有你自己,他们这些人已经把这种事看得太平常了,心动了就输了……”郝佳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正映着自己的影子,故作坚强。 “那学姐你现在?” 郝佳突然讥笑出声来,“没错啊,我爱上他了,所以我输得一无所有。不论是身体,心,自尊抑或骄傲……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但是永远都别忘了段誉是什么人” 凌霄看着自己的手心,半晌不语。 段兴言的车子拐上了与夏名市交界处的一幢别墅,推门进去,始终没有回一下头。封渊正守在别墅里,见是他,这才揉着太阳xue点头。 “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到这时候了还我行我素的,刚醒过来一次说想见你,你进去看看吧,顺便再劝劝他。” 段兴言点点头,这才看了眼大门,“十分钟以后再放她们进来。”说罢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屋里很亮,窗帘也是全部被扯向墙边,窗外的阳关却洗不去屋子里的死气沉沉,像是有什么在一点儿点儿流逝。正中的大床上隐隐可以看见凸起的人形身影,已是骨立形销。 段兴言坐到床边,伸手替床上的人把头发拨到脸侧,阳光里正露出楚槃一张苍白到没有任何颜色的脸,嘴是死死咬着的,可以预见出它的主人正受着怎样的痛苦。 这动作惊醒了他,楚槃睫毛抖动了两下子,终于费力睁开了眼,却是已经没了任何。 “来了。” “还有郝佳和……” “凌霄?”楚槃忽然慢慢笑起来,便又是一阵恶心,忙侧了侧身子,拇指使劲儿抵上后脑,想止住这一波袭来的疼痛。他的呼吸很缓慢,像是垂垂老矣的暮年。 段兴言的手指代替了他的,帮他一下下揉着,不徐不疾,认真而用力。“封渊已经准备好手术了,你该信他。” “还有什么信不信的,我自己就曾是医生,这种能活下来的案例能有几个。”楚槃眼睛定格在段兴言的脸上,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他已经早就看不见东西了。“阿誉,我给她留了点儿钱,你看时机给她,不要让楚家知道,另外……我不指望你能帮上她,但是如果她有麻烦,在凌霄帮她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不要插手,算是我最后求你一次……”楚槃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很缓慢,并不是在强调或者为了让对方能听清,而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完完整整快速说完一句话。 从知道已经晚期开始楚槃就一直在物色一个可以帮得到郝佳的人,在自己离开之后可以不计回报真心实意的帮她。可是段兴言不行,他们相识数年,若是有足够的利益,难保郝佳不会成为他的筹码,他的血已经冷到了骨子里,甚至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可是凌霄不一样,相识的三个月里,楚槃尽了一切法子去认识她算计她再帮她,为的就是这一刻,她的报答,能转到郝佳身上。 段兴言默默看着他的脸久久不语,半晌才慢慢点头,“我答应你……但是,你该接受治疗了。” “明天吧,把我弄出去,不管死活都别让她知道……若是能活下来我自然会回来找她,若是不能,”楚槃忽然笑了出来,苍白的唇间终于有了一抹艳色,面部决绝而狠厉,“那就让她记我一辈子……” 门哐得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