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图穷匕见
屋里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不外乎日常生活艰苦不、崔哈克有没有强抢民女、阿鲁卡有没有心上人之类的废话,门外便走进来一位英俊潇洒连太阳神恐怕也得羡慕嫉妒恨的美男子。此人一头红发飘扬,双眸如寒星两点,鼻梁如挺拔山脉,面容方正阳刚,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健壮有型,腰间挎着一柄长剑,背负一块薄铁团牌,正是阿鲁卡的大师兄西农。 早在崔哈克收养阿鲁卡前,西农和约法两个农家小子就跟着崔哈克学剑了。不过比起剑术,一头绿发的约法更喜欢用弓箭,反正也没规定说佣兵一定得佩剑,崔哈克也就任其自由发展。倒是阿鲁卡,崔哈克从不让他碰长剑以外的武器,只说他天资愚钝,智商低下,比猪还要蠢笨,能练好剑都是太阳神赐福,不用去琢磨别的武器。 西农作为第一个跟着崔哈克的学徒,十六岁就出了师,如今已有五年经验。本身底子好又聪明,在道上混的小有名气。前天他单独护送几个商人去卢迪城,今天回来时正好遇上国师驾到。亨利国师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西农本事不小,便笑呵呵的赞了几句。 崔哈克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既然人都齐了,便招呼着阿鲁卡几兄弟出发。亨利国师一副对崔哈克言听计从的模样,吩咐自己的护卫留在白草村后,跟着崔哈克走向通往隐者森林的小路,身边只留着一位名叫布莱特的爵士。 从身份上来说,布莱特作为爵士比阿鲁卡这等平民不知高到哪里去。从卖相上来看,布莱特爵士也称得上仪表堂堂威武不凡。他宽额大脸,身材魁梧,虽然早年谢顶后就剃了个光头,但这方天地没有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说法,头顶几道沟壑似的伤疤更添几分凶悍。不管怎么看,全副武装正气凌然的布莱特爵士都比一步三摇的崔哈克老佣兵靠谱。但亨利国师显然不这么认为,行走时紧贴着崔哈克,觉得这个老佣兵比骑士更能保护好他。 布莱特爵士不苟言笑威严肃穆,却是个脸上藏不住事儿的人。当他发现国师大人与一个下贱的佣兵亲热的像两兄弟时,他脸色立刻沉的能滴下水来,仿佛有两个看不见的小人在朝下抻他的脸皮,不满的情绪如同飘逸在空气中的硝石味,长鼻子的都能闻出来。 阿鲁卡三兄弟在队伍后方缀着,先聊了几句西农这次出任务的情况,然后阿鲁卡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西农大哥,约法大哥,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西农比约法开朗阳光许多,三人在一起时,约法就乐得沉默。这次也是如此,西农看了眼不置可否的约法,便笑着回道:“小狼崽又看出什么来啦” 阿鲁卡皱眉说道:“听说这位亨利国师先后辅佐过三位国王,是议事厅里屹立不倒的一位人物。可他今天却亲近老师,疏远布莱特爵士,颇有些刻意为之的味道,难道不知道会引起布莱特爵士的不满能在王城站得住脚的都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懂得如何为人处事” 西农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毛:“老弟,我看你是想多了。亨利国师是什么样的身份,还用得着在乎一个爵士的想法呵呵,对我们来说爵士是尊贵的大人物,可对国师大人来说,布莱特爵士不比平民高贵多少。” 西农的话确有几分道理,阿鲁卡便耸耸肩,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反正不管布莱特爵士怎么想,他们这边人多势众,谅他也翻不了天。就算翻了天,也有高个子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倒霉。想到这里,他就悠哉的从皮包里掏出一本骑士小说看了起来。 隐者森林一如既往的鸟语花香。这片位于白草村东南方向的森林广阔无边,一直蔓延到横断大半个圣艾诺斯大陆的东方山脉,莱茵王城就建在东方山脉南部末端与狮心山脉北部的夹角,背靠高山,易守难攻。根据史诗上的说法,哪怕是在万年前群魔乱舞天神遍地的时代,莱茵王城也从未被攻破过。 白草村的村民们只在隐者森林的外围活动,深处是从来不敢进入的,那是猛兽毒蛇的领地。就算崔哈克与西农这种水准顶尖的佣兵,也不敢说自己能从森林狼群的围攻中逃生,毒蛇毒虫的暗算更加防不胜防。 阿鲁卡在一些赤教典籍中读到过,隐者森林深处有很多天然矿场,足以让莱茵王国重新兴盛起来。赤教也尝试过深入隐者森林,不过并没有成功建立起村庄。看来比起太阳神的庇佑,还是森林狼的尖牙和毒蛇的毒液更厉害些。 一路上平安无事,零星的野兽根本造不成威胁,在露头前就被二师兄约法随手一箭给惊走了。布莱特爵士和亨利国师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转变为镇定平静。倒是大师兄西农,脸色愈发严峻起来。 阿鲁卡看似一直在读书,其实也在观察周遭的情况和每个人的表情。一心多用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大师兄表情的变化、约法弯弓射箭的动作、布莱特爵士的手在剑柄上游移不定、皮靴踩过青葱草皮的闷响、林间鸟兽的异动这些细节他都会加以注意。 前世某位著名电子业务大亨曾说过,擅长细节的人处理不好大局,擅长大局观的人忽视细节,两者兼有便是圣人。阿鲁卡当然不是圣人,他知道自己的大局意识比较差,或者说他就是那种只能看见眼前一亩三分地的人,没有远见。但他自认也不是个庸人,既然只能看见这一亩三分地,那他就要看个清清楚楚。 读书人总是有些自傲的,阿鲁卡也不例外。他的优点就在于,对自己的缺点也看的很明白虽然丝毫没有改正的打算。 眼见西农的表情已经由严峻转为了惊疑不定,阿鲁卡便收起书问道:“西农大哥,你怎么了” 西农犹豫了片刻,觉得对阿鲁卡也不必隐瞒什么,便说道:“这条路我小时候和老师走过一次是通向一处墓园的。” “隐者森林里还有墓园” “恩,而且墓园的主人地位很高,我记得墓园的门柱上雕刻着太阳神的徽记” 阿鲁卡脸色也变了,惊道:“那是只有王室和神司才有资格佩戴的徽记,而神司都葬在太阳神圣殿里,难道这是一处王室墓园可根据史书的记载,王室墓园就在王城附近。” 西农舔了舔嘴唇,纤长有力的右手扶上剑柄:“我听一些商人说,国王的私生子死后是不允许进入王室墓园的,所以国王会在某个公国的领土里偷偷为自己的儿子建造一片墓园。” 受到赤教教义的约束,南方诸国都实行一夫一妻制。虽然历代国王大公的情人都不少,但永远不能扶正,私生子也没有任何贵族应有的权利。就算哪位贵族的原配夫人过世,他们也不敢迎娶自己的情人。要是事后被赤教的异端裁判所发现莱茵王国的历史中,被教宗下谕赐死的国王可不少。 短短几秒钟,阿鲁卡脑子里已经闪过许多念头,而这正好可以解释亨利国师怪异的举动。或许这位布莱特爵士暗地里投靠了赤教,依靠国师护卫队长的身份,监视着王室的一举一动。这次亨利国师来到一个国王私生子的墓园,不管真正目的是什么,都可以顺带着看看布莱特爵士的态度。 不过,以赤教神司们的智商,怎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私生子的墓园把自己培养的密探给搭进去吧由于穿越而来后阿鲁卡就没离开过白草村,接触的神职人员比较少,他低估了圣艾诺斯大陆人民对神明的虔诚度 想到此事与自己无关,阿鲁卡就懒得去理会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观察细节追寻真相是他的爱好,不过观察到了什么追寻到了什么,他还真不在乎。阿鲁卡或者说孟非的人格中占据最大成分的,是好奇心,这正是他酷爱读书的原因。无论是工具书、教科书还是小说以及任何的书籍,都浓缩着大量的信息与知识,这比平淡的现实生活有趣多了。 除了少部分热衷于旅游和探险的人,大部分人的生活都集中于一个小圈子。或者是一个城市,或者是一个国家,现实让人活得如同困在囚笼中的野兽,区别只是囚笼的大小和伙食的好坏。在这囚笼中,猛兽们追寻着自己的地位,试图得到更多的资源和食物但是,他们所面对的终究只是囚笼,是重复的、熟悉的、毫无新鲜可言的事物。 就算来到了这个稍微“有趣”一些的圣艾诺斯大陆,阿鲁卡也仍然觉得生活如此苦闷无聊,只有书中的世界才能勾起他的兴趣。毕竟人只有活一次的机会,只能体验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人生,可在书中他可以体验无数人的人生。 像阿鲁卡这样拥有着无穷无尽好奇心的人,是懒于去利用得到的信息做些什么的,除非必要。他好奇的东西太多了,解开这一个谜题,得到这一些知识,他就会迫不及待的扑向下一个宝藏。不过在别人眼中,那可能只是一堆垃圾而已。 无论如何,到达墓园时就能揭晓答案,而他在乎的也只有答案。 正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一处残破却气度恢弘的墓园。生满铁锈的栅栏将墓园围起,其间伫立着几十根米黄色石柱,上面雕刻着太阳神与其麾下各大神座的徽记,四座历经风霜的墓xue分布在东西南部四个角落。整个墓园的面积约莫有五百多平米,已经超过了男爵墓园的标准。 西农看着眼前的墓园,眼中闪过憧憬而艳羡的神色。迟钝的约法挠了挠头发,还没搞清楚状况,甚至根本看不懂大门上的太阳神徽记。比起西农和阿鲁卡,他的想法要单纯许多。阿鲁卡则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确认自己之前猜的没错,同时也对赤教信徒们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亲爱的布莱特爵士,你还真要亮牌子了
布莱特爵士没有辜负阿鲁卡的期待,双眸圆瞪如铜铃,仿佛眼前墓园是从硫磺中诞生的魔鬼。以他在王室中任职多年培养出的见识,立刻想到了墓园主人的身份。 亨利国师自然是早有打算,慈祥的老人形象褪去无踪,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说形象点,他现在就像一个发现了反骨仔的老大亨利国师微微瞥了一眼布莱特爵士的表情,冷哼一声,说道:“布莱特爵士,看你的表情,像是要发表一番高论” 崔哈克嘿嘿一笑,把表情各异的阿鲁卡几兄弟叫到身边,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满脸看好戏不嫌事儿大的表情。而布莱特爵士确实是一位虔诚的信徒,怒色如何也抑制不住,声音近乎于野兽的低吼:“国师大人,这是渎神之所应该上报教会,立刻拆除” 亨利国师的脸色愈发阴沉,低声说道:“这么说,你承认自己与赤教的关系了” 布莱特爵士怒道:“国师大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太阳神虔诚的信徒,教宗冕下派我监督王室里是否有异教徒活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需要隐瞒。我相信你不是该死的异教徒,请你不要再说些不符合你身份的话语” 把监视说成监督,一边说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一边又隐藏自己的身份,布莱特爵士对神明的虔诚和智商上的缺陷可见一斑。 亨利国师冷笑道:“在你身为一名信徒前,首先你是国王陛下的臣子,是莱茵王室的臣子,难道太阳神的教诲就是让你做一个叛徒别忘了莱茵王室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流着太阳神的血脉,难道太阳神的后裔不配拥有一处墓园吗” “太阳神的血脉怎能与贱民的血脉融合,这是渎神是对太阳神的不敬这些私生子从诞生的一刻起就有罪,应该被绑上火刑架烧死” 从布莱特爵士这句话中,阿鲁卡忽然发觉一个可怕的事实难道说莱茵王室几百年来都在近亲婚配难怪王室力量越来越衰弱,王室中人要么早夭要么发疯。其实,在圣艾诺斯大陆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历代王后的身份也在史书中记载的明明白白,不是国王的表妹就是堂妹甚至是亲meimei,只是阿鲁卡看书时下意识的跳过了这些他不感兴趣的部分究其原因,在于上古史诗中的天神们就是这么干的,这样才能保持血脉的纯净,上行下效嘛 亨利国师脸色一肃,大声说道:“布莱特爵士,难道你不是你口中的贱民十年前,你还是个朝不保夕的流浪佣兵,如果不是国王陛下赏识你的身手,你现在说不定已经死在强盗手里了可你却暗中投靠赤教,监视我和国王陛下的一举一动,甚至还要让王室血脉在死后也不得安宁,你的忠诚和荣誉呢” 布莱特爵士挂上一副圣徒赴死的狂热神情,说道:“无论我是一个佣兵,还是一位骑士,我都是太阳神最虔诚的信徒。如果我死了,就会升入太阳神的神殿,成为他最忠诚的战士。国王陛下对我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亵渎太阳神的荣光。” 亨利国师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敬佩你的品格但你必须死。王室的事情,不允许赤教插手,莱茵王室才是人间最接近太阳神的存在,赤教只是传话的信使。如今看来,教宗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崔哈克,既然这里沉睡着你的父亲,那就由你亲手解决布莱特爵士吧。” 卧槽,我这便宜老师还真是王室后裔,阿鲁卡彻底惊呆了。他的两位师兄也没好到哪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崔哈克。不过转瞬间,大师兄西农的双眼就恢复了神采,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老师。 崔哈克耸耸肩膀,一脸轻松的拔出长剑,说道:“说实在的,老子早就看这些神棍不爽了。整天念叨太阳神的荣耀,太阳神的荣光,可我这流着太阳神血脉的老家伙都没听到过神谕,我觉得嘛太阳神在时代就完蛋了,就算有,也懒得理会我们这些人类了。” 布莱特爵士闻言气的浑身发抖,放下铁笼般的面甲,右手拔出骑士剑,左手提起铁盾,大声骂道:“你这个异教徒太阳神只会眷顾虔诚的信徒,就凭你这个混着贱民之血的杂种也想听到神谕” 崔哈克哈哈一笑,随手挽了个剑花,说道:“那就看看太阳神的眷顾能否让你活过今天吧,依我看嘛,应该是不能。”