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静夜思
夜,邺城,使邸内宇文温正在奋笔疾书,纸上写着许多文字和数字,那是他在梳理着自己手上掌握的各类资源,正所谓知己知彼,他要时不时提醒自己。 三年时间,历史的轨迹已近出现了些许偏移,按理应该灭亡的王朝延续了下来,但是理当成为主角的王朝也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时间线的变动,让宇文温那未卜先知的能力失效,他再不能信心满满的提前采取针对性的措施,避免事态向着自己不利的方向恶化,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强自己的实力。 一力降十会,要是有两万精锐骑兵,五万精锐步兵,行军、后勤骡马化,外带十万仆从军,保证粮草供应,什么计谋都不用想,按着后世玩游戏的说法,用鼠标把兵一框直接A过去就行了。 但那不可能,这样的兵力要举国之力才能承担,七八年前周国攻齐,周军兵力每次不超过十七万,最后周国灭齐兵力不超过二十万,当然这是实打实的兵,没有例行翻倍注水。 山南各州郡的实力,和山东、河南的州郡相比差了许多,尤其是人口和农田,荆州总管府、襄州总管府还行,毕竟是两汉时期就开发的地区,而江北各州就差了许多。 人口少农田不足,缴纳的租调就少,此时的长江中游流域开发度不像两宋,不光人少连土地都没开垦多少,种出来的粮食根本就不足以养太多脱产兵。 要是征召百姓服兵役,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耽误农时一样麻烦。 这还是没打败仗的情况,若是吃了败仗伤亡惨重,那就会损失大量的农业人口,当年歉收事小,来年连种田的人手都不够。 就像打篮球,某球队的首发五人超强,但板凳队员水平不够,打一两场比赛还行,打一个赛季就迟早完蛋,一旦主力受伤上不了场,球队水平直接跳崖。 如今周、隋两国对峙,要是谁也无法速胜就只能凭借国力对耗,在减少自身破绽之际抓住对方破绽,在这种情况下宇文温对己方不是很看好。 隋帝杨坚即为隋文帝,在历代帝王之中治国能力是排在前列的,如今又有关陇集团帮衬,本身出问题的概率很小,相反周国这边隐患就大很多,所以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 麻烦不仅是对周国朝廷而言,对于宗室来说局面也很微妙,其中各种可能宇文温已经想了很多,唯一能破局的还是自己的实力。 不光是父兄的实力,他的实力也不能差,现在是七月中旬,按日程算来朝廷的天使应该已经抵达山南,那么巴州军府便可以正式建立,部下们凭着宇文温临行前做的安排便能按部就班。 军府建立之后,宇文温手上的兵就有了三种:州郡兵、募兵还有府兵。 各**制名称略有不同,但实质差别不大,都分为中军、外军。中军又称台军,为宿卫皇宫的禁军,北周实行府兵制,府兵亦轮宿宫中,需要时则出征作战。 但中军并不只有府兵一种,还有另成建制的禁军。 外军,则是州郡兵、镇戍兵,兵员多为世兵、征召兵、募兵。 州郡兵,为地方军队,兵员以州郡当地百姓为主,州刺史、郡守统领州郡兵,听从上级也就是都督\总管各州军事的都督\总管们调遣。 镇戍兵,镇戍边防,以当地百姓或募兵为主,由镇将、戍主领兵,在镇和戍之间又设防,设防主领兵镇守。 巴州地处周国南部边境,与陈国隔江对峙,故而州郡兵与镇戍兵融合。 如今又新设军府由大将军宇文温统领,军府编练四千府兵,需要任命一系列军职,而具体名单,宇文温在启程前往邺城之前,便已和大行台宇文亮拟定。 故而相关人员早已开始准备相关事宜,此次朝廷正式下令后,即便宇文温不在,但设立军府一事便可随即展开。 大将军,下辖二开府仪同大将军,开府将军所属兵力两千人,下辖二仪同大将军,仪同将军所属兵力一千人,仪同之下有大都督、帅都督、都督,所有人员均从山南州郡选拔。 开府仪同大将军二人,其一为大行台调任,其二为战功卓越的虎林军军主史万岁,又有仪同大将军四人,二人为大行台调任,二人为选任的虎林军将领:梁定兴、陈七斤。 又有大都督、帅都督、都督,均从上一年立下战功的巴州州郡兵、虎林军以及乡兵中选拔,虎林军、幢主来护儿、田小七、陈米斗得授大都督。 虎林军幢主熊大力、谢两斗及其他人凭战功得授帅都督、都督等。 大将军、开府将军、仪同将军须有佐官,大将军府佐官长史、司马、司录为正七命,这几个要职为大行台任命,其余佐官则又宇文温从虎林军将士中选拔。 而开府将军史万岁、仪同将军梁定兴、陈七斤的佐官,之中亦有长史、司马、司录等要职,此三职为大将军宇文温任命,其余佐官任其从虎林军、州郡兵中选人。 宇文温用了三年,将虎林军锻炼成自己的人才库,所以巴州成立新军府的骨架能很快便搭好,那些迁来巴州的武昌郡居民,以及部分虎林军将士,凡是分有田地者,均被编入府兵序列组建军队。 四千兵力的员额,很快便填满,有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加入,可以预见编练府兵的进度要快一些。 府兵初见雏形,而被抽掉骨干的虎林军也没闲着,统军陈五弟升任正六命的别将,田正月、郝大胆升任正五命的统军,虽然比起九命的开府将军、仪同将军差了些,但他们的身份同样重要。 他们统领的虎林军,是西阳郡公宇文温的募兵,按说是私兵,但虎林军将领却有了正经的军职,那都是为了之后做准备:宇文温升任总管之后,别将统领的虎林军就是总管亲军。 总管率军作战,各州刺史统领的州郡兵是一大战力,而总管亦有直属的军队,除了司马率领的军队,就是别将、统军这一级将领的军队。 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宇文温盘算着自己账面上有兵万余,扣掉守家的州郡兵,还未成军的四千府兵、两千虎林军新兵,剩下的就是三千虎林军老兵。 凭着三千老兵,即便不出击也能守住巴州地界,而今年对面武昌连带着郢州地界的庄稼是完了,收成有等于无,粮食又得靠外地输送,到了明年再来一次,陈军的后勤愈发困难。 郢州对陈国很重要,从三峡起一路向东,长江以南为陈国国土,若是郢州丢了那么国土就会被拦腰一斩,最方便的长江水路断绝,陆路连接仍在但都是群山峻岭居多,短时间调兵遣将就难很多。 所以陈国无论如何要守住郢州,就像明末时明军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辽西,护住国门。 然而满清依旧不断的入寇,甚至深入到山东地界掳掠人口、财物,然后大摇大摆的裹挟回关外,接连不断的吸血壮大自己,明朝愈发的虚弱,但又不能放弃辽土,只能拼命撑着。 宇文温对满清没好感,但不耽误他学这种战略,巴州种田收效要数年后才明显,所以宇文温要不停的袭扰对面的郢州,抢人抢粮,换句话说就是吸陈国的血。 陈国但凡还有一口气,就得调集人力物力支援郢州,驻军不能少,但多了又得供应大量粮草,这对后勤是沉重负担,但又不可能弃守郢州。 除非攻破江北周军,但陈国的水军实力大损,主力要守着建康,抽不出大部队立刻西进,实力要恢复也得几年,更何况他们未必能攻破刺猬般的伍州戍、燕矶,所以只能咬牙耗着。 宇文温作为优势一方用一州之力和对方耗,陈国国力就这么慢慢消耗下去,宇文温甚至满怀恶意的想着,陈国会不会征收“郢饷”,然后逼得百姓造反。 他盘算着当前局势,到了明年,府兵和虎林军的新兵练成,九千兵力再加上友军直接过江折腾,要是陈军再受重创,应该就有心无力。 折腾几次下来,那郢州就变成熟透的果实,可以摘下了。 九千兵,听着很多,但和那些世家豪强的私兵比起来就未必,他前几日和人饮酒作乐时,听说河南一位刺史上任时自带的部曲就达到万人。
当然那是有大家族做强力后盾,在这个部曲私兵可以代代继承的时代也见多不怪,不过宇文温对于自己的兵很有信心,部曲私兵打征召兵不要太轻松,而他的兵可不是鱼腩。 宇文温不管谁家的部曲私兵多厉害,他的兵练三日休一日,顿顿有rou有盐,军饷足待遇好,赏罚分明有田分,完全有信心和这些军队一较高下。 唯一不足的是,虎林军里资历高的人太少,此次成立的军府,要设两名开府仪同大将军,但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史万岁,仪同大将军的两名人选则勉强凑了两个人。 史万岁之前就已经位至大将军,加上这两年军功不少,宇文温极力推荐还算能服众,但是梁定兴、陈七斤两个就很勉强,算是他靠着‘刷脸’才推上去的。 开府仪同大将军、仪同大将军的品秩都是九命,这已是次顶级的高官了,宇文温好歹要考虑到‘影响’,所以往军府里塞人的动作也只能适可而止。 开府将军史万岁,下辖两名仪同将军是梁定兴、陈七斤,还有大都督、帅都督、都督等,兵力两千人,都是虎林军一系的人马,占了军府的一半兵力,算是宇文温的嫡系。 另一位开府将军,及其下辖的两名仪同将军,连带着大都督以下军将,都是大行台这边安排,毕竟他的父亲是山南的实际主事人,也有部下要提拔。 这样一来府兵就和虎林军有些区别,毕竟虎林军是宇文温自己的军队,他可以禁止将领自带部曲,但府兵就不行,因为这个时代的军队,将领有部曲很正常。 有部曲的将领在紧要关头极有可能丢下士兵逃命,但将领们也能带着部曲率先冲阵浴血奋战,部曲私兵有利有弊,宇文温不喜欢这种现象,认为是一支健康军队的肿瘤,无论良性、恶性都不是好事。 但他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在自己的虎林军这一亩三分地自行其是,随着所辖兵力的增多,有部曲的将领还会越来越多,甚至部曲人数超过寻常士兵数的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时代的府兵,许多将领都是原先的乡兵头目或者豪强,是自带乡兵、部曲入序列的,即便朝廷给了大都督、帅都督、都督的官职,但这些将领还是部下的第一主人。 依旧保留着部曲私兵的性质,直白点说,“部下的部下,不是我的部下,上级的上级,不是我的上级”,这种军队指挥起来有些麻烦,也有隐患。 乡兵头目、豪强被编入府兵,一般授予大都督、帅都督职衔,那么他的上级仪同将军等,实际上只能指挥到大都督这一级,绝无可能越级指挥基层士兵。 因为帅都督、都督们只是职务上算仪同将军的下级,实际上这些原部曲私兵只听大都督或帅都督的,也就是只听他们郎主的命令,这种指挥不畅的感觉,宇文温极度不爽。 甚至到了关键时候,大都督、帅都督可以指挥自己的部下来个‘下克上’,毕竟对于帅都督、都督们来说,郎主才是他们的主心骨。 郎主说杀谁那就杀谁,即便是仪同将军、开府将军也不例外,正常军队里的等级震慑完全没用,这种情形让宇文温想到唐末五代的情形。 节度使废立皇帝,牙将废立节度使,牙兵废立牙将,然后兵痞们无法无天,打仗不听指挥,军纪视如儿戏,形势大好就一拥而上,形势不对不许立刻开溜,引发崩盘。 待遇差一些就闹,不许鱼rou百姓让他们发财就闹,不许屠城就闹,新立节度使就得发赏,不发就兵变,上阵前要发赏,不发就哗变。 军人的名声,就被五代的兵痞这么败坏了,加上科举的推行,从军再不是良家子的选择,参加科举中举当官才是人生目标,投笔从戎再也没有了。 军队里部曲私兵盛行,这种情况不是如今的宇文温能够扭转的,他只纠结了片刻便释然,把思路收回来后,看着窗外夜色,不禁喃喃自语: “不知今夜顺利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