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中与不中
州学讲堂,如今爆发了激烈的辩论,辩论双方一为经学名家刘炫,坚持孔壁古文为真,一为黄州总管司马杨济,质疑如今流传孔壁古文的真实性。 微妙之处在于,杨济质疑的,是“如今流传”孔壁古文的真伪,也就是说,他把先汉孔安国所献孔壁古文,与东晋时重见天日的孔壁古文分开了。 在那个时代,杨济读过明代梅鷟编纂的,作者在书中对从唐代开始认定为真的孔壁古文进行质疑,认为此版本实为伪作。 这个版本的‘原件’,就是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所献古文,据其自称是孔壁古文。 破绽之一,西阳王宇文温已经率先质疑,那就是如今流传的孔壁古文,其序的内容自相矛盾。 而刘炫的看法孔所说伏羲、神农、黄帝之书,即‘三坟’,说的是大道;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即‘五典’,说的是常道。 又解释说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以二典之言简邃如此,其上可知。所谓大道,虽“性与天道”之说,固圣人所不可得而去。 如言阴阳、四时、七政、五行之道,亦必至之要语,非后代之繁衍末术也,固亦常道,圣人所不去也。使诚有所谓羲、农之书,乃后世称述当时之事,失其义理,如许行所谓神农之言及阴阳、医方称黄帝之说耳。 此圣人所以去之也,五典既皆“常道”,又去其三,盖上古虽已有文字,而制立法度为治,有迹得以记载,有史官以识其事,自尧始耳。 杨济没有纠缠,随后展开新的进攻:孔壁古文中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句,前三句有问题。。 “允执厥中”为尧所说,详见,为圣人之言,而其余三句,是抄袭于。 杨济认为,中引用所说“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而伪造的人,把“人心之危,道心之微”中的“之”改为“惟”。 至于“惟精惟一”,则是源于自荀子一系列论述内容而得,里四句话有三句是抄的,其真实性让人怀疑。 刘炫不以为然,因为他的看法是:这三句话到底是谁抄谁还难说。 一书,多出引用的内容,为何书?刘炫认为就是的尊称,因为云:道经,盖有道之经也。 难道当不起有道之经的称呼? 对于这个说法,杨济立刻进行反驳,他还是用作为反击的武器:引用的书籍很多,引用则曰“云”,引用则曰“云”。 那么引,说明就是,没有尊称,不然为何引用别的书籍都没有尊称,何故引用就要尊称? 是六经之一,凭什么其他书没尊称,反倒是六分之一的要用尊称? 荀子著书,有严格的体例,凡引、,皆注明出处,独“人心之危”二语,单标出于,所以杨济认定是书名不是尊称。 由此反驳刘炫的说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两句,并不是引述,而是引述。 而最后一句“允执厥中”,杨济认为这不过是中原方言,河南方言说事之当可者即谓之“中”,其不可者谓之“不中”,于物之好恶、人之贤不肖皆以“中”与“不中”目之。 其所谓“中”、“不中”,如同南人所说“可”与“不可”,“好”与“不好”罢了。 “允执厥中”的“中”,无论身份贵贱谁都能说,本来就无所谓深玄高妙,结果作伪者不知道其“中”为一方言,故而连带着抄来的三句,连成四句共十六句圣人心法,简直是可笑之极。 ‘真的假的,这样也行!’宇文温闻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杨济上场之后,他根本听不懂辩论双方在说什么,可如今杨济说到“中”与“不中”,他终于听懂了! nongnong的河南口音“中”、“不中”,对于宇文温来说真是太形象不过,毕竟千年之后,河南话也是这样说的,上古时期,几位圣人活动的主要区域不就是黄河流域么? “东晋时豫章内史梅赜献古文,自称是为孔壁古文,不才认为,身居南方的梅赜可能不通中原河南方言。” “梅赜有作伪之嫌,极有可能是伪造时,把‘允执厥中’与别处抄来三句合作四句十六字,编作圣人之言!” 杨济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你居然说梅赜所献古文是假的! “兄长,这这...杨司马所说,似乎很有...哎?” 刘文起想和身边的兄长刘文静交流心得,发现兄长竟然呼吸急促,双拳紧握,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辩论双方,口中念念有词: “果然,果然!当年读书时,怎么看都觉得这四句十六字有些古怪... “兄...兄长...”刘文起见着兄长如同入魔一般,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学学得还不精纯,有时候得拿着书翻看才能与人讨论。 方才辩论双方言辞之激烈,他手上没有书,思路根本就跟不上,环顾左右,发现许多人已经入定,有的人则是拿着炭笔在白纸上快速的写着什么。
刘文静回过神来,扯着弟弟低声喊道:“笔呢?纸呢?快记下来啊!” “啊?啊!我的笔...”刘文起如梦方醒,探手在身上找笔,可当他拿出纸笔时,猛然回过神来:他们辩论得如此激烈,写字哪里来得及啊! 听众席一隅,宇文理扯着萧瑀问道:“你带了了么?我记不住啊!” 萧瑀手里拿着炭笔,在纸上快速书写着,没空理会宇文理的问题,只能是用摇头来表示没有。 他对的内容算是熟悉,不用翻书也能与人议论一二,但要跟上此时辩论双方的思绪已经很吃力,还要记下谈话内容几乎是手忙脚乱。 若不是宇文理身份特殊,他真想大喊一声“不要吵了!” 宇文理见着萧瑀已经入魔,转向求助孔颖达,结果见着这位更加像入魔,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中...不中” “孔兄?你...你不要紧吧?” 孔颖达闻言转头看向宇文理,他双目无神,面容僵硬的挤出笑容,只是在宇文理看来,这位似乎遭受了沉重打击。 “孔兄,我没去过河南,那里的方言说‘可’与‘不可’,莫非真是‘中’与‘不中’?” 孔颖达点点头说道:“我经过河南州郡时,投宿沿途驿站,那里的方言说到‘可’与‘不可’,确实是‘中’与‘不中’...” “那那那...杨司马所说,莫非真的有可能?” 宇文理紧张起来,他起初学时,老师可是说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十六字,是圣人心法。 结果有可能是假的? “方言,中原方言...梅赜是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可能是南渡后裔,可能不通中原方言,所以,所以有可能...” 孔颖达念叨着,只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如同父亲某一天忽然说他非亲生,生父其实是河南豫州一个农夫那样让人无法接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四句圣人之言,前两句是别的书里抄来,不过改了个字,第三句是编的,第四句你说没什么特别之处,是大家不通方言想多了? 这怎么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