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舅父此计大善

    父皇虽然总喜欢在臣子面前和煦笑着对他嘘寒问暖，甚至在圣旨后面附上家信，以示一个慈父对爱子的疼宠。

    但是李睿明白，那都是做戏，做给别人看的戏。因为私下里父皇从没有跟他独处过！一次都没有！

    更别说像慕容钧霆这样，温和地轻拍他的手了。

    李睿不动声色地轻轻握紧拳头。手垂到身侧，宽大的袖口垂下，盖住袖底的动作。

    慕容钧霆觉得说得差不多了，又换上略黯淡的笑容，客气地说：“思齐事务繁忙，陪我闲话这许久，足见盛情。老夫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也该下去瞧瞧我那苦命的妹子了。”

    李睿想起偏院里慕容芳若开膛破肚后，又被杜平草草缝合的尸身，有些犹豫，很快就笑着说：“舅父远道而来，思齐自当奉陪。姨母已然故去，稍后看视无妨，不如先去瞧瞧姨母拼死留下的小表弟杜明瀚？他可是言言施展浑身解数，才从鬼门关抢救回来的。如今杜流风废人一般，这孩子，也就只有靠着言言跟舅父了。”

    慕容钧霆眼神一闪，心中打了一个转。

    死者为大，大多数人都会第一时间叫亲友吊唁死者。这个圆滑的李睿居然会明着阻止他先去看二妹，难道说她的死别有内情？

    慕容钧霆很快配合笑着迈步。

    “很是。我去瞧瞧我那刚没了亲娘，又没了爹的可怜外甥吧。思齐，你方才说，我那外甥九死一生，是言言出手相助，才能幸免于难，究竟是何等凶险，还请详细告知。家中尚有老母妻子弟妹，挂心我这远嫁的二妹久矣。如今又是天人两隔，只怕不问清楚，誓不罢休啊。”

    李睿淡笑一下，也不隐瞒，从杜平到来之时，请求仙子救命起，一一告知于他。

    慕容钧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等听得佳言指挥杜平开刀破腹，佳言亲手探入腹中，取出奄奄一息的婴儿之时，口中一声惨叫，身子摇晃一下，就要栽倒。

    李睿赶忙伸手扶住他，急切地劝：“舅父还请节哀。当时事态紧急，姨母已然是魂游地府，言言也是迫于无奈，想着能多救下一条性命也是好的，这才出此下策，行此惊世骇俗之举。她后来尝说，这孩子乃是姨母骨血传承，姨母她没机会救下，这孩子说什么她也要尽力保住，养他成人的。舅父，您千万别怪言言。”

    慕容钧霆身子软软地靠着他，好半天才又缓回一口气，大叫一声“我苦命的妹子”，老泪横流。

    李睿扶着他慢慢走到檐下石凳坐下，也不多劝，静静站在一旁相陪，等他平静下来。

    果然，没多久，慕容钧霆放下急切中抬起来就擦眼泪的袖口，红着一双眼抬头望他，口中声音沙哑。

    “思齐啊，舅父也不怕你笑话。舅父痛心！我那早逝的大妹，也就是言言的生母，也是死前开膛破肚，亲手取下孩儿，保得言言一条小命，自己却死无全尸！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没想到十三年后，又发生在我二妹身上！我慕容家就这两个嫡女，从小也是千疼万宠地养大，嫁给他杜流风之后，福没享一日，早早去了不说，竟然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我痛心啊！”

    慕容钧霆说着又使劲砸起胸口，眼泪止不住又潸然而下。

    李睿轻轻抿着薄唇，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确实很惨。

    死无全尸，差不多就是比发毒誓的时候，最常用的“死无葬身之地”的恶毒咒语稍微轻些的惩罚，却也好不了多少。

    慕容钧霆到底是一家之主，心性刚强，此前又经历过一次meimei惨死的悲痛，此时已经能勉强收起悲容，叹息着发愁。

    “我这样一个大男人听到这样的噩耗，都如此承受不住，可怜我那年高体弱的老母亲，要如何接受二妹离世的真相？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替我那老娘心疼啊。”

    李睿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抿抿嘴，终于缓缓开口。

    “言言常常劝解失去双亲高祖的弟弟meimei，她总是说，亲人虽然不在了，但是留下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活着的人总是最重要的，要替故去的人祈福。而哭泣担忧，则是折损他们福气的做法。我们要笑着祝祷他们过得更好，想念的时候多念及他们的好处，多做功德尽孝心，这才是真正的亲人。”

    慕容钧霆怔怔听着，喃喃重复一遍，又低低叹息一声。

    “我这甥女见事如此明白，想见平日里心思多么沉重。受苦了。”

    他垂着头默默发了会儿呆，终于又叹口气，重新整理形容站起身来。

    李睿一直默默站着陪他，见他真正平静下来，心里也大生佩服。

    到底是心性坚强之人。

    这等真心挂心的亲人，悲惨离世的剜心之痛，他上一世尝到过的。重生回来之后，他可很是癫狂了些时日，才用重生的喜悦和期盼，慢慢压住内心的仇恨，清醒平静下来。

    他静静看着慕容钧霆山一般屹立稳重的身躯，心里更生孺慕。

    舅父，既是舅舅，又可以当做父亲仰慕吧？

    希望慕容钧霆不会辜负他心里的期望。

    若是慕容家不背叛，他愿意保住慕容家的繁荣，传世不息！

    慕容钧霆目中神色沉沉，负手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暮色临近之时，微凉的夜风拂过脸庞的清爽感受，嘿然一笑，转身对着李睿说：“带我去瞧瞧那孩子吧。也许言言说得对，生者才更重要。把几个孩子带回去，分担一下老母亲的愁绪，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李睿听着他平静的声音，赞同点头。

    “外祖母慈母心肠，必不忍心小表弟年幼失怙，孤苦无依。虽然说小表弟年纪尚小，照顾起来极费精力，但是一定能转移外祖母的伤心悲痛，思齐想来，也是益大于弊的。而且容哥儿雅姐儿两个，懂事至极，善解人意，知礼体贴，常发感人至深的赤子之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开心果。舅父此计大善！”

    慕容钧霆看他真诚的目光，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