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声声,浓烟阵阵,黄河上火轮船穿梭着,南岸碻磝津,商旅云集,南来北往的人们,经由碻磝津渡过黄河,前往各自目的地,碻磝津南一里外的碻磝城,由此成为过往旅人的落脚处。 自元魏时起,便有“河南四镇”之说,这四镇均位于黄河南岸,自西向东为洛阳、虎牢、滑台、碻磝,称为黄河防线要害,为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太平,昔日黄河防线上最东端的要地碻磝,现在已是重要商埠之一。 来自黄河中上游地区的货物,在碻磝津卸下,然后向南北输送,亦或是顺流而下抵达黄河入海口,在港区装上海船,运往南洋或者辽东。 又有来自辽东或外洋的海船,趁着夏秋之际河水大涨,由海入河抵达碻磝,卸下大量辽东特产及海外奇珍异宝。 作为水路要津,津、城合一的碻磝,这十余年间发展很快,常住人口和城池规模都在快速扩大,让第二次来碻磝的宇文士及感慨着“日新月异”。 从长安出发到济州探亲的宇文士及,在洛阳乘船顺流而下抵达碻磝,前来迎接的家仆早已备好马车,载着宇文士及往不远处的碻磝城而去。 却未入城,绕城而过,沿着官道往南走。 宇文士及之兄宇文化及任济州刺史,得知弟弟过来,特地在州治碻磝城外庄园做好安排,为弟弟接风洗尘。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走出数里远,宇文士及看着窗外景色,不由惊叹:‘碻磝城外竟然种有如此之多的棉花?’ “三郎君,正是如此。”陪着宇文士及同坐一辆车的老仆答道,“如今棉花、棉布热销,各地纷纷将麻田转为棉田,毕竟麻布卖不起价钱,而棉布炙手可热。” ”先停一下,我要看看。“ 老仆看看怀表,确定时间充裕,拉响铃铛,马车缓缓停下。 宇文士及下了车,站在路边,举目远眺。 天上,大雁东南飞,官道上,商旅们来去匆匆,道路两旁篱笆内是一望无际的棉田,田中碧绿已为一片雪白覆盖,朵朵棉桃绽放,宛若点点白雪。 此时日上三竿,采摘棉花的人们默默劳作着,无论男女都头戴草帽,手上戴着手套、袖套,腰缠布袋,一个个弯着腰,在棉田里忙碌。 摘棉花的人群里,不乏儿童的身影,成人摘棉花需要弯腰,但儿童不需要,无论男童女童,同样戴着草帽、手套,拎着布袋,将摘下来的棉花放进袋子里。 老仆见三郎君饶有趣味的看着棉田,适时在一旁解说。 秋天是农忙时节,大家本就忙得团团转,但如今多了棉花要收,所以济州各地出现季节性的用工紧缺现象,家家户户但凡还能动的人,白日里全都出动,要么收庄稼,要么摘棉花。 即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因为无论老少,摘一斤棉花都是两文钱,所以许多无地的平民家庭,父母带着儿女一起到棉花种植园摘棉花。 一个三口或四口之家,一天能摘将近一百五十斤棉花,这就是三百文钱的收入,雇主还包吃住,忙上一个月,虽说腰都要累断,却等同于净赚九贯钱。 九贯钱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可是不得了的收入,如今粮价、布价低,赚了这笔钱,足够确保过个好年。 但对于种植园主来说,每斤棉花两文钱的采摘成本,汇集起来让人心疼得滴血,每亩棉花田的棉花产量平均有五百斤斤,花在摘棉的成本,就是一千文。 如有三百亩棉田,那就是三百贯的采摘成本,还不算给摘棉工包吃住的开销。 “区区三百亩,就得花三百贯?这么多?”宇文士及有些心疼的说。 他当然心疼,因为公田里种的棉花,很大一部分将是兄长的收入,但雇短工摘棉花,却要兄长额外开支。 州刺史、郡太守、县令及相应主要官员,到任后,会在当地有一定数量的公田,其上产出,就作为官员的一部分俸禄。 如今粮价走低,且外粮供应充足,所以青徐之地许多公田都改种棉花,以便让官员获得实惠。 公廨田平日里有官奴打理,但摘棉花时急需大量人手,然而官府不会为此额外分配官奴,所以只能由官员们自己想办法雇人。 一亩棉田,雇工摘棉花的成本至少一千文,让向来不当家的宇文士及都觉得心疼不已,但这笔钱不花不行。 如今是摘棉花的季节,到处都在招短工摘棉花,待遇不好,雇不到人。 宇文士及在长安,知道陇右棉花、棉布在关中热销,也知道淮南、江南的棉花种植面积很大,却没想到连济州也种有这么多棉花。 感慨之余,他不好在路边待太久,上车继续前行。 很快,马车来到一处庄园,宇文士及下车后,在老仆的带领下,转到一处院子,见到了兄长宇文化及。 身着便服的宇文化及,身材消瘦,面色有些憔悴,不过精神尚可,兄弟俩见面,一番寒暄之后,宇文士及见着兄长面色不好,有些关切的说: “兄长某要劳累过度,保重身体。” “无妨,为兄好得很!”宇文化及笑道,说话中气不足,面上却泛起病态的红晕,让宇文士及见了愈发担心。 兄弟俩就在院子边上凉亭里坐下,说着家事。 宇文化及有妻儿,也在碻磝,此时却不见踪影,这让宇文士及有些纳闷,却不好问嫂嫂和侄儿为何不在此处。 宇文士及向兄长说起长安家中情况,兄弟俩的父亲宇文述,年初刚随军讨伐吐谷浑,如今在京为官,虽然上了年纪,却身子硬朗,气色不错。 结果反倒是长子宇文化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样子,极大可能先父而去。 宇文士及对此十分担心,却不好多嘴,兄长肯定是患病了,但具体患的什么病,请了名医来看,却说不清楚。 “今日为兄给你接风洗尘,特地准备了一道美食。”宇文化及说完,拍拍手,不一会数名仆人过来,提着已经生好火的炉子,还有厨具、餐具等物品。 仆人将一个水壶放在炉子上烧,壶中的汤水应该是已经提前烧过,不一会便有热气从水壶嘴冒出来,散发着淡淡香味。 宇文士及见一人牵着头驴走进来,拴在一旁木桩上,又捆住四肢,不由觉得奇怪。 “为兄准备的这道菜,唤作‘活浇驴’...” 宇文化及开始向弟弟介绍‘活浇驴’是怎么制作的,宇文士及听着听着,面色一变。 活浇驴,就是将一头驴拴住,食客想吃驴身上那个部位的rou,厨子会将驴身上那个部位的皮剥下,露出里面的rou。 然后用guntang汤水不断的浇灌、烫rou,直到把rou烫熟,然后把rou割下来给食客吃,因为是活剥驴皮、直接烫rou,这样的驴rou吃起来味道十分鲜美。 食客一边吃着驴rou,一边听着驴子惨叫,可真谓是色、香、味、声俱全。 听到后面,宇文士及后背凉飕飕的,看着旁边被固定住的活驴,终于知道为何嫂嫂和侄子要回避。 “兄长,如此吃法太...” “太什么?”宇文化及瞪着弟弟,见着弟弟胆战心惊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这道菜,大把人吃,你为何不敢吃!” “不不,不是,这,这太...” “说,吃哪里,马上就烫与你吃!” 见着弟弟胡乱指了一下驴子,宇文化及示意厨子动手,接风宴便在可怜驴子的惨叫声中开始。 宇文化及看着抖抖索索的弟弟,不由得想到了去世多年的二弟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若在,肯定不会如此.. 唉... 时光流逝,转眼快要三十年过去,宇文化及早已放弃为弟弟报仇的念头,因为他能保住小命就已经不错了。 如今是明德十四年,那个人当了十四年的皇帝,没有对他动手,想来已经不屑于动手。 宇文化及无暇庆幸,因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一直在服用“上师”赐予的神药,在一次次获得极度愉悦的同时,身体渐渐地垮下来,如今即将油尽灯枯,怕没有几年好活。 很明显,上师的神药有副作用,但宇文化及不后悔,因为神药能让他飞上九天,其中愉悦,恐怕常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 他这十几年一直为上师做事,上师给予的回报也不错,积累起来的财富,足够他妻儿过上好日子。 只是父宇文述依旧健康,宇文化及自己却要先走一步,儿子年纪还小,世子之位,很大概率是弟弟宇文士及来继承。 虽然有些遗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宇文化及知道儿子年纪还小,日后还得靠叔叔来庇护,以免被外人欺负,甚至被母族占便宜。 所以,宇文化及希望弟弟能够像样些,别成日里软绵绵的像一团棉花。 现在,刚烫好的驴rou端了上来,宇文化及见着弟弟满头大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在怕什么?” “不不不,不怕,不怕”宇文士及说话声音都变调了。 “那好啊,动筷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